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一波三折
年关已至，这是常一帆过得最为恓惶的一个春节。除夕夜，他回去和父母一起吃个饭，又回办公室值班。轮班的同事都被他赶回家过年，整个春节假期，值班几乎是他包揽的。食堂阿姨觉得奇怪，问他怎么不回去过年呵，还埋怨领导不近人情，好牛拼命赶着用。常一帆笑笑，他心想，我也没地方去呵，一个人在宿舍闷着，不如值班做点事充实。
正月上班后，换届准备工作摆上议事日程。省市开会部署，县里落实具体方案，换届呼之欲出了。
办公室连轴转，会务、材料、汇报马不停蹄。年初的工作多，每年最忙的也是这个阶段。对于常一帆来说，早已习惯了。说实话，就他现在这“孤家寡人”的，闲下来还真不懂怎么打发时光。看书写作也得有心境，再说了，文学创作基本上属于有闲的事业。闲时闲心，放松平静，心无旁骛创作。现在的心绪乱成一团麻，他觉得会影响写作质量，就搁在一边，暂时不写了……
那天上午，办公室例会结束后，主任让他留一下。
主任说，乡镇换届方案已经出来了，前两天常委会过了。常一帆没说话，静静地听领导说下文。
李主任的意思，他向县领导推荐了，建议常一帆下基层锻炼。再说，办公室也需要流动，不能死水一潭，没有活力。要搞成“活水”，才能成为培养人锻炼人的地方……
常一帆尽管说心里早已有准备，但还是紧张了一下。在办公室混到他这样份上，只有一条路可以上台阶，那就是下乡镇。倘若再不走，他就成了待字闺中的“老姑娘”，嫁不出去啦！
他跟主任说：“谢谢主任关心，我服从安排！”主任和颜悦色地说了，推荐是一回事，用不用是另外一回事，你在心里要有个数。
常一帆点点头，说了句“明白明白”。他知道这事还只是起了个头，早着哩。办公室一大堆事等着他，也没多想就去忙了。
中午快午休时，“一枝花”打来电话说，倩倩从RB回来探亲，想见见“老情人”，问常一帆晚上有没时间聚聚？常一帆有些为难，吱吱唔唔的。“一枝花”在电话那头火了，骂道：“常大才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咹？！人家出国几年回来了，你不出面做东也就算了，抽个时间吃个饭也缩头缩脑，你现在不是光棍一条嘛，怕什么怕？”
“一枝花”这几年跟常一帆熟络了，经常以大姐的口吻教训他，说他是书呆子，不解风情，不通人情世故。常一帆对她也是无可奈何，这个女人刀子嘴豆腐心，处久了发现人还不错，就是文化层次低了点。
“好好好，去，去”。常一帆只好答应了。其实，他晚上并没有什么事，只是现在单身，不爱与异性出现在街庭闹市，免得横生枝节，让人误会。
还好，“一枝花”是个聪明心细的女人，没有选择在大酒店，找了个环境清幽的音乐餐吧。常一帆平时比较少来这些少男少女约会的场所，进去一看，乐了，嗬，还把自己当少年呵？也好，这合“新新人类”倩倩的口味！
两个女人在座位上招手，常一帆走过去落座。倩倩抿嘴一直在笑，常一帆说：“倩倩，好久不见啊！”“一枝花”招呼上菜上酒。舒缓的背景音乐萦绕响着，常一帆置身于两个女人之中，恍如隔梦，心里叹道：此情此景，应该是十年前的吧？时光真是杀猪刀，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倩倩这次回来，主要是母亲生病了，而且情况不太好。她一时半会还走不了，估计要呆小半年。常一帆说，噢，那这样，下次找个时间我做东，请你们吃土鸡土鸭，到山味农家乐去，怎么样？
好呵好呵，两个女人雀跃。
聊完倩倩的事，她起身上洗手间补妆，只剩下常一帆和“一枝花”。
常一帆问道：“黄经理，最近怎么样？”
“一枝花”叹道：“还能怎么样？半死不活的，马上就要重组改制，分分钟下岗了……”
常一帆听了也是神情黯然，时代在变，十年前食品公司蒸蒸日上，谁能料到，现在要改制解体？！他暗自庆幸自己，还好听吴经理一顿劝，否则现在跟“一枝花”发愁的，就是他常一帆了。
常一帆问：“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出囯吗？”他知道她老公还在国外。
“一枝花”摇摇头，说：“我是不会出去的！你说，两人分居十几年，这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只是碍着家人和孩子，没有捅破那层纸……我怎么出去？”
常一帆想想也是。气氛一时有些低沉，“一枝花”兀自啜干一杯红酒。常一帆不忍心看她惆怅，便建议道：“你看，你们几个闺蜜团都是身怀绝技的女人，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嘛！拉上卖肉西施，搞个菜馆，主打本地家常菜，别搞土不土，洋不洋的，保证火爆……”
