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大爷，我就说一句。”

　　两个小鬼儿架着白老八，将他扔了出去，白老八爬起来还要往里冲，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里面传来大爷声嘶力竭的怒吼。

　　“三天内别让我见到你！”

　　从现在的状况来看，这件事显然对大爷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白老八好不容易壮着胆进了办公室，刚提了“七爷”这俩字，就遭到大爷一通臭骂，不容他求情，就被扔了出来。

　　但他并不想就这样放弃，正要上前时门开了，四爷的大马脸怼到了他面前。

　　“还没被骂够啊？”四爷关上门，“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大爷骂得这么脏。”

　　“这事儿到底什么结果了？”

　　四爷笑了笑，径直走到了走廊的窗户边，白老八赶紧跟了过来，焦急得抓耳挠腮。四爷好像故意逗他似的，就是笑着不说话。

　　“您别光笑啊，到底怎么样？”

　　“外事局和西边的堕落天使都来了，正交涉呢，还没谈出个结果，那个堕落天使不是个善茬儿，明显是有备而来，大爷这几天左右安抚，不怪他看见你就火大，你们哥俩这次是捅了马蜂窝了。”

　　“那….最后会怎么处置？”白老八的语气有些颤抖。

　　“你还好，二级没了，顶多就写份检查，今年的一切福利基本泡汤，老七…说不定扔到哪个地狱干苦力，或者被关到北海去，不好说。”

　　白老八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可从四爷口中说出来，他还是接受不了。

　　他太了解七爷了，死犟，肯定把所有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而且根本不会说软话，他宁肯再死一次都不可能道歉。

　　白老八没了主意，脑子乱成了一锅粥，自己都不知道该想什么，四爷后面又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见，直到四爷拍了一下，白老八才从发傻的状态醒过来。

　　“不行，我得找大爷去，我不能让我哥一个人受罪。”

　　四爷一把拽住了白老八的后脖领子，“哎哎哎，你还去？再去就不是挨骂了。”四爷四处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又道，“大爷平时是不发脾气，可你想想，他能做到第一的位子，真是溜须拍马上去的吗？别找死了。”

　　“四爷，您别光说风凉话，我哥都要又死一回了。”

　　“能不能冷静点！给你出个主意！”

　　白老八眼睛一亮，他就知道这个大马脑袋有办法，“快说快说！”

　　“你知道这事儿最大的破绽是什么吗？”

　　“哎哟，我的四爷，你快急死我了，你直接说行不行，我知道你有智慧，别显摆了，你快点吧！”

　　白老八急得直蹦高，四爷慢条斯理地拧开瓶盖，吸溜了一口茶水，又慢慢盖上盖子准备拧，白老八气得直接抢过来，三下五除二拧上了盖子，拿着杯子催促着。

　　“你快说，要不然我把你杯子扔喽！”

　　“你先给我。”四爷抢过杯子，“老七打了人家不对，可是前提是那傻大个儿先挑衅的，这事儿他倒是承认了。但是堕落天使不依不饶，确实，老七这次下手太狠。”

　　“我的四爷哟！您说重点行吗？”白老八的心脏都快到嗓子眼了。

　　“好好好，这件事的破绽有两个，黑大个儿事先没请示堕落天使，而且他刚接任死神，为了表现，黑大个儿自己来的。”

　　“啊？真的？”

　　“别急，这个毕竟是人家的事儿，不是关键问题，关键是，黑大个儿是偷着来咱这的，根本没报备，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他不懂事，往大了说，他凭什么举着把镰刀到我们的地盘上肆意妄为啊。”

　　白老八只觉得眼前一片澄明，天都亮了，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一激动抱着四爷的大马脸就亲了一口。

　　“四爷，要不说你智慧呢！”

　　“你可真够恶心的！”四爷赶紧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这事你找大爷没用，他也顾不上你，找二爷去，他可是什么都在心里装着。”

　　想到去找二爷，白老八又犯了嘀咕，大爷都被气成那样了，以二爷那个脾气秉性，还不得给自己一铁鞭。

　　“主意我给你出了，去不去找二爷，你自己定。”

　　“四爷，你能让我先去看看我哥吗？”

　　“能，我肯定让你去，但我说得不算，得大爷同意！”四爷说完，哼着小曲离开。

　　白老八靠着墙，纠结了好半天，见不到七爷，又想到二爷那个脾气，还有现在正在气头上的大爷，白老八此刻就恨自己没本事，混了这么多年，光顾着耍嘴皮子，关键时刻什么办法都没有。

　　还没见到二爷呢，白老八焦虑得抓着头发往墙上撞。

　　人也好，鬼也罢，都会焦虑，可是焦虑没那么可怕，大多数的焦虑都是因为想得太多，不是在为过去遗憾懊恼，就是对未来担惊受怕。

　　事情还没发生呢，自己脑子里都演完了一场虐心电视剧了，自讨苦吃。

　　生活，哪有那么多的“计划行事”，谁也预料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就算是发生了，见招拆招而已，能解决的解决，解决不了的随它去吧，焦虑有什么用。

