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有缘无份

　　台风过后，整个公司惨不忍睹，公司办公只能暂时寄居城关食品站。尽管门窗和一楼毁损严重，但二楼财务室和档案室完好无损，得益于常一帆有先见之明，之前让小工加固了门板和窗户。吴经理很高兴，在公司会上表扬了黄副经理和小常，说他们防台风有力，不顾危险，保住公司重要的资料和档案。两人双双获得县政府“防台抗洪”先进个人，“一枝花”的兴奋明显高于常一帆，她把个人的奖状很显眼放在办公桌后的书橱玻璃格中，颇有些炫耀的成份。

　　常一帆没觉得有什么高兴，唯一庆幸的是，与“一枝花”关系奇迹般反转，而且跨度是三百六十度的。公司的人有些迷惑，连长意味深长地调侃常一帆，说：可以啊，小常！你们俩台风之夜到底经历了什么，两人关系急剧升温……

　　常一帆反诘：经历什么？生死战友嘛，你当兵的不知道啊！

　　“一枝花”在向经理汇报时说，她的脚被飞下的窗户砸伤，幸好小常冒险救了她，把她背出来。常一帆明白她在示好，往高处上拔，也不点破。背她是事实，砸伤倒没有，只不过是崴了脚罢了。

　　公司正在全面灾后修损，常一帆没地方住，只好跑到“泥鳅”的阁楼上栖身落脚，搞得“泥鳅”很头疼。他女朋友三天两头来，有时碰上常一帆白天也睡懒觉，两把干柴烈火，火焰高涨却只能生捱着。“泥鳅”沉不住气，无奈说：兄弟，不是我赶你，我女朋友有意见啦！我看你，干脆投奔你的花娘子去吧……

　　话说到这份上，常一帆再赖下去就不厚道了。公司宿舍还有一周才能修好，常一帆不好意思住“花仙子”的女生宿舍，只好到大林房间打地铺。

　　那天，大林跟他说，“花仙子”知道他这几天在医院宿舍住，让他晚上过去一下，有事商量。常一帆琢磨着她要说什么？本来两人的关系已经进展顺利，该办的事都办了，应该谈婚论嫁。但她不声不吭，问起这话题也是不置可否，没什么态度。

　　常一帆晩上早早过去了。她还没下班，夜班交接会迟一些。

　　常一帆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迷迷糊糊睡着了。开门关门的声音把他一下子惊醒过，花仙子一脸疲惫回来了。

　　她嗔怪看了他一眼，说：你就这样睡呵，不怕着凉感冒？！顺手拿了一床薄被给他盖上。常一帆就势把她拉进怀里，堵上嘴唇。

　　“花仙子”娇娇拍打了他一下，骂道：干嘛呢！刚下班，我得洗洗呵……常一帆咂吧咂吧嘴，不甘愿放她起身，催促着快点快点。这里还等着“救火”呢！

　　她白了他一眼：瞧你，什么德性，猴急猴急的……

　　激情过后，常一帆央求抽根烟，要是平时，她决然不肯。做医务工作的，特别讨厌抽烟，更甭提在室内的床上抽烟。可是今天她一反常态，偎依在常一帆身后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说：今天准了，想抽就抽吧，不过得把窗户开条缝，灯关了吧……

　　常一帆喜出望外点燃一根烟，吞云吐雾。一支烟后，面对着幽幽的夜色，几缕月光渗进房间，常一帆恍惚间心里有了不安的感觉。

　　没一会，身下的女孩已经嘤嘤在哭了。常一帆慌忙扳过她的雪白凝脂般的粉肩，惊骇地问“怎么啦，宝贝！”

　　“花仙子”不答，反而越哭越伤心了。先是嘤嘤低泣，慢慢变成哀怨痛哭。单身宿舍成排挨着，又值夜深人静，常一帆顾不上安慰她，慌忙下床，摸黑把窗户关严实了。

　　回身钻进被窝，一直哄着，也不知为何，“花仙子”越哭越伤心，足足渲泄抽泣半个多小时，方才止住。枕套湿了半边，双眼肿了跟桃似的。常一帆开头心里很紧张，越问越哄她哭得越伤心。后来索性不问了，默默地抚摩她的背，任她尽情洒泪。他心里明白，她的伤心哀怨不是空穴来风，一定是有重大突变，而且与他有关。

