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最后轻语
城外,董卓按计划走到了洛阳城西的皇家园林显阳苑,继续前进就是平乐观,距离洛阳很近了。
他突然发现城中起火,也就是袁术在南宫放的火。
董卓敏锐地觉察到城中发生变故,立刻带兵向洛阳急行军。
秋夜的黄河岸边,芦苇荡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董卓勒住战马,铁甲下的胸膛剧烈起伏,他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与黄河涛声混作一处。
显阳苑的宫灯在西北方向明明灭灭,就像垂死之人最后的脉搏。
“将军!”
胡轸策马上前,手中火把照亮他半边脸庞,“斥候回报,平乐观守军已开城门。”
董卓没有答话,目光死死钉在东南天际。
那里腾起的赤色云霞并非朝霞——洛阳城上空盘旋着数十道烟柱,最粗的那道直冲云霄,将半轮残月都染成血色。
他忽然想起十五年前在凉州平叛时见过的焚城烈火,当时羌人把整座坞堡浇满桐油,火光三日不熄。
“全军听令!”
铁甲碰撞声骤然响起,三千西凉骑兵齐刷刷勒紧缰绳。
董卓拔出环首刀,刀锋在火光中划出一道银弧:
“卸辎重!留五百人看守马匹,其余轻骑随某疾驰!两个时辰内必须赶到西明门!”
张让、段珪挟持着刘辩、刘协,但是始终以君臣之礼相待。
二十里外的黄河渡口,张让扶着少帝刘辩下马时,发现少年天子的锦袍下摆已被夜露浸透。
段珪解下自己的绛色披风想要为皇帝御寒,却被刘辩颤抖着推开。
十四岁的天子突然蹲在岸边干呕,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陛下...”
张让刚要开口,忽听得芦苇丛中传来马蹄声。
他下意识握住袖中短刀,却见卢植单骑冲出,月光照在他染血的朝服上,宛如浴血修罗。
这位尚书台重臣的马鞍旁还挂着两颗头颅,张让认出那是中常侍高望的门生。
段珪认了出来,前来的官员就是一天前在复道下面呵斥他的尚书卢植。
带人的官员是王允派来的闵贡,他们一见到张让诸人,二话不说先把几个手持兵器、意图抵抗的宦官杀死。
闵贡翻身下马,从马背上拖下一只捆住四蹄的羔羊。
短刀划过羊喉时,鲜血喷溅在刘辩的龙纹靴上。
小皇帝惊恐后退,却被陈留王刘协死死拽住衣袖。
“请陛下用些血食。”
闵贡将尚在抽搐的羊尸捧到御前,羊眼圆睁映出满天星斗。闵贡宰杀并献上一只羊,以解刘辩和刘协的饥渴。
“逆贼安敢!”
卢植的怒喝惊起一群夜枭,“尔等阉竖竟敢挟持圣驾!”
话音未落,东面又传来马蹄声,二十余骑包抄而来。
张让看见那些骑士手中都提着滴血的麻布包裹——他知道里面定是留守南宫的同党首级。
段珪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河面上激起诡异回响:
“卢子干!你可记得永康元年党锢之祸?你们士族清流在牢狱里啃鼠肉时,是谁在御前为尔等求情”
他说着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刀疤:“这处箭伤还是为救先帝落下的!”
卢植的剑锋已经抵住张让咽喉:
“十常侍乱政十余载,矫诏废立、构陷忠良,今日便是清算之时。”
他忽然压低声音:“交出传国玉玺,或可留全尸。”
闵贡、卢植手按宝剑,厉声呵斥张让、段珪等仅存的几个常侍的罪行。
特别强调他们是王莽以来最大的奸臣贼子,并下达了通牒:
你们自己不死,就等着被杀。
听闻此语,张让、段珪知道大限已到,张让整了整被夜风吹乱的冠带。
郑重地向皇帝刘辩行礼,留下了最后遗言。
“臣等殄灭,天下乱矣。惟陛下自爱!”
