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抱朴守真
明年县乡两级换届在即,常一帆实际上在下半年就开始筹备酝酿各种材料,特别是工作报告这个大材料,没有几易其稿,反复打磨是通不过的。
那天,他正在看历年的数据,正被数字搞得云山雾里时,通讯员来传话,说主任有请。常一帆连忙放下材料,二话没说,上了楼。
李主任先是问换届材料开始考虑了吗?常一帆苦笑,我这念文科的,数理不通,最怕研究数据了。
主任笑笑说:“时间长了,你也会成统计专家的。”
常一帆摇摇头,叹道:“恐怕不行”。
李主任显然没什么任务要布置,很悠闲给常一帆倒杯水,关上门,两人坐下闲聊。常一帆顿时有些忐忑,不知主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家庭孩子,工作什么东拉西扯了会儿,李主任才切入正题。
主任说:“办公室下属的保密局长老段工作时间久,可能要轮岗交流到其他科局去任职。你呢,副主任也当了几年,有什么想法没?”
常一帆不知其意,哪敢贸然说话,只是笑笑。
李主任似乎对他这个态度很满意,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这样呵,保密局是县委办二级局,但也是正科级单位。我跟领导沟通过,想让你先兼任,主要是解决一个级别问题……”
常一帆听了,心里小鹿一阵乱撞,但表面上还是要镇静自如。他慌忙表态:“谢谢组织关心,我服从安排。”
李主任随后又严肃说道:“这暂时不能对外公开,困为还没履行组织程序,今天既是沟通也是征求意见,你自己掌握就行……”
常一帆点点头,说我明白我明白。
李主任喝了口茶,对常一帆说,你的工作上上下下有目共睹,口碑还是不错的。主任说,越是这样,越要谨慎自律,换届在即,你总不能一直呆在办公室,有机会的话,乡镇基层是肯定要下的!
常一帆表态说,主任,我没想那么多,只考虑把本职工作做好。
李主任欣慰笑笑,一帆的朴实劲不错,做人就是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我也是,从来不向组织提要求的。明年换届,我也要转到人大政协去了,后面的路,就要你自己走啰……好了,忙去吧!
这次谈话没几天,组织部开始考核推荐,走程序,半个月后,正式任命:常一帆任县委办副主任、保密局局长。
级别是提了一级,但常一帆的工作没什么变化,保密局有一班人做工作,他只管签发公文,有时召集开开会而已。
不知谁告诉丈人家里,廖“大滑”和岳母很兴奋,直囔囔要庆贺,妻子娟娟却不以为然,还话里话外嫌弃,说这算什么提官,不就加一两百块工资嘛,没权没势的。
常一帆晚上回到家里已经九点多了,全家人吃过饭正在看电视。令他意外的是,老丈人今天居然没有应酬,乖乖的含贻弄孙。
他一进门,丈人把他女儿往岳母身上一放,拉着他说:“一帆,你真沉得住气呀,提拔这么大的事,跟我们也不透个风……”
常一帆好笑,说:“爸,这没什么,就是解决个正科级别,还是在办公室嘛。再说,提拔不也还得工作吗?”
老丈人还是热情高涨,“说什么话?!提拔就是好事,明天我们要庆贺庆贺,叫上亲朋好友,这是给廖家长脸的事”。
常一帆一听急了,慌忙制止,说:“爸,爸,您听我说,这绝对使不得,况且会触犯纪律的,你不想让我犯错误吧?”
廖“大滑”狐疑,“不至于吧,这也不行?那放在家里总归可以吧?!”
常一帆解释,说真没必要,传出去让人笑话。
廖娟娟发声了,说:“老爸,你别大惊小怪的,不就提了个芝麻小官的,别太掺乎啦!”。岳母见势也说,听一帆的,算了算了,别太张扬。
老丈人说,这是什么话?不行,今天我高兴,一帆拿酒来,老婆去炒两个小菜。这不犯错误了吧……
常一帆无可奈何,只好说行行,不犯错误不犯错误!
翁婿在举杯对酌时,丈母娘在一旁插话,意思是说一帆现在都是领导了,以后咱家在樟县可是好歹有依靠,也不怕受人的气了。
常一帆有些哭笑不得,强调说:“妈,我这就是个干活的,不是什么领导”。丈母娘有点不高兴,说“哟,一帆,我这还没开口让你帮忙,你就推辞啦?”
老丈人不满瞪了老婆一眼,骂道:“头发长见识短,瞎说什么了?”
