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豪门生怨
经历了娟娟舅舅请托之事被婉拒之后,常一帆在家里明显感觉到岳母的不满。他不仅觉得尴尬,更是有孤立的感觉。妻子娟娟更是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整天横眉冷对。常一帆回家次数渐渐稀了……
他之前已经找了机关局,软磨硬泡,总算要到一间带卫生间的宿舍。理由很简单:办公室需要经常加班,回家太迟影响家人休息。家庭已生睚眦,再硬着头皮往上凑,只会更糟不会添好。正好,他也给娟娟和岳父母有个冷静的时间和空间,对彼此都好。
工作还是一如既往,比往常忙了些,毕竟多兼了一个职务。
常一帆呆在办公室的时间更长了,除了睡觉在宿舍,其余时间都耗在办公室,不是开会下乡,就是埋在材料堆里云山雾绕。虽然单调点,但他心里却是轻松不少。唯一的遗憾是好几天没见孩子了,偶尔小家伙也会打电话到爸爸的办公室,问他干嘛老加班呵,不回来陪她玩。常一帆听了,颇有些心酸,小人儿哪里会晓得大人的恩恩怨怨……
就在常一帆“躲进小楼成一统”时,有天上午,妻子廖娟娟却突然“杀”上门来。
那天,他正在会议参加一个市领导召集的会议,聚精会神作记录。通讯员猫着身子,潜到他身后耳语,他老婆来了,在办公室找他有急事。常一帆为难,正愣着不知所措,旁边的科长把记录拿过来,小声说:“常主任,我来记,你先去一下,嫂子肯定是有急事……”
常一帆有点恼火,廖娟娟总是这么霸道,你有事先说一声呵,搞突然“袭击”。
廖娟娟一见常一帆,就着急关上门,慌不择言说:“一帆,不好了,爸爸出事了……”常一帆一惊,出事,出啥事了?!他知道妻子说的“爸爸”肯定是老丈人,对公公她不这么叫,顶多说“你爸”,不高兴时就称“乡下的老头”。
常一帆给妻子倒杯水,劝她镇静,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廖娟娟似乎找到了靠山,语气稍微镇定了点,把事儿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
原来老丈人是在省城里出的事。这几年他都在一个区里做市政工程,少不了与区里头头脑脑打交道。这不,区里和市里分管城建的领导出事,进去了。交代出来送礼送钱的人中,廖“大滑”榜上有名。结果,有关部门出手,这些人一古脑儿全被“扫”了进去。
常一帆一向不过问不掺乎岳父的事,所以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按他判断,这基本上属于办案的常规程序,配合调查。丈人应该是没什么事,至于后面怎么处理,他就不知道了。
他心里稍松了一口气,安慰妻子说:“别瞎着急,这可能是配合调查吧。”廖娟娟白了他一眼,怨怨地说:“敢情不是你亲爹呀,这还没事?从昨天上午到现在,大哥大关机,人失踪一天一夜了,能不着急吗?”
常一帆知道她又要犯浑,摊着手说:“那我不也是没办法嘛……”接着说,“好好好,我问一下我的同学,人家或许内行点。”
常一帆有个大学同学在邻县搞纪检,听了他说的过程后,同学的判断与他一样,劝他跟家属讲不要轻举妄动,等待调查结果。
廖娟娟听了不满意,央求他给省城的同学打电话,最好能把父亲“捞”出来,免得受罪。常一帆听了反感,说配合调查会受什么罪?廖娟娟叫道:怎么不会?人家说那什么什么的……常一帆喝住,你不懂别瞎说!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别说大学同学在省城没人在执法部门工作,就是有,他也开不了口,这不是干涉办案吗?让人为难让人受累的事,常一帆绝对干不出来。
夫妻俩耗了一会,娟娟恨铁不成钢,骂他:“你就是个缩头乌龟,这也怕那也怕。舅舅的事你说犯政策,不帮也就算了;这次是我爸爸,你的岳父大人,你也不管不顾。我们家真是养了个白眼狼,我看八成你是不想在这个家呆下去了……哼!”
廖娟娟气急败坏,顿脚就要走,常一帆拦着她,交代说跟岳母也安慰一下,放宽心,配合调查,一两天就会回来的。
廖娟娟甩开他的手,恨恨地剜了他一眼,“别猫哭耗子假慈悲,我算是看清你是什么东西了……”常一帆无奈,带着乱糟糟的心情回到会议室。心想:这下完了,把老婆一家人上上下下全都得罪了,真成“孤家寡人”了!
