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冬季
自秋天开始,父亲的皮草生意就开始繁忙起来,爱丽莎也全力辅助父亲,这是她第一次参与到父亲的生意中,自然是从最低级做起:清点货物、早中晚巡视仓库、货物较多时和工人一起搬运,这么做了两个月后,父亲安排她向聘请的律师和会计学习买卖合同与财务管理,父亲谈生意时也会带上爱丽莎,做商讨纪要的同时希望能她能学到商人的谈判技巧。
爱丽莎当然不想成为商人,她的志向是做一名学者,了解历史、发现未知、探索未来。
一直到冬天,一切都这么平淡,直到在一次年轻人的聚会上,木材商亨利家的二儿子和其他公子哥们讨论“鬼屋”。
“广场街那里,有个疯子画家的房子,这个人丢失一便士后就跑去邮局闹事,被警察抓捕后不久自杀了。”
“据说还为了那一便士在报纸上发布寻物启事呢,荒谬……”
“然后呢?怎么就成鬼屋了。”
“鬼魂回到那里把所有东西都砸的稀巴烂,进去的小偷和躲雨的乞丐都再也没有出来,野猫野狗也是一样,所以就成鬼屋了啊!”
“这我听说过,但我也听说警察和教会的人都进去过,他们说里面什么都没有,然后就封锁上了。”
正在品尝新式甜点的爱丽莎听到“一便士”时,心跳加速起来。正想继续听下去,男生们却聊起劳斯莱斯汽车以及欧洲地区局势。
快被遗忘的事情再度被提起,不知是心理因素影响,爱丽莎耳边低语的声音也增大几分,喝掉最后一杯白葡萄酒,她决定去趟那个“鬼屋”。
白天,爱丽莎办事时特意绕远路经过广场街,具体门牌号很好打听,在北边的B13号,窗户被木板封死,门上的封条、链条也被人破坏掉并且打开一道缝隙,仅有一块木板条孤零零地钉在门槛上。
爱丽莎为自己准备一套男士的衣服、陆军军靴、圆顶硬礼帽、打火机火柴、手提矿灯、两磅重的锤子、一把十英寸的刺刀,最后是一把小口径转轮手枪,6发弹巢,花费她不少钱,这是最后的手段,如果真的有鬼魂,爱丽莎心里没有把握,那枚硬币的存在证明确实可能有神鬼的存在。
等待大雨的到来总是漫长的,曼彻斯特虽然经常下雨,大雨却不多见,爱丽莎需要一场能够掩盖声音、减少人们外出的大雨。爱丽莎兴奋、焦虑且担心,鬼屋里会发现什么、母亲和父亲会发现自己的计划吗?她为探索鬼屋准备的东西会不会被母亲或佣人发现?
夜里,爱丽莎在灯光下拆解保养那把转轮手枪,她围观过男人们的手枪射击比赛,绅士们很有礼貌地为这位好奇的淑女教授技巧、解答疑惑。
大约一个星期后,曼彻斯特迎来一场大雨,从下午十六时开始出现闪电,到晚上十一时,爱丽莎精神抖擞,白天忙碌的疲惫一扫而空,当摆钟敲响午夜的钟声,爱丽莎穿戴好所有东西,喝下一杯浓咖啡后溜出家门。
雨水噼啪噼啪地砸在雨伞上,街上空无一人,路灯在大雨中也变得梦幻,雷鸣声震得她双手发麻。爱丽莎在雨中小跑,靴子和长裤已经湿透,冷风冻得她哆嗦,每踩进一个水坑爱丽莎就后悔一分,她从没有如此痛恨英国这该死的天气。
爱丽莎穿梭在小巷中,那可没有路灯,黑漆漆的一片,偶尔有一两扇窗户亮着黄橙色的灯光。大雨的声音确实能掩盖一切,爱丽莎耳中只有雨声,窗户里的人都像在表演哑剧,雷鸣声就是每场表演的场铃。
一路顺利地来到广场街,没有巡逻警察,老鼠和野猫静静躲在淋不到雨的阴暗角落。爱丽莎走到B13号,B13号的邻居早已搬走,这里四下无人、昏暗无光,屋檐下爱丽莎点亮手提矿灯,剥开包裹转轮手枪的牛皮纸,她带着三十发手枪子弹,手枪里提前装好六发。
“咚!咚!”
