44.仰人鼻息

　　一大早，常一帆从滨城大学招待所出发，打了的直奔表哥的传媒公司。今天约好了，第一天报到上班。

　　公司在城乡结合部，刚好与滨大地处两端，滨大在城东，公司在城西。常一帆有些后悔，那晚酒精作用，兴之所致，采纳了肖紫妮的建议，住在滨大招待所。省城交通这么堵，的士走了快一个钟头还没到。坐在一步三回头的出租车里，望着前面看不到头的“乌龟阵”，常一帆发愁了，这以后怎么上班？！出租车的计表器在不停闪烁变换着车费数字，每闪一下，他心里就紧张一下。心想，现在自已是打工仔了，车费全是自已报销，下次还是老老实实坐公交吧，这范儿是装不起的……

　　到了公司门口，预约，通报，登记，确认一大堆流程，跟所有私企一样都在装逼，搞得比衙门还繁琐严格。

　　门卫问找谁？这可把常一帆问住了。他赶紧问红梅，平时表哥表哥叫惯了，还真不知他大名。红梅好笑，说你够“官僚”的啦，这么多年居然还不知道，表哥姓柯，叫柯金贵。常一帆脱口而出，可金贵呵！红梅说，不是可，是加木字旁的柯。

　　登记完后，前台小妹拔电话给老板请示。常一帆才顺利进楼，上了电梯。

　　找到办公室，常一帆先埋怨他电话不接，害他进来折腾了半天。表哥笑笑，悠闲坐在大班椅上转了转，说他看到电话了，故意不接，就是要让常一帆感受感受私企文化。他打着哈哈说，一帆，以前呢你是领导，体会不到我们去机关办事的辛苦。今天呢，让你体会体会私企的门也不是随便想进就进的。怎么样？扯平了吧。

　　常一帆笑着说，老板给我下马威啦！

　　言归正传。表哥交代了他分管的事情，通知人事部主管上来。在人还没来的当口，他说了薪资的事情。

　　表哥说，一帆，虽然说咱们曾经是亲戚，也很熟了。但是在公司里，不能随便了呵。毕竟我们现在是上下级关系，表哥妹夫叫起来不合适。

　　常一帆赶紧表态，我知道了，柯总！

　　表哥满意点点头，又有些忸怩说，公司员工上百号，人事方面有一套章程。薪资方面嘛，有一年的试用期，所以现在只能定年薪十万，一年转正后再调。当然，这个不影响你当文化总监的。

　　常一帆听了心里一沉，这家伙玩得是哪家套路，前两天还信誓旦旦说，年薪二十万。在电话里，隔着话筒都能听见拍胸脯的声音。

　　话都说到这，常一帆也不好意思婉辞，再说辞了一时也无处落脚。算了吧，便宜这货，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他年薪砍掉一半。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常一帆心头泛起一阵涩涩的苦意，现在已经不是自已能主宰命运的时候了，未来的日子注定不会舒坦！

　　人事部经理带他上上下下转圈熟悉介绍，最后带他到一个离职的部门经理办公室。

　　办公室是玻璃墙砌就的，外面就是创意策划部和文化产业部，是集体办公那种，也是玻璃隔成的。

　　常一帆坐在办公室里，有些别扭。通透的办公室，一览无余。可能企业老板有意而为，让部门经理监督员工，员工同时也监督领导，互相牵制，正中老板下怀。

　　尽管常一帆心里有些不快，但他还是忍气吞声。自已初来乍到，将就点无所谓。透明就透明，上班不就为了干事嘛。

　　他的不快，是因为刚才看财务总监和人事总监都在副总一层单独办公室，只有他这个“总监”屈就部门主管办公室。

　　常一帆憋着一口气，这个柯“表哥”估计是要试水自已，那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常某人将来还是要凭实力吃饭，不是混日子才来的……

　　肖紫妮电话来了，说是为了庆贺学长履新，约了闺蜜和兄弟们，今晚她做东，搓一下。常一帆婉拒，前天晚上不是刚喝过，昨天我的头还是晕晕的啦，改日吧。

　　紫妮说，别呀，今天晚上，我那花季少女放暑假回来了，正好见见。常一帆这下也不好推辞了，好奇心驱使他正想见见肖红妮女儿，也就勉勉强强答应了。

　　回到招待所时，天已擦黑了。紫妮一个又一个电话催，常一帆原本想洗个澡，倒饬一下，结果只得放下手提包转身出了门。还好，吃饭就在滨大门口的小餐厅。餐厅名字挺有意思：致青春，底下一排小字，“终将逝去的岁月”。常一帆饶有兴趣端详一番，品味寓义；可不是嘛，人到中年，回归校园，确有一种“青春祭”的悲壮，很合自已当下的心境。学府终当学府，连门口的餐厅起名都如此“文艺范儿”……