事情果然如常一帆所料,廖“大滑”承认逢年过节送礼,扛死也不承认送钱,第二天晚上十一点就回来了。老丈人没事回来,常一帆再躲着不回家,太说不过去。下午下了班,他紧赶慢赶往家里奔。
一进门,就听到岳父大嗓门,“多大的事呵,小菜一碟,这世面我见多了……”估计他又在吹嘘,要不说他是“大滑”呢。送礼,处理不到哪里去;送没送钱,鬼知道。
常一帆一露面,全家人噤了声。常一帆略显尴尬说,爸回来了,没事就好。估计岳母早已先“告状”了,老丈人冷冷一笑,说:“一帆回来了,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我是个守法公民呵……”
岳母掉头不理他,妻子娟娟“哼”地一声自己上楼了,只有小女儿见着爸爸很兴奋,一个劲粘着要他抱。他顺手抱着女儿在院子花园逛了一圈,借口晚上有会,头也不回出了门。
身后一家人,连挽留他吃饭的声音都没吭一声。常一帆那一刻,心里从上到下凉了一大截。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与这个豪门,犹如两驾大相径庭的马车,正渐行渐远……
满腹心酸的常一帆踅摸进小巷,在一家小吃点,正准备吃碗面回办公室。走进门去,却与一个人碰了个照面。
对方擂了他一拳,常一帆骇一跳。抬头看,对方正笑吟吟看着他。
“峰哥,你怎么在这?”
“我要问你,怎么在这?豪门女婿,被人赶出来,没饭吃啦?!”
常一帆苦笑,小声说:“被你猜着了。”
峰哥敛起笑容,问:“怎么回事?闹别扭了?”
常一帆说,一言难尽。峰哥又问,你晚上加班吗?
常一帆摇摇头。峰哥一下子兴奋起来,走走走,跟我走,咱哥俩去喝两杯。常一帆说:“哥,我的肚子还在抗议呢……”
峰哥要了两个茶叶蛋,付了钱,说:“路上吃,车快来了……”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
车是峰哥战友的,小老板,专职司机。他战友坐前排副驾驶座,峰哥也不说去哪,却问常一帆怎么回事。常一帆把最近发生的事一一说了遍。
峰哥听了,沉默一会儿。然后,他说:“换了我,也只能这么做。当然,如果你不是这个态度,你就不是眼镜了,性格使然呵……”
车子在夜色中拐上乡间公路,常一帆依稀判断出,这是去红梅他哥家的路。常一帆有些忐忑,惴惴问道:“不是吧,哥,这是去……不合适吧?”
峰哥不以为然,说什么不合适?老子说合适就合适。我们当兵的,没你们读书人肠子弯弯,来的都是客。红梅哥可不是小家子气的人,豪爽大气,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去吧。说不定,还有惊喜呢……
常一帆没奈何,又好气又好笑,看着挤眉弄眼的峰哥,嘀咕了句“什么乱七八糟的”。肚子里在打鼓,剥开茶叶蛋狼吞虎咽。峰哥下乡迟了,错过午饭时间,饿得不行才去打点尖,没想到跟他撞了个正着。
峰哥打趣地跟前排战友说,我这个眼镜小弟可是大才子,今天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赶上了,就把他提溜过来了……
到了红梅老家,已经七点多了。她二哥正站在门前候着了。见峰哥跳下车,埋怨道:“不是说好六点半到,番鸭都快炖烂了……”峰哥也不搭腔,说:“兄弟你看,今天我带谁来了?”
二哥在门前昏暗的灯光找寻,谁呵?
常一帆上前一步,不好意思打声招呼,“二哥,是我。”
“噢噢,稀客,是你呵,小常!”二哥很高兴,丝毫没有违生感。
“人家现在是常大主任,升官了”。峰哥说。
“升官好,年轻人前途无量。请进请进……”二哥拉着他进入农家院子。常一帆许久没回老家,更是几年没来这了。四下打量着院子,既熟悉又陌生,葡萄架愈发茂密,石桌子不见了,改成大圆木切割磨光的大茶桌,桌上摆满锅碗,正冒着热气,酒杯都摆上了。正房显然推掉重建过,原来一层已变成三层小楼。看得出来,二哥这两年搞立体种养没少赚,鸟枪换炮嘛!
众人落座后,常一帆说:“二哥,你这是蒸蒸日上,大变样了!”
峰哥说:“人家现在是立体农庄的老板了,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啰”。
二哥说,别瞎说,农民一个,土里河里讨吃。
二哥把峰哥拉到一边,耳语一番。峰哥说了句什么,常一帆没听清楚,只见他手一挥,似乎不是个事的感觉。
常一帆问过二哥,家里二老情况。二哥说,老爹去年走了,老娘去大姐家住。
正寻思着,二哥进屋拿酒,带出来一个女人和孩子。常一帆正纳闷二哥家怎么会有这么小孩子时,小家伙先冲过来,囔道:“舅舅,我也要吃鸡爪……”
二哥说:“一帆,你看巧不巧,红梅今天带孩子过来了。我刚才叫她上桌,她还不出来。听说是你也来了,才答应出来吃饭……”
常一帆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搞得有点发懵,见了李红梅,脸有些发烫,还好,葡萄架下灯光不是特别亮,没出洋相。
李红梅倒是大大方方招呼客人,帮哥哥张罗。
一脸坏笑的峰哥一把搂过孩子,故意坐在常一帆身边,耳语般对他说:“小子,瞧瞧,缩小版的!”
常一帆瞄了一眼,心里咯噔下,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从峰哥手上接过孩子,坐上膝头,俯着身子和小家伙说话。
正在倒酒的李红梅不经意一瞥,见到这一幕,手上抖了下,酒水溢出杯子,在桌面上流淌乱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