门框上木板条的两端被一锤敲落。爱丽莎踢开木板条,再用脚尖慢慢顶开屋门,黑洞洞的门口能吞下每个侵入者。
一楼到处都是泼洒的颜料,地板上的脚印都蒙着一层灰尘,之前确实有人来过,但已经有一段时间,画笔、画纸和其他垃圾被堆在墙边,每个角落都散落着硬币,爱丽莎捡起几枚查看,均是一便士的硬币。整个房子破败腐朽,墙上遍布灰色、黑色的霉斑,霉味和腐臭味混合着钻进爱丽莎的鼻孔,熏得她喉咙发痒。
从进门开始,爱丽莎耳边的低语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一个人名的重复呼唤。
“伯恩·弗特森……”
“伯恩……”
“伯恩·弗特森……弗特森……”
一个男人从楼梯上缓慢走下。
“砰!”
枪口火光与火药味充斥在一楼走廊,爱丽莎颤抖的手还在扣动扳机,墙上天花板落下不少墙灰,室内巨大的枪声让那个“伯恩·弗特森”的呼唤声也安静下来。
她刚搜索完储物间,转头这个男人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高度紧张让她开出第一枪。
男人没有任何反应地继续走下楼,站在一楼楼梯口呆呆的不动。
“轰隆隆隆——”
雷鸣声打破了此时的僵持,爱丽莎持枪瞄准着那男人的上半身。
“嘿!先生!身体转过来!”
男人没有回复,见到他没有动作,爱丽莎才仔细观察起他,他大概高六英尺左右,穿咖啡色的背带裤,身上的白衬衣和露出的双臂沾满深色的颜料。爱丽莎将手提矿灯背在身后……
失去矿灯的光线,男人在黑暗的空间中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对不起先生,如果你是人类,我会承担你所有的医疗费用和赔偿费。”
爱丽莎吐出一口气,她的心脏已经快要跳出胸腔。
“砰!”
子弹飞过男人的双腿,打在小木柜的柜门上,老鼠吱吱地从里面窜出。男人依旧一动不动,子弹没有在他腿上留下痕迹,爱丽莎已经能够断定他就是鬼魂。
男人转身走回二楼,爱丽莎举枪跟了上去,她现在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这是真的鬼魂,只存在于故事和乡间传闻里的东西,不得不承认,是好奇心战胜了一切。
楼梯上的硬币越来越多,走上二楼,男人直直穿过斜靠在栏杆和墙壁之间的单人床,这张床在这里卡得死死的,爱丽莎只好从床下的空隙蹲身过去。男人最后消失在一道房门中,爱丽莎把提灯挂在手臂上后去拧门把手,里面已经反锁上,爱丽莎离开门一定距离,用手枪瞄准门锁旁边的位置,靶场的男人们告诉她在近距离射击坚硬目标时,如果距离太近、角度不对,射出的子弹可能会弹射伤到开枪的人。
“砰!!砰!!砰!!砰!!”
剩下的四发全部打出去,装上子弹,爱丽莎把手枪插回枪套,抽出腰间的锤子在几个单孔之间用力砸进去,一下!两下!三下!四下!砸穿一个手能伸过去的洞,左手伸进去扭开反锁的门锁。
这是间被清理过的卧室,墙壁和地板上都光秃秃的,连天花板的灯都被拆掉。爱丽莎侧身举起矿灯探头看进去,男人正跪在房屋中间,他的身下画着一圈法阵图案,法阵图案外从地板延伸到墙壁,再延伸到天花板,画满了各种姿势的火柴人形象,在男人面朝的方向有一扇门,不,不是门,爱丽莎仔细观察,根据墙面的反光,似乎只是用深色或黑色的油画颜料画出一个矩形,长宽和普通门一致,在这个矩形图案的周围火柴人画得最密集。
当爱丽莎踏进屋内时,那些低语又回到她的耳边,她判断不清这里是否有问题,唯一后悔的是没有带上纸和自来水笔。法阵图案中有许多繁杂的弧线,多个圆圈像星象图一样排列,线与圈之间书写着扭曲的字符,但它们不是爱丽莎认识的任何一种语言文字。她对祭祀仪式方面了解不多,况且是这种疑似异端的现场,男人在召唤什么、献祭什么?
男人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爱丽莎突然觉得左腿外侧变得热烫,她放下提灯伸入裤子左侧外兜,摸到烫手的金属小物件。
“嘶——”
爱丽莎抽出手,那东西也掉到法阵中,是那枚略微弯曲的一便士硬币,它逐渐热到发红,在木地板上烫出一缕焦烟。
“伯恩弗特森!伯恩弗特森!伯恩弗特森!伯恩弗特森!伯恩弗特森!伯恩弗特森!伯恩弗特森!伯恩弗特森!伯恩弗特森!伯恩弗特森!伯恩弗特森!伯恩弗特森!伯恩弗特森!伯恩弗特森!伯恩弗特森!伯恩弗特森!伯恩弗特森!!!!!!!!”