　　找到包厢时，看见张老师正与一个扎马尾巴，穿校服的女孩聊得很欢。难得大校长哈哈开怀笑着，估计小姑娘正说什么有趣的八卦，逗着他忍俊不禁。

　　一帆走进去，张老师抬头打招呼，“噢，一帆来了，坐坐……”随后，又对小姑娘说：“嗬，我介绍个大作家给你，看他是不是你的偶像你的菜？”小姑娘站起身，常一帆一看，吓了一跳，活脱脱一个当年的肖红妮。只是比当年红妮的脸更青春，更稚嫩。

　　女孩大大方方伸出手握手，自报家门，欧阳倩，滨城一中高一学生。常一帆仔细端详这个女孩，自言自语说：“像，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张老师一旁哈哈笑着，附和说，可不是嘛，小小红妮。

　　小姑娘被他们搞得不好意思，反问常一帆：您认识我妈妈吗？

　　张老师说：“小小红妮，还真是呵！常叔叔当年还是你妈妈的好朋友呢……”女孩拉着常一帆坐下，急切说：“那你给我说说我妈当时在这上班的事情，我老姐，噢不，小姨总是不愿意给我说……”

　　没等常一帆开口，肖紫妮和闺蜜们嘻嘻哈哈进门，刚才是点菜去了。

　　吃饭期间，小女孩又提前面的话题，常一帆只好搪塞一下。肖紫妮瞪一下女孩，喝道：“小倩，吃饭吧你。小孩问那么多大人的事……”女孩噘嘴扮鬼脸抗议。

　　常一帆好奇问紫妮，小倩怎么管你叫“老姐”？肖紫妮叹口气，说都是她外婆生前惯得，没大没小。高兴时叫你小姨，不高兴时就叫老姐，可不是嘛，为了她，姐儿我都老了。带着这拖油瓶的，嫁都嫁不出去。

　　闺蜜们起哄，常总监不单着吗？常大哥，冲啊……

　　常一帆慌忙制止，说道：“哎哎，可不带这么整人的，我可是中年大叔啦！”

　　闺蜜中一个女人冷不齐爆出一句，紫妮就好中年大叔！肖紫妮端过酒杯，要罚闺蜜的酒，女人们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张老师和小倩坐在一旁，笑着“坐山观虎斗”，尔后又若有所思，示意一帆坐过来，似乎有话要说。

　　老师问他上班习惯吗？常一帆说，还好吧，跟机关上班肯定不同，企业嘛。张老师是当领导的人，话不多说，只提两点：一是你和紫妮都是我学生，尽管不是同一个时期，有缘千里来相会。紫妮带着小外甥女生活不容易，如果不是因为抚养小倩，她也不会辞职下海。耽误了个人大事不说，一个女孩在社会创业有多艰难……能帮你就帮着点吧。老师的第二件事，说是今年滨大硕士研究生招生，有扩招在职的。他的意思是让常一帆报名，让省作协提供创作成果证明，看能否免试入学？

　　常一帆思忖片刻说，第一点，这没说的，老师您放心！读研究生的事，我脱产上学肯定不行。如果是周末上课，平时自学，倒是可以考虑。

　　张老师说，我再问问研究生院，多一个选择总不会错的。常一帆说，谢谢老师，我这不成才的学生让您受累了。

　　张老师拍拍他肩膀，说，这是什么话，老师也就大你七八岁，还没到受累的年龄嘛……

　　常一帆公司的上班步入正轨。他用一个月的时间把各部门业务人员熟悉一遍，期间还参与策划把关几个文案。

　　在承接一个市内主题公园时，动笔起草一篇词赋，引起公司上上下下强烈反响。他能感觉得到，上下班时认识不认识的同事都抢着跟他打招呼。表哥老板似乎很受用，专门请他到办公室喝茶，说好好干，年过了给你加薪。

　　常一帆心里有些得意，但表面上还是要矜持的。谁想加薪还没加到，接下来的一件事，让他对这个“表哥”寒了心。

　　公司内部有例，由哪个部门拉到并承接的业务，按标的额百分比提成。常一帆没来之前，没有文化总监这个职位。公司一般把文化策划把关，方案优化这摊子事，打包外包给省内的专家。常一帆来了，为公司就省下这一大笔开支，粗略掐指一算，整两百万。

　　广告部经理是个厚道人，看常一帆顶着总监的位置，却没日没夜跟他们一块加班，于心不忍。开公司例会时，向财务总监提出，常总监的业绩提成也要加算进去。

　　财务总监觉得合情合理，在公司高管会上就把这个问题抛出来了。常一帆事先一无所知，没想到，表哥老板一听，脸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