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爬上塔尖的时候，警车的呼啸声也随之而来，那些长枪短炮们已经无暇看月亮，大部分跑去了塔底，毕竟那里出了人命。

　　还有几个摄影师坚守着，对塔底的骚动，丝毫不为所动。

　　从这一点看来，就知道谁是专业的摄影师或者虔诚的痴迷者，谁是附庸风雅滥竽充数的了，大概率那些跑去看热闹的，跟时尚区追着拍姑娘大腿的是同一帮人。

　　桥上不再拥挤，让另一侧的何悦更显孤寂，她一直站在拦杆边上，白老八真的害怕她现在就跳下去。

　　万幸，她只是站在那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下了桥。

　　塔底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警察们忙着维持秩序，何悦对此视而不见，此刻她的内心正在经历着一场海啸，根本听不见现实中人群的喧闹。

　　拐过前面的路口，就看到了何悦的小区，白老八停下了脚步，何悦的马尾辫还在他的眼睛里肆意甩动。

　　“回家吧，好好睡一觉。”

　　何悦的身影消失在小区门口的假山后面，白老八望向了12层的一个窗户，直到房间里的灯光亮起，何悦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窗口，她轻轻地拉上窗帘，娇弱的剪影印在洁白的窗帘上。

　　再次看向塔底的时候，警察已经处理完现场，人群也逐渐散去，三三两两地描绘着女孩死状的恐怖。

　　“挺好的姑娘，大半夜地一个人爬什么塔呢，再说了，她怎么进去的呢？”一个秃头大叔摇着扇子说道。

　　身旁的中年人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的年轻人玩的那个叫…对，极限，极限挑战嘛。”

　　“想不通，这下好了，命给挑战没了。”

　　白老八夹在他们中间挤来挤去，又凑到了三个女孩身后，人多堵了路，他也只好跟在人家身后，没有特殊情况，他们是不允许穿过活人的身体的，不礼貌，而且多多少少会对人产生影响。

　　“听说这女的今天刚过完20岁生日啊。”黑T恤女孩说。

　　“是吗？那跟我生日很近了，哎，你俩知道不，咱这片儿住着好多同一天生日的人，我就遇到三个了。”

　　厚嘴唇女孩说完，旁边儿背着假lv的女孩接上了话，“嗯嗯嗯，我也认识两个，就咱们这一片儿。”

　　“真的假的，太巧了吧。”

　　这个话题很显然比女孩坠塔的事儿能撩拨起她们的兴趣，三个人说笑着，基本上就是跟谁同一天生日的帅哥如何如何帅，住哪栋楼，经常如何如何。

　　白老八本就为何悦的事儿上火，此刻听着这几个女孩叽叽喳喳，着实脑仁疼。好不容易到了宽敞的地方，白老八一个闪身赶紧跑开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话题永远离不开男人，真受不了。”

　　白老八翻着白眼，从这里看去，只能看到何悦小区的一角，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刚才看热闹的那帮摄影佬们呜呜泱泱地又回来了，一个个抱着设备疯了一样往桥上跑，像是才想起拍摄“塔尖月亮”这回事儿，白老八怕被他们冲撞，撒丫子跑了。

　　晨钟洪亮，如佛音法号，遥闻十里不绝于耳。

　　黑无常悠悠转醒，他伸了个懒腰，从未像昨晚这般睡得踏实，刚要起身，隐隐感觉天灵穴处有异物滚动，触摸时却又不见异样。

　　地藏王真的将纯阳之力灌入了自己的天灵穴，黑无常一阵欢喜，迫不及待地冲出了门外。

　　晨钟入耳，涤荡出脑中的杂念；朝阳初升，温暖了心中寒冷；目之所及，绿树红花，皆是欣欣向荣；草木清香直入骨髓，身心松弛。黑无常再次摸到了天灵穴，只觉得一股纯阳之力汩汩而动，自身一切似是都被它净化。

　　“感觉还好吗？”

　　地藏王菩萨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笑盈盈地注视着他。

　　黑无常嘴角上扬，双眼微眯，颧骨上的肌肉动了一下，用这个特别像“笑”的笑容回应了地藏王。

　　“看来是没什么事，不错不错。”

　　“菩萨。”黑无常扑通跪倒，头磕在地上，“黑无常拜谢菩萨大恩。”

　　地藏王将他扶起，笑着点了点头，“有了纯阳之力，别的不敢说，一般鬼神是奈何不了你的。”