　　梨花带雨，终于雨过初歇。“花仙子”连擦几张纸巾，开始镇静下来，说：眼镜，我要订婚了，咱们分手吧！

　　常一帆头脑嗡了一下，果不其然，出大事件。他急急问：好端端的，怎么订婚啦？分什么手？！

　　女孩期期艾艾道出原委，说两人谈恋爱，她是喜欢的。这事，也禀报过父母。可是在县城教书的哥哥坚决反对，哥哥只身一人师范毕业来到县城教书，身无分文，更无一寸立足之地。与嫂子结婚后，一家三口蜗居在学校的小平房里。全家吃喝拉撒都在不足十平米的宿舍里，嫂子颇有怨言，家里争吵的导火线每每就是房子。

　　对于嫂子来说，城关拥有房子才是城里人的标配。现在商品房刚刚兴起，一套房少说也得十万八万。但工资微薄的哥哥，只能养家糊口，根本无力改变家庭住宿现状。对哥哥来说，进城好是好，但没房子永远是他心中的痛，感觉在自己女人面前矮了一大截，家庭角色极不对称。

　　哥哥反对了，父母也就看哥哥的眼色。再说，谁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得更好？对于“花仙子”来说，城里有房的对象，才是首选！

　　她说，嫂子已经给她看好一门亲，嫂子纺织厂大姐的儿子，在粮库上班，城关人，有房子。她被哥嫂“押”着去相亲，对方很满意，当天就过了聘礼，算是订下婚了……

　　常一帆目瞪口呆，这个晴天霹雳让他对刚刚过去的欢愉，有一种彻底被颠覆和被欺骗的感觉，似乎自己刚才高空飘飘，然后，失重又沉沉坠落，重重地砸在地上。他好像自己被摔成八瓣，心里淌出的血正在像蚯蚓般乱窜！

　　常一帆在黑暗中哑口无言，六神无主，整个人木木雕塑一样坐着一动不动。他的失态，反而令女孩紧张起来了。

　　“花仙子”颤着声，带着哭腔说：眼镜，眼镜，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过了半晌，常一帆慢慢点燃一根烟，长吸一口，叹息道：这都是命呵，注定咱俩是“有缘没份”哪！

　　“花仙子”闻言，陡然伤感，扑进他怀里，又是嘤嘤痛哭。拉长的泣声让人肝肠欲断，常一帆能感觉出她的哀怨和不舍。但对于自己一个乡下的穷小子来说，被人择出局，似乎也是无能为力。毕竟女孩要变成经营婚姻家庭的女人，不能生活在空气中，也许她家人给她选择的，正是当下她最好的选择。只不过，情到深处，抛舍却难，伤心总是难免的！

　　那天晚了，常一帆没有回大林宿舍。他与“花仙子”都近似疯狂，恨不得把身体化成一汪柔情，渗进对方的骨子里。又好像厮拉着，竭尽全力想留下彼此爱的记忆。能不能留得住，已经是不重要了，他们只想曾经拥有，起码快乐地拥有这段爱的“最后的晚餐”……

　　第二天，常一帆醒来后，阳光已偷偷溜进房间，在床上被子上跳来跳去。他一摸被窝另一边，已经空了，她早已起来上班了！

　　“花仙子”只留下一张纸条：眼镜，有缘下辈子再爱吧！是金子总会发光，你会有成功的一天。

　　常一帆悄悄离开了女生宿舍，拐过路口三角梅花簇，他心里一阵心酸，回首那扇熟悉的窗台，心里默默地说：再见，“花仙子”；再见，曾经的爱人，祝你幸福！

　　那天晚上，他拎了两瓶白酒去武装部找张峰，把峰哥吓了一跳。几句下来，他说话开始带了哭腔。峰哥安慰他，瞧你出息的，分手就分手嘛，天涯何处无芳草。再说了，这也不是人家“花仙子”离情别恋，客观情况摆着嘛……要不我说，你小子不能再浪荡浪荡，得振作起来，干点正事才是。

　　常一帆默然，昨晚上在“花仙子”面前表现得很淡定，也许是自尊心作怪吧。今天在峰哥面前，他颓然感觉自己很失败。家人好不容易供自己上了大学，绕了一圈又回来了；还分配到这个最基层的企业单位，半死不活的效益……现在，谈了快两年的女朋友，说飞就飞了，常一帆不明白，自己走的路怎么就那么不顺哪？！

　　那晚上醉得不轻，把峰哥床上吐得乌七八糟的，折腾得“侦察兵”一晚上没睡。事后，峰哥说他，一晚上又哭又笑，还硬着舌头朗诵“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还说自己一定会成为作家，出人头地。

　　常一帆听后，汗颜不已，醉后丑态，太丢人了。不过，有一点，当作家，可能是骨子里，心向往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