随即在夜色里全部跳入黄河。
黄河孟津段的水位较往年上涨了七尺三寸。
浑浊的浪头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断戟残甲,在陡峭的河岸上撞出雷鸣般的轰响。
距离河岸五里的雒舍原是孝桓帝巡狩时的驻跸之所,此刻却连半片完整的窗棂都不复存在。
刘辩蜷缩在倒塌的柏梁柱下,十二旒白玉珠冕早已不知去向,玄色十二章纹衮服沾满泥浆。
当闵贡搀扶起这位十四岁的天子时,发现他右脚的赤鞋竟已磨穿,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
“陛下恕罪。”
闵贡解下自己的皂缘直裾深衣欲为御寒,却被刘辩惊恐地推开:
“莫要害朕!尔等......尔等皆欲效曹节乎?”
随驾的尚书卢植见状,不动声色地将半块麦饼掰碎浸在陶碗中。
这位身高八尺二寸的涿郡大儒,此刻须发皆白如雪,却仍保持着每日晨昏定省的仪轨:
“臣闻《周礼》有云'王日一举,鼎十有二',今虽困顿,还望陛下勉进朝食。”
他的声音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让躁动的少年天子渐渐平静下来。
而在残破的庑殿另一隅,九岁的陈留王刘协正用断箭在夯土地面上勾画着什么。
太傅袁隗率百官伏拜时,北邙山麓忽然卷起遮天蔽日的尘烟。
最先察觉到异状的是太仆杨彪——他曾在西凉督军三年,对羌骑的作战方式了如指掌。
“左翼轻骑呈雁翎阵,右翼重甲用楔形突进,此乃董仲颖部曲!”
他的惊呼未落,但见数千西凉精骑如黑云压城般席卷而来。
当先那匹汗血马通体赤红如血,马背上的巨汉身披明光铠,头盔顶端的鸱尾金饰在夕阳下灼灼生辉。
晨星未褪的洛阳西郊,董卓的玄甲骑兵踏碎了残夜的寂静。
西凉铁骑沿着伊水南岸列阵,马匹喷出的白雾在微明的天光里连成一片。
这位陇西豪强抚摸着胯下烈马的鬃毛,铜铃般的眼睛扫视着陆续抵达的公卿车驾。
董卓勒马距御驾十步处,按剑行礼时甲叶铿锵作响:
“臣前将军董卓,救驾来迟。”
他的西凉口音粗粝如砂石,惊得刘辩座下战马人立而起。
少年天子紧攥缰绳的指节发白,冕冠的玉藻簌簌颤动:
“卿...卿平身...”声音细若蚊蚋。
董卓朗声大笑,镶金马鞭指向北邙山方向:
“勤王救驾不敢怠慢,昨夜接到袁本初的烽火传讯,某家即刻点兵星夜兼程。”
他刻意提高嗓音,让周围陆续抵达的官员都能听见。
几个御史台的属官果然露出赞许之色,却未瞧见中郎将牛辅正带着亲兵将两具宫装尸体拖入芦苇丛。
于是闵贡、卢植保护着刘辩和刘协,随着大臣们踏上返回洛阳的道路。
董卓浓眉微皱,看向一边的小皇帝:“陛下可知此番祸乱,根由何在?”
公卿队列中响起倒抽冷气之声。按照《汉律》,面君问对应在三十步外,董卓此举已属大不敬。
刘辩的嘴唇翕动数次,最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袁隗。
而董卓已调转马头,镶铁的马鞭直指刘协:“陈留王可有所见?”
九岁的亲王在闵贡怀中挺直脊背,清越的童音响彻山麓:
“《书》云'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昔周勃安刘,霍光辅政,皆在权臣秉忠。
今黄巾甫定而阉竖擅权,实因庙堂失察于前,州郡懈惰于后。”
这番应答不仅暗合《尚书》《汉书》,更精准刺中十常侍之祸的要害。
董卓虬髯下的嘴角微微抽动,忽然用羌语对身旁的李儒道:“此子类我。”
二里外的洼地里,十四岁的少帝刘辩正在发抖。
陈留王刘协解下自己的织锦披风裹住兄长,却发现年幼的天子连牙齿都在打颤。
“皇兄且看”九岁的亲王指向荒原深处,“那些流萤比宫灯还亮。”
这一夜是静谧的秋夜。
“帝与陈留王协夜步逐荧光行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