　　不管怎样，为了七爷，他也得受着，不就是二爷的打鬼铁鞭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挨一下，想到这，白老八再不迟疑，朝着二爷的办公室飞奔而去。

　　禁闭室里，黑七爷已经不知道他在这里多久了，当然他也不想知道，毕竟难得的清净日子，除了每天都被各种部门提审，其余的时间，七爷只想好好享受独处的时光。

　　他又想起了老八。

　　前不久五爷来了一趟，跟他回复了那两个孩子的处理结果。由于出了这档子大事儿，大爷他们都忙得乱七八糟，也没那么精心处理，反而让五爷自己看着办。

　　五爷也不含糊，亲自到轮回司，给那俩孩子找了个豪门投胎去了，回去复命时，大爷忙得焦头烂额，让他在生死簿上自己写，五爷手一抖，给那俩孩子又各添了三十年富贵命。

　　黑七爷很是感激，庆幸托付给了五爷这个忠厚长者，五爷问起为什么对那俩孩子那么上心，七爷就不说话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五爷知道他的脾气，也就没说什么，给他留下几本书，也省得他在这无聊。

　　二爷进来的时候，黑七爷正捧着那本《活着》兀自感叹主角命运的悲苦。面对二爷，他总是心存着一些敬畏，赶忙站了起来。

　　四目相对了很久，谁也没说话，大概这两位话都不多，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场白。

　　“坐吧！我就是来看看。”二爷说完，先坐在了椅子上。

　　七爷坐在了床边，将那本书折好页放到了枕头下。

　　“老八放出来了，他没事儿！”

　　“嗯！”

　　又是一阵沉默。

　　二爷看到床头放了几本书，“老五给你的？”

　　“是！”

　　“嗯，能接受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黑七爷抬头看向二爷，二爷的脸一如既往地平静，看不出任何感情和态度的变化，他突然笑了一下，与其说是笑，倒不如说是狰狞。

　　“老八做事毛躁，给他搭配一个细心的吧！”黑七爷这话说得仿佛交代后事一样。

　　二爷的脸色变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被黑七爷这个恐怖的笑容弄得措手不及，还是感受到了黑七爷话里的含义，但也只是一瞬间，二爷的表情又恢复如常。

　　“好，我知道了！有什么需要的，你就跟门口的兄弟说。”

　　二爷说完，起身离开，刚走到门口，黑七爷叫住了他。

　　“二爷，求您一件事。”

　　“你说！”

　　“我走的时候，别让老八来了！”

　　黑七爷眼前模糊了一下，二爷回头看他的时候，他赶紧把头转到一边，假装无意地整理着床头的书。

　　虽然通过各种办法已经给足了自己勇气，可站在二爷的办公室门前已经半个多小时了，白老八愣是抬不起来胳膊敲那个门。

　　“怕什么？二爷而已，我就不信他能真打死我，再说了，我就问问情况不行吗？凭什么拿铁鞭打我，我又没犯事儿。”

　　白老八抬起胳膊，手离着门十公分的位置又撂下了。

　　“二爷是够狠，但他讲理，比老六强多了，二爷是最讲理的，从不轻易动手，没什么可怕的。”

　　白老八又抬起胳膊，又撂下，一颗心好像是在油锅里炸一样，不是疼，是快被熬熟了似的，那个滋味无法形容，白老八又抓头发又锤胸口，在二爷办公室门口徘徊不定。

　　“怎么了？怎么了？这不就是个门吗？我就敲了，能咋滴？”白老八瞪着门，“敲？我还不敲了，我直接闯，来吧，白无常，英雄不畏艰险。”

　　白老八一咬牙，硬着头皮，用力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随着哐当一声，白老八直接冲了进来，扑通一下一个滑跪。

　　“二爷，我有事求你！”

　　白老八赴死一样梗着脖子，抬着头闭着眼，等了半晌，没一点动静，这才一点点睁开眼睛，面前空荡荡的哪有二爷的影子。

　　“二爷，二爷。”

　　白老八慢慢起身，四处扫了一下，二爷的办公室很大，却是一目了然，那根打鬼铁鞭就挂在办公椅后面的墙上，黑漆漆的鞭身似乎都要渗出血来，白老八咽了口口水。

　　“没在，这不是折磨人嘛，害我白白在门口纠结半天，还跪着进来的。”

　　白老八叉着腰喊了一通，背后幽幽传来一声低音炮。

　　“老八！”

　　白老八只觉得那声音仿如霹雷一般，冲着脑瓜顶就劈了下来，瞬间像过了高压电一样，浑身一哆嗦，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整个人犹如三伏天掉进了冰窟窿，一热一寒差点儿让他背过气去。

　　二爷走过来的时候，白老八闭着眼睛满头大汗，嘴里也听不清在嘟囔什么。

　　“老八！”

