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推杯换盏
凉州大地卷起漫天黄沙,羌笛声裹挟着刀兵之气穿透河西走廊。
洛阳南宫德阳殿内,尚书台呈上的紧急军报在群臣手中传阅,竹简上“北地先零羌反,裹挟湟中义从”的字样如同利刃,划破了太平盛世的假象。
早春时节,陇西高原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南宫德阳殿前的青铜仙鹤香炉却已飘起袅袅青烟。
尚书台急报像惊雷般炸响:羌人首领北宫伯玉裹挟数万流民,打着“诛阉宦清君侧”的旗号突破金城防线,前锋直指三辅。
“这帮凉州蛮子当真要反了天!”中常侍赵忠捏着战报的手指发白,玉笏在青砖地上磕出清脆响声。
御座上的汉灵帝刘宏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殿内垂首的关东士大夫们。
大鸿胪袁隗突然出列:“陛下,凉州苦寒之地,每年耗费军资亿万,不如......”话未说完。
“臣请弃凉州!”太常刘焉的声音在殿中炸响,“自永初羌乱以来,朝廷在凉州耗资亿万,今岁修宫钱尚有三成未至......”
话音未落,武官队列里的执金吾傅燮已然按剑出列,这位凉州汉子双目赤红:
“当年先帝弃敦煌,令西域都护府孤悬绝域。今日若再弃凉州,明日羌骑便可饮马渭水!”
御座上的刘宏扶了扶金丝步摇冠,冠上十二道玉旒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这位以“卖官鬻爵”闻名的皇帝忽然抓起案上错金博山炉,炉中香灰泼洒在丹墀之上:
“傅卿可知,这炉中烧的是交州进贡的龙脑香?若是凉州年年要三亿军费,朕的宫房还建不建?西园新造的裸游馆......”
“陛下!”
司隶校尉张温突然跪地叩首,“韩遂已与北宫伯玉合流,裹挟十万之众东进。三辅告急文书今晨送至,叛军前锋已过陇山!”
殿中霎时死寂,连主张弃凉的刘焉都变了脸色——陇山距长安不过三百里,快马一日可至。
武官队列里传来铠甲碰撞声,护羌校尉段煨双眼赤红:“凉州乃高祖龙兴之地,岂能轻弃!”
这场朝会持续到日影西斜。最终议定由左车骑将军皇甫嵩挂帅,起复董卓为副将全力镇压叛乱。
散朝时,太尉崔烈望着袁隗远去的背影摇头:“关东人欲弃凉州久矣,今日之言,怕是要寒了西凉将士的心。”
颍川郭氏药庄内飘着浓重的药香。郭嘉裹着狐裘斜倚软榻,手中的青瓷茶盏腾起袅袅热气。
戏志才捧着漆盘进来时,正听见这位年轻家主在喃喃自语:“凉州羌乱,倒像滚雪球似的...”
“公子真乃料事如神。”戏志才将漆盘上的账簿轻轻放下,“今晨刚得飞鸽传书,北宫伯玉又在金城郡起兵了。”
郭嘉指尖划过账簿上的朱砂印记,忽然轻笑:
“哪里是神机妙算?上月往陇西运的二十车止血散,五日前在陈仓被劫,劫货的羌人怕是要给韩遂当投名状。”
他忽然坐直身子,茶盏在案几上叩出清脆声响,“告诉典韦,明日开始所有运往关中的药材车队,都要多配三成护卫。”
窗外寒风阵阵,戏志才看着账簿上密密麻麻的商路标记,忽然倒吸冷气:
“公子莫非早料到朝廷会派兵?这三个月来我们在武威郡收购的甘草、黄芪,足够供应十万大军...”
药香氤氲中,典韦正带着护院们在后院清点新制的金疮药。三百口陶瓮整齐排列,每个瓮口都贴着“颍川郭氏”的朱砂封条。
谁也不知道,这些即将运往三辅战场的药粉里,掺着能让伤口愈合加快三成的三七粉末。
看着不断送来的情报。戏志才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青铜盏底与紫檀木相击的脆响在书房回荡:
“皇甫嵩这等名将都栽了跟头,公子说这朝局当真糜烂到根子里了?”
“根子?”
郭嘉倚着窗棂轻笑,手中玉骨折扇划过庭院里盛开的芍药,花瓣被劲风扫落几片,“你该问这汉室江山还剩几根能用的椽子。”
他转身时月白锦袍扬起弧度,腰间佩戴的九转玲珑玉带扣在阳光里泛着幽蓝光泽。
此刻郭嘉的折扇已点在沙盘上的西凉方位:“皇甫嵩去年在邺城抄没赵忠别院时,就该想到今日结局。十常侍的报复从来不会迟到,只是...”