呼唤变成了震耳的呼喊,爱丽莎头晕目眩地跪倒在法阵图案中,并开始不断干呕、呼吸困难,每次呼喊,五脏六腑也随着耳膜振动而振动。恍惚间,她看到地板上画着的火柴小人们都动了起来,坐着古怪奇特的肢体动作,有的还爬上自己的手背,爱丽莎用力甩掉它们,却因支撑不住侧倒在地上。
她看见那墙上的矩形慢慢放大,最后真的变成一扇黑红色的对开式大门,大门向墙内打开,鲜红色的光刺入她的眼睛,矿灯瞬间熄灭,鲜红色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一个同样鲜红的巨大人影站在大门前,男人越过爱丽莎,捡起她面前半融化的一便士硬币,双手捧起献给巨大人影。
“主人啊,我恳求您的原谅!主人啊,我愿意向您奉献我的一切!主人啊,我愿意承受您对我的所有惩罚!”
男人沙哑着低三下四地向巨大人形恳求、赎罪,而身后的爱丽莎则拔出转轮手枪,强忍着全身的不适向房门挪动。
巨大人影从门中走出,它有着人类女性的外表,但身高估计足有十英尺。它的皮肤鲜红,穿着一件样式简单镂空的黑色长裙,鲜红色荆棘与玫瑰是它黑色长裙与黑色盘发的简单装饰,她的双眼蒙着黑色蕾丝眼罩,眼罩下或许是人类难以想象的狰狞。
它收走了那枚硬币,在它的手上,那枚一便士硬币彻底融化随后又聚集形成一枚金色的硬币,男人的脖子上延展出一条黑色链条到它的手中,他像奴隶一样低头弯腰地站到它的左侧,随后它向爱丽莎走来。
“砰!!砰!!砰!!砰!!砰!!砰!!”
六声枪响,它的身上被射出四个弹孔,它漫不经心地走来,弹孔中伸出黑色的细长荆棘,缠绕打结后形成黑色的花苞,从中绽放出鲜红色的花。
爱丽莎抽出刺刀,却和手枪一起化作鲜红色的液体。
它托起她的左手,硬币烫的伤痕与疼痛转瞬间消失,接着它又向爱丽莎伸出右手,旁边的男人也发出一瞬间的红光。
“主人……邀请您……”男人的声音不停发抖,“可怜人儿……主人……邀请……您……和主人……一起……去……”
“你是……恶魔吗?那扇门……是通向地狱吗?”爱丽莎艰难地问到,她的全身又开始剧烈疼痛。
“不是的、不是的,那里是天堂、那里是伊甸园、那里是无穷美妙之地,在那里,你可以得到所有你想要的……”男人突然兴奋地回答爱丽莎,仿佛门后那个鲜红色的地方真的是人人都向往的乌托邦世界。
“我还没有考虑好”,爱丽莎害怕直接拒绝会把它激怒。
“请给我一些时间再做决定!”
“您不能……拒绝……您不要……拒绝……主人只是……想帮助……您……实际上……您已经……”
不等恐慌中的男人说完,鲜红色的荆棘就缠住了他的嘴。它收回右手,从口中吐出一根的红色晶体柱摆在爱丽莎面前并用手指向大门,随后牵着链条走进大门,在长长的裙尾消失在鲜红色中后,大门缓缓关闭。
一切都消失了,爱丽莎身体的不适、屋中的法阵、火柴小人、深色矩形都消失了,耳边重新响起熟悉的低语,左手的烫伤已经不见,墙上留有六个弹孔和一堆震落的墙灰。窗外大雨依旧在下着,她捡起刺刀、手枪和那根红色晶体柱走出房间,这栋鬼屋已经没有什么可害怕。
爱丽莎走出广场街B13号,又要冒着大雨往家赶。在回去的途中,发生的一切又不断在脑海中重现。
1912年12月15日大英帝国《卫报》刊登消息:
【12月13日,曼彻斯特,位于广场街的多栋楼房发生火灾,英勇的曼彻斯特消防队于14日彻底扑灭火灾,由于楼房废弃所幸无人伤亡,起火原因尚不明确,当地官员表示正在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