　　“是，这样我也能更好地保护老八了。”

　　听到黑无常的话，地藏王的笑容僵了一下，思忖着，终归他们兄弟情深，怕是将来会出现不可控制的局面。

　　想到此处，地藏王未加掩饰，哀叹一声。

　　好在黑无常此刻沉浸在获得纯阳之力的喜悦中，并未发觉地藏王表情的变化。

　　“白无常有你这样的兄长，他福报不浅啊！”

　　黑无常又咧了下嘴角，“除了女儿，我也就剩下他这个兄弟了。”

　　“好吧，既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了，你随时可以离开。”

　　“菩萨，我想修缮完大殿再走，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了。”

　　黑无常望着不远处的大殿，心中不禁涌出一份成就感。

　　地藏完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这几日光忙着一堆烂事儿，竟没注意大殿快修缮完毕了。

　　“如此甚好，我让弟子们帮你，还能快一些。”

　　“菩萨既然让我独立完成，我不好劳烦其他师傅。”

　　地藏王是不知道黑无常到底有多犟的，但是他执意独立完成，也就随他去吧，更何况黑无常手艺不错，瓦工，木工，雕刻，无一不精，做事还细致，何乐而不为呢！

　　“嗯，什么时候重建酆都城，我得带着你去，我接活，你施工。”

　　“重建酆都城？这…不太可能吧。”

　　地藏王露出一丝苦笑，又似调侃，“也不好说呀，行了，不管如何，先去吃饭。”

　　黑无常先行离去，地藏王倒是多了几分担忧。

　　“阿修罗，你小子最好靠点谱儿！”

　　日上三竿，大角砸了至少十分钟的门，才把白老八从昏睡中叫醒。

　　最近太累了，活儿多事儿多，还得护着何悦，又多了个周凡，白老八身心俱疲。

　　送走了大角，白老八心不在焉地清扫着快递站，脑子里全都是何悦那张伤心的脸。

　　人也好，鬼也罢，就是不能动情，一旦动了情，就变得恍恍惚惚，理智骤降，智商归零，心心念念地全都是对方的样子。

　　恋爱还好，最要命的是单相思，这许多年来，白老八以为自己修炼得早已断了这根弦儿，毕竟身为鬼差，也整不了人鬼情未了的事儿，当然用一句世俗的话讲就是“没碰到合适的。”

　　白老八上一次的恋爱，是青梅竹马，这一次是一见钟情，只不过是生死有别。可一旦陷入情劫，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他现在还好，毕竟碍于身份，还是保持了些许理智。

　　“天天跟着人家女孩后面，仗着人家看不见你，你就肆意妄为，你变态啊。”

　　白老八刷着牙，指着镜子里的自己骂着。

　　“我也没干别的啊，就是看看她还不行了？”

　　“幸亏她看不见你，你看看你这副德性。”

　　“我咋的了？皮肤白皙，阳光帅气大男孩，幽默风趣，有底线有道德，还有正式工作，温柔体贴又善良，我觉得我怪不错的。”

　　“哎哟哟，你小心风大把你那二尺长的舌头给闪了，吓着人家姑娘。”

　　“我警告你啊，何悦不是那种只看颜值的无脑女孩，她喜欢有内涵的。”

　　白老八好像个精神分裂，跟镜子里的自己聊得热火朝天。

　　“我跟你说，你今天不许去找她，也不许想她，有活儿干活儿，没活儿老老实实眯着。”

　　“不去就不去，你真以为我喜欢她，我爱上她了？笑话，哼。”

　　白老八扔下牙刷，擦了下嘴，扭头走了，片刻后又回来了，对着镜子里拧着眉毛一脸纠结的自己说道，“无情，你好残忍！”

　　一整天，除了去收了两个魂魄，白老八就是四处转悠，他已经很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何悦，可是两条腿总是把他往产业园那里带。

　　他现在就像是掉进了蚂蚁洞，痒得难受，两只手从头发挠到胸口，又顺着胸口挠到大腿，裸露的皮肤上，一条条挠痕清晰可见。

　　但凡有人能看见他，都得绕着他走，谁受得了一个挠着身体，左右徘徊，跺脚加蹦跳，呲牙咧嘴，吐着长舌头的玩意儿。

　　“现在，肯定那个姓周的给何悦发信息呢，你小子，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就你要啥没啥的三无人员，人家何悦能看上你，做梦吧你。”