　　二爷吼了一嗓子，白老八吓得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正是二爷那一双探照灯似的眼珠子，钢针一样的胡子根根直立，好像随时都能飞出来把他扎成刺猬。

　　“二…二…二爷，你吓死我了！”

　　“有事啊？”

　　二爷说着绕到办公桌另一侧，坐了下去，抬眼一看，看不见白老八了，这才想起来他还跪着呢。

　　“起来！”

　　“哎，得嘞，我谢谢您！”

　　白老八扶着面前的椅子多里哆嗦地站了起来，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抬头再看，二爷正背光坐在那根铁鞭的下面，交相辉映之下，更显其傲视群雄的气概。

　　二爷看到老八一直盯着身后的铁鞭，也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看…您这铁鞭比我那哭丧棒好看，威武不凡，霸气侧漏，特别是……”

　　“说事儿！”

　　“哎，好嘞！二爷，我就想问问我哥那事儿还有缓吗？”

　　“不知道！”

　　“那…那…会是什么结果？”

　　“不知道！”

　　“外事局和西边那帮大鼻子交涉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

　　“您别一问三不知啊！”白老八有点儿急了，尽管还是有点儿胆怯，“二爷，我想…”

　　“我帮不了你！”

　　二爷根本没给白老八开口求他的机会，“这事儿已经不是阎王殿的事儿了，是外事局的事儿，他们还在会议室交涉，我们全都在等结果。”

　　“可是四爷说……”

　　“我不管老四跟你说了什么，我没办法帮你！”

　　白老八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是那个黑个挑衅在先，况且我哥…我哥那天本来就带着火气，随时都能爆发，他非找死，往枪口上撞。”

　　二爷眯着眼睛看着一脸怒气的白老八，摸了一下钢针一样的胡子。

　　白老八又坐了回去，“二爷，事出有因，就算是打了，打得有点儿过了，可他不是也没什么大事儿嘛。”

　　“事关外邦事务，没有小事儿！”

　　“他没有在西边请示，到了我们这又不报备，换句话说他都属于偷渡，还带着武器，不搞死他都算给西边面子了。”

　　“你比我了解老七吧！”

　　二爷的话再明白不过了，七爷又犟又倔，根本不可能让他服软，不后悔，不认错，不争辩，所有事儿全扛，怎么可能有好果子。

　　“再说，也不能撅了人家的镰刀，身家性命一样的东西。”

　　白老八看着一脸冷峻的二爷，知道废话下去也没用，起身气哄哄地离去，二爷也没动，回头看着打鬼铁鞭。

　　“他盯着铁鞭看什么？”

　　白老八鼓着眼睛撅着嘴，脚底生风直奔会议室，不顾所有小鬼儿的阻拦，砰地一下推开门，会议室里刚刚还在争吵的众位全都看向了他。

　　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白脸问道，“你谁啊？没看到正在开会吗？”

　　白老八环视了一周，看到了西边来的那个堕落天使，黑大个就坐在他身后，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他那被折断的镰刀。

　　黑大个看着白老八怒火冲冲地朝自己走来，不自觉地往后闪了闪，脸上全是惧怕之色。

　　堕落天使立马护犊子，指着白老八喊了一嗓子，“你干什么？”

　　其余几位爷赶紧站起来想要制止白老八，大爷已经跑了进来，满脸气愤加无奈，“老八，你要干什么？”

　　白老八走到堕落天使和黑大个的面前，扑通一下跪倒，“对不起，我代我哥给你赔罪了。”

　　说罢，哐哐哐地磕了十几个响头，这一幕着实把屋里的几位全都震惊了。

　　“哦哦，你就是那个同伙儿，你少来这套，你以为道歉就解决问题了吗？道歉有用的话，要我们干什么？”

　　留着一字胡的堕落天使冲着白老八一通输出，白老八看了看他，注意到椅子上的镰刀。

　　白老八站了起来，大爷过来拉他，白老八也不怕了，甩掉大爷的手，只一瞬间，白色哭丧棒在手。

　　“你要干什么？大家都看到了啊，这就是你们地府的德性。”堕落天使还不忘抹黑。

　　“老八，你冷静，你这是犯罪知道吗？”大爷急了。

　　白老八向前走了一步，黑大个吓得拽住了堕落天使的衣角。

　　“老八，把武器放下。”

　　白老八充耳不闻，一把拽住黑大个的骷髅爪子，将哭丧棒塞进了他手里，随后退后了两步。

　　“赔给你！”

　　这一幕直接让这几位喷了血，白老八却转身离开。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了，大家看着三米多高的死神哭丧着脸攥着一根白色哭丧棒，这画面太过滑稽，再怎么受过训练也是憋不住笑了。

　　连堕落天使都噗嗤笑了出来，赶紧假装咳嗽了两下掩饰过去，一把将哭丧棒夺下扔在了桌上，“这算不算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