“一枝花”听着眼睛慢慢亮了，兴奋地说：“可以啊，我说书呆子这几年历练的，这个提议不一般呵！来来来，大姐奖励你一杯，要是弄成了，菜馆就是你第二食堂……”
倩倩回来了，落座问：“说什么呢，你们俩高兴成这样？”
“一枝花”揶揄他们，说：“你们一个孤男，一个寡女，要不要重续旧情呵？！”
常一帆制止她胡诌，倩倩半开玩笑说：“我无所谓啊，就怕人家大才子愿不愿意跟我出国去？”
“一枝花”还想再添火饶舌，常一帆喊喝酒喝酒，别乱说……
一周后，县委毫无征兆开始动议人事了。常一帆原以为起码半年后，原来是为了基层人大换届，干部必须提前到位。
那天晚上，他正在办公室加班。主任要他送一份材料给书记，他一看，是市里刚来的明传电报。这样文件一般由机要员直接送就可以了，他觉得奇怪怎么让他来送。长期在机关工作养成习惯，他也不好多问，就接过来送了。
书记正在说电话，示意他先候着。常一帆在沙发上坐着，心里有些紧张。尽管说工作关系，与领导很熟悉了，但独处面对，他仍然有些拘谨。
书记说完电话，接过电报文，看了一遍，批示。一套行云流水下来，全程两人没有对话，交流。正当常一帆拿着批示文件要走时，书记叫着他，你等一下。书记示意他坐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来，领导开始说话了。
书记问他来办公室工作几年了，有什么想法？
常一帆如实汇报了，想法他没说，也不敢说。书记说，你们主任有推荐，哦，年轻人下基层锻炼好。小常的笔头不错，要继续保持呵？最近有创作吗？
常一帆惶恐，忙解释道：工作比较忙，没顾得上。
书记摆摆手，没关系，这是个很高雅的爱好，书写人生嘛。
最后，书记很隐约说了，下一步县委会考虑办公室的推荐，现在先安心把工作搞好。
常一帆连谢谢也没敢说，只是点点头，说好的好的，明白明白。然后，就退了出来。
他转身返回主任办公室，把刚才书记说的汇报了一遍。李主任赞许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过了两三天，常委会召开。一般会议都是常一帆记录，那天主任叫他不用参加了，让另一个副主任记录。常一帆有些纳闷，后面看到组织部干部科长挟着一沓材料进了会议室，他才顿悟，今晚常委会有人事议题。
常一帆心里突突跳着，不会是跟自己有关吧，不然主任怎么让他回避？
事后，常一帆听那个记录的副主任讲，有关他的动议一波三折。常委中有不同意见，认为他没基层经验，放到一个大镇当镇长，恐怕难当重任。组织部意见，不然放到中等乡镇当书记？结果，有人认为一步到位是否急了点？最后，还是书记拍板，说小常在办公室历练几年了，起码的敏感性还是有的，边干边学呗。干部使用要有突破，不能缩手缩脚，按部就班……
常一帆也不多问，那个副主任也不会透露谁的不同意见，这都是有纪律的，常一帆听了也只能是烂在肚子里。
研究结果出来了，他去紫木乡当书记。常一帆暗暗叫苦，怎么把他发配到最边远的山区乡去？！
接着考核，公示，组织程序开始走流程。
没想到，在公示环节出问题了。
有人举报，常一帆参股经商，生活作风腐化离婚。
组织反馈过来了，主任异常生气，单独把常一帆叫到办公室责问。
常一帆把弟弟参股同学公司借钱的事说了一遍，主任听完松了口气，说那叫纪检查一下，股东是你还是你弟弟？
生活作风腐化查无实据，组织部说你离婚了不申报，有欺瞒组织之嫌！常一帆辩解说，我报备了呵，打电话给干部科老董的呀。
李主任给部长挂电话，部长说老董被省组抽去换届巡视，他打电话问问老董。
不到半小时，部长回电话，说是有这么回事，是老董临时被抽调，没有补在干部档案里。这事就这样过了……
主任说，常一帆，这次是个机会，你小子别在关键时刻给我掉链子。否则，你政治前途也到此为止，我的面子也挂不住了！
常一帆说，主任，我问心无愧，经得起查！
调查组到泥鳅的物流公司，把股东协议书翻出来，又核对了工商登记部门的材料，还找了泥鳅，常一帆的弟弟等相关人做了笔录，甚至找到了他的前岳父廖“大滑”，证实了借钱的事。
最后得出结论，举报内容查无实据。常一帆问题过了关，公示期满，又过一次常委会，县委正式任命，要求两天之内到任。
常一帆手忙脚乱，清理办公室，忙着交接。一番拆腾下来，累得精疲力尽。“一枝花”和倩倩过来他宿舍，帮他打包张罗到半夜才离开。
常一帆躺在床上想眯一会，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有些惶恐，紫木乡的工作不好做，这摆在他明天的路，该怎么走？走得顺不顺？都是个问题，天快擦亮时，他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