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借钱的无奈
常一帆翻来覆去地盘算,自己工资奖金差不多都接济了老家,搜肠刮肚充其量也就几千块钱。这对于月工资几百元的小干部来说,已属不易,还是家庭开销全部岳父母家包了,他吃穿不愁的情况下攒的。
看来,全部包圆由他出已经是不现实了。他决定回老家一趟,找弟弟谈谈,况且这也是弟弟的事,不出点血说不过去,也没有风险责任意识。
回老家跟弟弟一谈,这小子很兴奋,一直在搓手。当常一帆说到投资入股的本钱时,弟弟脸上浮上愁云。常一帆不忍心看弟弟的可怜劲,宽慰他,泥鳅哥让你负责分公司,工资不会低的。但是,你如果不投资,永远是个打工仔,孩子们慢慢长大,上大学可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弟弟苦着脸说:“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家底,赚都不够用的,这……投是肯定要投的,泥鳅哥这是在拉我一把,感激还来不及呢。只是这钱,得花日子筹筹,五万不是小数目!”
常一帆说:“这样吧,你自己筹三分之一,一万五,可以吧?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弟弟还是低着头,不敢应话。
二老过来喊吃饭,常一帆示意弟弟到门外说,他怕老人家知道了瞎操心,不想让二老听到。
到了门外,常一帆估摸弟弟为难,也是,九十年代初,农村人还不富裕,借一大笔钱没那么容易。这点,他心里有数。他压低嗓子,咬着弟弟耳根说,你借一万,剩下的我去找嫂子借。
嫂子?哥,这不好吧?嫂子可是……弟弟后半句没敢说出来,常一帆为了让兄弟放心,大包大揽,没事,怎么说她也是你嫂子吧?!
弟弟说,我找孩子的舅舅姨姨筹筹,估计是可以的。
常一帆手一挥,那就这么定,我给泥鳅回话。回屋吃饭后,常一帆推出自行车准备回城,弟弟送他出村。在村口,常一帆记起一个重要的事,他必须跟小弟说清楚。
他说:“这钱怎么借怎么来是一回事,到了你手上,就是你借的。投资也是你投的,赚赔也是你。你得记住一点,不是哥投资,我是干部,严禁经商参股,这是高压线碰不得!”
弟弟鸡啄米点头,说道我晓得我晓得,过两年赚钱了,肯定要还的,不让哥听话……
常一帆很满意弟弟的表态,弟弟善良实诚,两兄弟感情很深。想当年,这小子成绩也还可以,愣是读到初中辍了学。跟父母说读不下去要外出打工,其实是为了保他一个,常一帆那时已经是县中的优秀生,上大学是板上钉钉的。弟弟外出做民工,时不时给他寄钱,五块十块能顶一两个月的生活费。常一帆始终铭记于心,他在大学里就发誓,有朝一日要报兄弟的恩,让他不再受苦。
回城途中,他一边飞奔,一边思索,该怎么向廖娟娟开这个借钱的口呢?以弟弟的名义,显然没门。看来,只能借口同事家里急用,有门没门,常一帆心里还是没有个谱……
晚上,洗潄上床,夫妻该做的功课做过了,常一帆借妻子的温情劲,婉转提出借钱问题。
廖娟娟一脸狐疑,披衣坐起,逼问道:“借钱干嘛?你是不是外面有野女人了?”
常一帆哭笑不得,说:“想啥呢?办公室同事家里有点事,急用,想找我借三万块……人家不是知道我娶了个富婆嘛”。廖娟娟这才缓了缓口气,真的假的?常一帆信誓旦旦说,哪能假的?要不,我发誓…
廖娟娟自个卷了被子躺下,闷了一句,“发誓顶屁用,不借!”
常一帆一下子愣住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开口向人借钱,而且还是向自己的老婆借,居然被顶了回来。他一时不知怎么接下去说,尴尬在那了。
气氛有些僵持。依廖娟娟任性的脾气,说了不借,任你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常一帆知道徒说无益,觉得郁闷,只好给自己台阶下,说是到书房看份材料,在书房睡了……
在书房翻了一通书,还是郁郁寡欢,索性摸上一盒烟,悄悄开门,在院子里的花园石桌上坐着抽烟。夜里十点多,深秋的夜露有点凉,常一帆忍不住连打喷嚏,鼻水口水一块流,他只差没有泪水了。那一刻,他心里冰彻地凉,这个女人能是自己相伴一生、白头偕老的人吗?他的内心感情支架正在崩塌,自己似乎已经听到细微的裂声。
电动大门“啪嗒”一声徐徐推开,一束车灯箭一般直射进来。车子开进后,大门又自动缓缓闭上。常一帆知道,这是老丈人晚上应酬完回来了。今晚还不错,老丈人没喝多,还会自己开车回来。
车进车库后,老丈人径直快步跑了过来,喝道:“谁?怎么进来的……”常一帆慌忙起身,准是自己在花园树下一闪一闪烟光,唬得老泰山以为家里进了贼。
常一帆迎了上去,大声说:“爸,爸,是我是我。”
廖“大滑”见是女婿,松了口气,说:“吓我一跳,以为家里进了贼。原来是你啊,这么迟不睡觉,外面不凉呵?”