扇骨突然戳进代表长安的陶俑,“张温这个司空挂帅,倒是比预料的早来了半年。”
自从朝廷派遣皇甫嵩镇压叛乱后屡次无功。赵忠乘机报复,皇甫嵩去职被免。
朝廷便以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张温又征召孙坚为参军,把皇甫嵩的副手董卓留下。董卓也因此升职。
郭嘉眼尾掠过狡黠笑意,“张司空怕是还在为军费发愁呢。
等皇甫将军的求药文书送到尚书台,咱们这五十库房的药材,能换多少盐引?”
书房门吱呀作响,典韦铁塔般的身影挤进来,铠甲上的铜片叮当乱响:“公子,北边来的飞鸽传书。”
沾着鹰隼羽毛的密信在案几上铺开,墨迹里还混着草原特有的苦艾草味道。
“董卓升任破虏将军了?”戏志才凑近细看,忽然嗅到信笺边缘若有若无的硫磺味——这是郭氏商队特制的防伪印记。
他注意到郭嘉抚摸着信纸上的硝石痕迹,眼底闪过猎人发现猎物时的精光。
郭嘉突然起身推开西窗,阵风卷着枯叶扑进来。远处山峦起伏如卧龙,那是颍川郭氏垄断的三十座药山。
“志才可记得三日前收到的凉州商报?”
他袖中滑出枚象牙算筹,精准点在沙盘金城郡的位置,“韩遂叛军每月消耗的粟米,足够养活五万边军。”
戏志才瞳孔微缩。上月郭氏商行突然停止向陇西供应防风、柴胡等药材,反而大量收购陈年艾草。现在想来,那些艾草正是制作战场止血散的主料。
“公子早就料到董卓会反攻?”
“我料到的是人心。”郭嘉的算筹在榆中城位置画了个圈,“韩遂想退,张温要追,董卓...董卓最懂何时该让猎物觉得逃出生天。”
话说自从张温出征后同样也没取得什么进展。很快到十一月,天气渐寒。韩遂撤回凉州,董卓得知后发动突袭,取得了少有的唯一大捷。
典韦突然闷声道:“但孙参军败了。”这个曾在陈留一人屠尽三十匪徒的猛将,此刻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惋惜,“俺听逃回来的伙计说,孙文台的赤罽帻都叫人射落了。”
“孙坚输在太像英雄。”郭嘉从多宝格里取出个鎏金铜匣,掀开竟是满满一匣盐晶,“而董卓赢在足够像猎狗。”
为了进一步扩大战果,张温令孙坚等人向西追击凉州金城郡,试图包围韩遂,令董卓向西北的北地郡攻打。
不久之后,孙坚不幸被包围,丢掉了部队和辎重,仓皇后退;而董卓也被叛羌包围但却把军队带了回来。
“六军上陇西,五军败绩,卓独全众而还。”
他拈起盐粒任其从指缝洒落,“知道为何我要把颍川盐井的产量翻三倍?”
戏志才看着盐粒在沙盘上勾勒出黄河轮廓,突然倒吸凉气:“公子要动关中的盐市?”
“张温此刻正为军饷发愁。”
郭嘉啪地合上铜匣,“你说若是突然有人能提供比官盐便宜三成的青盐...”
他转身时腰间玉带扣折射的光斑正好落在代表洛阳的陶俑上,“那位车骑将军会不会求着郭氏商行承运军需?”
暮色渐浓时,典韦点燃了西域进贡的犀角灯。
跳动的火光里,郭嘉的侧脸忽明忽暗:“志才,你说明日早朝,张让看到我们献上的百年野山参时,会不会想起赵忠别墅里那株被皇甫嵩砍了的珊瑚树?”
窗外忽然传来夜枭啼叫,戏志才注意到郭嘉抚摸着案头那卷书,书页间夹着的分明是改良过的冶铁图谱。
这个发现让他后背渗出冷汗——原来公子早在布局盐铁之外。
“报!”
门外突然传来暗桩特有的三长两短叩击声。
浑身裹在夜行衣里的探子呈上竹筒时,袖口隐约露出郭氏药铺独有的三七纹绣。
郭嘉展开绢帛扫了一眼,笑意凝在唇角:“有趣,长安新开了家善用阿拉伯数字记账的酒肆。”
戏志才突然觉得秋夜寒凉刺骨。
他望着少主在灯下缓缓铺开《汉书》,突然明白那些标注在边疆舆图旁的奇怪符号意味着什么——这位看似沉醉商贾的颍川公子,早把天下当作棋盘布局多年。
戏志才将温好的药酒斟满青玉盏,氤氲雾气里映着案头堆积的竹简。
郭嘉斜倚在虎皮榻上,指尖轻叩着来自凉州的密报,忽然笑出声来:“志才可曾想过,这天下最大的生意不在市井,而在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