　　白老八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身上的瘙痒不停，“是，何悦不在乎金钱，你小子要是真能救了她，改了她的命，也算你厉害，我呸，我都不行，你还能耐大了。”

　　改命，白老八又想到了改命，不行啊，逆天而为，魂飞魄散。

　　下午茶的时光，半个公司的人都在三层的平台上聊天休息，何悦端着一盘小糕点走了出来，挨个分发了下去。

　　有喜欢甜的，有喜欢无糖的，各种口味都是依照大家的习惯准备的。

　　“李哥，这个不是你的，你拿这个。”

　　何悦制止了李哥拿草莓的蛋糕，递给他另外一个黄桃蛋糕。

　　“哎呀，我不配吃草莓呗。”李哥调侃了一句。

　　“草莓的有花生沫，你要吃吗？不怕满身长红点儿？你试试也行，来来来！”

　　何悦把草莓蛋糕递了过去，李哥赶紧后退了一步，“行了，我来黄桃的吧。哎，悦儿，你咋知道我对花生过敏啊？”

　　何悦已经把草莓蛋糕递给了露露姐，也没说话，反倒是露露姐笑着说道，“你老婆说的，有次来给你送东西，悦接待的。”

　　“嘿，行，还是我们悦儿细心，得，在你面前没秘密了。”

　　“算了吧，李哥，我可不想知道你太多秘密，嫂子厉害着呢！”

　　何悦的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尤其白老八，此刻坐在平台角落的铁架子上呲着牙笑得鱼尾纹都挤到一块儿了。他完全能感受到其他人面对何悦时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女朋友被夸奖了一样。

　　白老八着实开心，可一想到她的生命所剩无几，他就有一种断裂感，何悦的一颦一笑，豁达爽朗，周到细心，白老八的心一次次地为她震颤，这样的女孩怎么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

　　何悦的手机响了，她转过身去回复信息，脸上洋溢着笑容，同事们调侃着她肯定是跟那晚等她加班的男生聊着天，几个女人凑在一起，自然就是八卦周凡如何如何。

　　尽管何悦解释他们就是朋友，而且她也根本不想恋爱，恋爱太累了，容易出人命。何悦的话再次逗笑了大家，她也跟着笑，只有白老八看得出来，她的笑容里混杂着多少的泪水和委屈，他的心更疼了。

　　下班的时候，白老八看着何悦和周凡一起上了公交车，俩人有说有笑的，周凡还送了她一个小礼物，具体是什么，白老八没有追上去，自然也不知道。

　　心里总是有一些失落的，本来已经强迫自己不见她，结果还是没忍住，白老八很是懊恼自制力太差，就这一点，他就比七爷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个时候又想到了七爷，他再次懊恼，怎么自己就不能让哥省点心，什么破事都想跟他说。

　　“对了，我跟谛听说了，还会去的，我可不是专程为了见我哥。”白老八摸着下巴，“对对对，我答应谛听的，去翠云宫。”

　　白老八下定决心，刚一转身，正撞见一张满是怨愤的脸，眼神犀利，像是要生吞了他一样。

　　“六…六爷，你有病吧？不声不响地站在人家身后，变态！”

　　六爷挑了下眼皮，“找你很久了，跟我走。”

　　“没空，我要去翠云宫找我哥。”

　　白老八斜了六爷一眼，懒得跟他废话，刚要走，六爷伸手将他拦下。

　　“昨晚你收了个魂是吗？”

　　白老八站住，没好气儿地问道，“怎么了？”

　　“出事儿了！”

　　“出事儿了就解决啊，我只管收魂，到了阎罗殿，那是大爷二爷的事儿，跟我说得着吗，再说了，有你什么事儿啊？”

　　六爷的表情缓和了很多，思索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白老八等不了他，瞟了他一眼后，径直离去。

　　“老八，你昨晚收的魂，被吃了。”

　　闻听此话，白老八立刻定住了，转过身，茫然地盯着六爷，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被吃了？被你吃了？那你废什么话，赶紧吐出来。”

　　六爷没搭茬，走到白老八身前。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二爷让我来找你，走吧，到了阎罗殿你就明白了。”

　　此时的白老八也有些懵了，从六爷那副欲言又止的态度看得出来，这次又是个大事儿，六爷先行离去，白老八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叫住了他。

　　“六爷，自杀的人，他剩余的寿命怎么处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