常一帆笑笑,说:“还行。睡不着,坐坐,抽颗烟。”
脑子好用的老丈人立马感觉到不对劲,问:“不对吧?这是有心事呵,跟娟娟闹别扭啦?”边说,边拉着女婿坐下。
“能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爸,时间不早了,外面凉,你还是早点睡吧。”
“这可不行,让我撞上了,就得问个明白……”
常一帆不想夫妻的事让岳父知道,免得娟娟怪他嘴上没把门,把矛盾上升。
“真的没什么,只是心烦,工作忙的缘故吧”。
丈人火眼金睛,已经察觉到夫妻两人的别扭,看来真是知女莫若父,娟娟平时对他的态度,岳父不可能视而不见。
“一帆,你看呵,这样行不?如果是夫妻说不到台面上的事你可以不说,如果不是,又遇到难处。当我是你丈人,你不妨说说,我们爷俩也合计合计,没准给你出个主意什么的……”
常一帆跟岳父关系不错,廖“大滑”在江湖上行走,尽管说滑得跟泥鳅一样;但乌鸡母疼乌鸡仔,对他这个毛脚女婿还是疼爱有加的。今天不说也逃不过去,常一帆只好把今晚别扭的来龙去脉说了大概。
“是这个事呵,那是娟娟不对。别说是你弟,就是你同事部下有难处开口,也得仗义相借!”老丈人没二话,亮明了态度。常一帆像遇到知音似的,心情好转起来,忙着连声说谢谢老爸理解!
“我的女儿我了解,钱进了她的口袋,谁也甭想往外拿。家里用度你也知道,都是老太婆拿的。这也没什么,小钱,咱家不差这一点点。问题是娟娟从小被她妈惯着,就变成这样子了……”
老丈人说完,摇头叹息一番。
常一帆说,“还好还好,您老别操心了。”
“一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替娟娟垫上,不就是三万块吗?也不够我请客一两次的,小钱,小钱!”
“爸,这怎么合适?我自己想办法。”
“怎么不合适?但凡你有办法,我想你也不会跟娟娟开口……就这么定吧!”
老丈人打开公文包,拿出三叠钱,估计是银行刚取出的,连纸条都还没拆封。
常一帆觉得有些突然,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老丈人一把塞在他手里,说:“亲兄弟明算账,借呵!不过,有钱了还,不着急的……”
常一帆嗫嚅,说:“爸,要不写个条,我……”
“写你个头,我是你什么人?回去睡觉”。老丈人走两步,又折回,“嘘”一下,低声说:“别让两个长头发知道啊!”
常一帆感激地点点头。
第二天,常一帆到银行取出自已的几千元积蓄,再找医院大林凑点,弟弟的投资本金总算凑齐了五万……
尽管筹钱一波三折,最后还是岳父出手,顺利解决。但此后的常一帆,这件事终究给他留下了阴影,廖娟娟过后也不过问他有没有借到钱,常一帆更不主动提起。两人的关系变得十分微妙。常一凡动辄以怕影响第二天上班为由,躲在书房里睡。除非妻子生拉硬拽,否则他从不主动上床。时间一久,娟娟就是再傻也知道他在赌气,性子也上来了,索性不管,两人开始“暗战”,慢慢的话也少了,夫妻关系更变得不咸不淡了。
常一帆在办公室当副主任的后面一两年,樟县进入多事之秋。说来也怪,台风频繁造访,乡镇企业事故不断,折腾得办公室人员跟着领导疲于奔命。本来工作就身心俱疲,回到家里还是冷冰冰的,相对无言,常一凡的心情经常是浓郁的阴天,灰濛濛云雾山重,始终难得拨云见日。
幸好是弟弟比较争气,也许觉得哥哥筹钱不易,踏实敬业,把分公司经营得有模有样。泥鳅见到他,总是夸奖弟弟,说是明年要给他分红,今年年底过年要封个红包给弟弟。
常一帆心里颇为欣慰,物流公司本来就是苦力活,正合了弟弟吃苦耐劳的心性。他的人品善良,货车司机都听他的话,自然工作起来得心应手。再说,小城正处于开发阶段,象样物流公司没几个,泥鳅这家伙是占尽天时地利,不赚钱都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