岳母见势,甩了句:“喝酒吧你,我才不侍候呢……”说完,自个儿上楼去了。
常一帆的脑瓜被酒精烧得发疼,但他隐隐觉得,更头疼的事恐怕还在后面。
半年过去了,临近年底,常一帆工作进入最为忙碌紧张的阶段。
一周时间,他有五天是早晨出门,半夜回家。廖娟娟抱怨,说你把家当旅店了吧?孩子就快认不得你了……
常一帆没空解释,早晨匆匆喝过粥,手里抓了个鸡蛋准备路上吃。想想,是有几天没跟女儿打过照面。幼儿园放寒假,女儿睡得晚,他进房在小床边端祥会儿,见小可爱还在甜甜的睡梦中,只是俯身,轻轻碰下脸后,就匆匆下楼上班走了。
傍晚临下班时,娟娟打来电话,用她那刚买的小“大哥大”打的。这女人就是显摆,时髦东西一样都不会拉下。
娟娟让他晚上早点回来,说是她舅舅来家了,晚上一起吃饭,老爸应酬也推掉了。常一帆本来是要加班的,又怕丈人家微词,只好交代另一个副主任帮忙盯着,自己按时下班往家里赶。
娟娟舅舅很受丈母娘宠爱,她说就一个弟弟,是娘家的独苗苗。舅舅这几年也折腾一番,做什么亏什么,把老姐的钱亏了几十万。廖“大滑”这个当姐夫的,拗不过老婆,也是无可奈何。
这两年倒还行,跟人合股办养鳗场,淡水鳗养殖,小赚一笔。这不,开始膨胀了,豪情万丈的,像个得胜将军凯旋。看到老婆兴致盎然忙前忙后张罗饭菜,老丈人朝常一帆挤挤眼,见姐弟俩聊得挺热乎的,悄声说:“邀功请赏来了!”常一帆不好应答,只好笑笑。
他有预感,娟娟舅舅应该是有求而来的。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菜上两道后,舅舅开始侃侃而谈了。
他说,养鳗业是朝阳产业,发展很快,利润高,前景好。原来与人合作的股份太少了,准备自己独立建场。丈母娘想都没想,说道:“自己建场好,自己当老板说了算。没事,我们参股,你说,该投多少钱?”
老丈人没表态,思忖了会儿,委婉劝道:“小弟,独立建场不是不可以。我嘛,不反对。但最好规模先别搞得太大……”
舅舅说,规模不大,中等规模,投两三百万这样,养殖面积十来亩。问题是,现在鳗场批了很多,政府已经在控制了,基本上不批了。特别是靠近基本农田和水源地,更是难上加难。
常一帆点头附和,说是有这么回事。鳗场无序扩张,既占用耕地又污染水源,已经停止审批了。
刚才还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娟娟舅舅像泄了气的球,蔫了半截。廖“大滑”为了缓和气氛,说道:“多大的事嘛,此路不通他路通。人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再说,不养鳗,可以跟我去做工程嘛……”
岳母奚落他,骂道:“跟你?你整天到处跑,把小弟扔工地当民工使唤,又不是没做过?!”
娟娟看不得舅舅的失望,硬着头皮说:“一帆,你在政府里上班,要不,找找人通融一下?”
常一帆白了娟娟一眼,没好气说:“县政府的决定,我怎么有办法?”
岳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急忙说:“对对对,一帆现在大小也是个领导,宰相门下七品官,你出面说一说,肯定会通融的……”
常一帆又解释一遍,说这个可能性不大,再说,他也不会跟政策对着干,去出这个头!
气氛僵在那,舅舅冷眼瞧着常一帆,显然对他消极的态度不满。娟娟面子上过不去,开始发飙了,说常一帆吃在家住在家,一有事就躲。老家的事,天天紧巴紧巴上赶着忙乎。这日子过不了……
老丈人出面打圆场,说:“一帆为难,也是可以理解的。你想,衙门内多少大大小小的干部,他一个人就能说了算?再说了,咱们不能急功近利,害了一帆的前程。这样吧,我去跑跑,不行的话,你再找新项目,我说了,我投一半钱……”
气氛勉强缓和,舅舅不欢而散,郁郁告辞回去了。
常一帆回书房坐下,翻了几页书,觉得心烦,喝酒后口渴,寻思下楼倒杯水喝。走到二楼楼梯口,听到岳母余怒未消的埋怨。
“按我说,他就是白眼狼。他有什么呀,空着手来我们家,一家子都是老娘养着……噢,到现在,用着他时,甩手掌柜,一推二六五……”
“别胡说!女婿听到,不好吧?”
“不就是这样嘛,怕什么?但凡他有一点感恩的心,都不会推得这么干净……”
丈人叹了口气,说了句“一帆的胆子确实太小了,难成大事呀!”
常一帆听了,没有心情去倒水,又折回书房。那一夜,他想得最多的问题是,这个家是不能再住下去了,机关无论如何要弄间宿舍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