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太傅府的飞檐染成赤色。

　　袁绍的手指划过羊皮地图上的朱雀阙，指甲在南宫与北宫之间的空白处划出一道深痕。

　　“叔父，这朱雀阙便是咽喉要地。”

　　袁隗将太傅印绶重重按在檄文上，墨迹未干的“诛阉”二字被朱砂染得狰狞。

　　“本初切记，樊陵许相虽非阉党，然其素与张让交好。”

　　老者的白须在穿堂风中颤动，“此乃非常之时。”

　　袁绍和袁隗完成了最后部署，由袁隗以太傅名义，派兵去逮捕樊陵、许相。

　　虽然这俩货完全不知情宫中变化，但属于不得不提前排除的后患。

　　袁绍本人带着司隶校尉下属的执法官员和其他能掌握的部队，也向两宫之间赶。

　　梆子刚响，洛阳城东忽起火光。

　　屯骑校尉鲍鸿率百名甲士撞开许相府门时，这位九卿重臣正捧着《诗经》在灯下批注。

　　竹简坠地的脆响中，许相突然大笑：

　　“袁氏欲效王莽乎？”话音未落，青铜剑已贯胸而过。

　　与此同时，袁绍的赤帻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身后三百司隶精锐的甲胄碰撞声惊醒了沉睡的街巷，马蹄铁踏碎青石板上的月光，直扑南宫北门。

　　更漏指向寅时三刻，第一滴血正从尚书台的石阶蜿蜒而下。

　　南宫里，吴匡发现张让已经离开，就带着部队从南宫北门出去，准备到北宫。

　　迎面就遇上了在北宫南门外朱雀阙下屯驻的何苗、奉车都尉董旻，以及袁绍等几支部队。

　　“车骑将军！”

　　吴匡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眼前何苗的鎏金甲在火把下泛着冷光，身后羽林郎的弓弦已绷如满月。

　　他忽然注意到董旻腰间那柄熟悉的环首刀——正是去年何进寿宴时赏赐西凉军的物件。

　　大家都为铲除宦官走到了一起，偶然发现落单在北宫门口的中常侍赵忠。

　　赵忠没来得及走复道，也没进得去北宫。赵忠的尖笑划破僵持。

　　“何遂高养虎为患！”

　　老宦官从北宫门缝中挤出，蟒袍沾满污泥，“尔等可知，去岁颍川赈灾银两...”

　　话音戛然而止，董旻的刀锋已割断他的喉管。

　　喷溅的鲜血在董字将旗上绽开朵朵红梅，赵忠当即被逮捕杀死。

　　赵忠在被杀前辱骂何苗忘恩负义，还爆了不少何苗与宦官交往的秘事，引起一旁吴匡的警惕。

　　吴匡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看见何苗的喉结在吞咽，看见羽林郎握戟的手在颤抖，更看见袁绍的嘴角扬起转瞬即逝的弧度。

　　记忆突然闪回三日前：大将军府后堂，何进将虎符递给他时，案几上的醒酒汤还冒着热气。

　　“车骑将军与阉竖暗通款曲！”吴匡的怒吼惊起宫墙上的寒鸦。

　　吴匡早就知道何进与何苗在如何处置宦官上矛盾尖锐，他对何进很忠诚。

　　现在何进被杀，何苗在他眼里俨然就是叛徒。

　　吴匡同样也很担心何苗作为弟弟兼领何进的部曲，成为新的代表人，那么自己的处境就危险了。

　　电光石火之间，吴匡突然高呼何苗对何进被杀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何进的旧部群情激昂，与何苗的部队火并。

　　董旻做过董卓与何进之间的密使，倾向于何进，也加入吴匡一边。

　　何进旧部中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发生混战，董旻的西凉刀法如毒蛇吐信，专挑何苗的甲胄缝隙下手。

　　袁绍没有介入，旁观着措手不及的何苗被杀死。

　　袁绍冷眼看着何苗的头颅滚到脚边。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外戚，此刻怒目圆睁的断首上还粘着几缕董旻的胡须。

　　他抬起镶玉战靴，将头颅踢向燃烧的宫灯，火星四溅中朗声道：

　　“奉诏诛阉！”

　　至此，何氏家族的大将军、车骑将军先后被杀，这支骤然崛起冉冉新星一般的外戚家族当即陨落。

　　内讧彻底结束，袁绍站出来，以司隶校尉、假节的名义下令各军进入北宫，关闭北宫诸门，凡是见到宦官，不问是非，不论老幼，一律斩杀。

　　北宫承明门轰然洞开。

　　二十名小黄门抱着《熹平石经》的残片蜷缩在兰台角落，最年少的不过十二岁。

　　袁绍的亲兵统领王匡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

　　“阉狗竟敢玷污圣贤书！”

　　青铜戈劈下时，孩童手中的《礼记》页页染血。

　　不仅宦官被屠，连一些年轻没有蓄须的士人也被误杀，个别人不得不扒下裤子，露出下体证明自己并非宦官。

　　一些并没有做过坏事的普通宦官也被裹挟杀害。

　　按照何进的构想，本来只想把宫中的中常侍、小黄门等换成士大夫，没想过杀光所有的宦官。

　　恐怕只有袁绍这样想。

　　作为新生代士大夫的领袖，袁绍的动机既是为党人复仇，建立纯粹的士大夫政治，也是要以绝后患，避免重蹈党人覆辙。

　　北宫到处都是宦官的尸体，张让、段珪不敢在北宫多待，就挟持着刘辩、刘协从北宫北门出宫。

　　一行只剩下几十人，向北面的黄河南岸渡口小平津方向逃去。

　　北宫北门早已聚集了一些人。日暮时分，尚书卢植赶到，他是第一个发现张让北逃的，立刻带人追去。

　　八月二十八日凌晨。

　　何太后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站在崇德殿的飞檐下，望着南宫升起的黑烟。

　　晨风中飘来母亲舞阳君最爱的苏合香味道，却混杂着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当值的小宫女颤抖着捧来早膳，漆盘上的羊肉羹已凝出白色油花。

　　在宫中的何太后虽然幸免，但她几天之内失去了两个兄弟，母亲也死在乱兵之中。

　　她甚至不知道是哪一派人马杀了母亲。在此刻，任何人都不再把何氏家族当回事了。

　　洛阳城内，袁隗派出的人已经杀了樊陵和许相。

　　洛阳持续动荡，百姓呼啸。公卿大臣茫然失措，河南尹王允就近安排掾属闵贡去追赶张让和皇帝。

　　满朝公卿，卢植和闵贡站了出来，两个人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