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鬼情冷暖世态炎凉
白老八瘫坐在门前,大脑仿佛宕机了一样,感觉满世界回荡着那一声怒吼出来的“滚”字,那是大爷的声音,也是白老八自从做了鬼之后第一次听到大爷暴怒的声音,他吓懵了。
被关在禁闭室的那几天,除了被各种询问,没人告诉他事情到了如何不可收拾的地步,此时此刻,他甚至不用再去揣测什么,大爷的那一声怒吼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久前的那一天,当五爷六爷“护送”他们哥俩儿和那个傻大个儿回到阎王殿的时候,注定了这件事不可能会有什么好结果。
就在黑白二常被关进禁闭室的那一刻,整个阎罗殿都已经炸开了锅,第一是谁也没想到一向冷静理智的黑七爷会开启暴怒模式,第二是所有大鬼小鬼,第一次见一个三米多高的傻大个儿抱着自己被折断的那根镰刀,哭得像个娘们儿!
大爷怒了,二爷惊了,三爷懵了,四爷嘴皮子磨破了都劝不好哭泣的傻大个,整个阎王殿回荡着他的哀嚎。
会议室里,一向笑容可掬的大爷如热锅上的蚂蚁,背着手拧着眉不断地转着圈,其他几个也从未见过大爷如此气愤,如此手足无措,谁也不敢说话,生怕触了霉头。
“说话呀,都哑巴了?”大爷一声吼,震得会议室都颤了一下。“用你们的时候,一个个全没主意了是不是?这事儿到底怎么办,给我个处理办法。啊?聋了,说话呀!”
还是没有开口的,这个时候谁往前凑谁倒霉,可终归得有出来挡枪的。
“老五,你说!”
五爷的心颤抖了一下,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当没看见那档子事算了,管那闲事干吗!
“大爷,您消消气儿,我….”
“甭跟我说这个,这事儿你们哥俩全看见了,说,怎么办?”
“呃….其实我….没看见全程,那个…老七他…其实,我觉得….还有老八….嗯….肯定是….”
五爷哼哼唧唧说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说,引得其他几位心里边都在暗骂,你倒是好好说啊,你不好好说,一会儿轮到我们怎么说啊。
“你干嘛呢?啊?好好说话!”大爷拍着桌子又是一声吼。
“按程序走,既然老七干了这个事儿,该审查就审查,触了法,该抓就抓,上刀山下油锅,他老七自己扛着,没什么可说的。”
六爷把话头接了过去,几位齐齐看向他,虽说他说得没错,可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别扭。
“老六,你这话我听着怎么没一点儿人味呢?”四爷笑呵呵地来了一句。
“我本来就是鬼,要人味有用吗?倒是四爷你管着刑狱,有本事你把老七老八放了不就得了。”
“放是不可能的,就这么点儿小本事,我可不能滥用职权,比不得老六你,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四爷阴阳怪气地说道。
六爷冷笑了一声,“哼,我没您眼睛大,前后左右什么糟烂事都能看得进去,不过也还好,起码我这眼神能聚焦,眼神正了,心也正。”
“你这话什么意思?”
四爷急了,直接站了起来,怒视着六爷,三爷赶紧拽住他。
“什么意思您自个儿琢磨去。”
“老六,你狂,可我告诉你,在我这你狂不出去。”
“四爷,您说话客气点儿。”
“你配吗?”
“这地方小,出去咱俩比划一下。”
“走!”
两位剑拔弩张,大爷气得头发都立起来了,一张脸白里透红,火气从脚底板直蹿到脑瓜顶,又从脑瓜顶蹿了出去,仿佛能看见三米多高的火苗子直冲屋顶。
大爷再也忍不了了,刚扬起手来要拍桌子,只听得“啪”的一声巨响,二爷钟馗的手已经拍在了桌子上,只一瞬间,厚重的桌板从头裂到尾,紧接着轰隆一声碎成了好几块。
这一掌之力山崩海啸一般,掌力化成的气吹得几位全都禁不住后仰了一下,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地方宽敞了,老四,老六,你俩就在这打吧!”
二爷收回了手,这一掌着实把老几位都镇住了,谁也不说话了,忙不迭地去捡掉在地上的东西,连大爷都不敢看二爷一眼。
“老六说得对,该老七承受的他也跑不掉。但今天说得不是老七的问题,是如何善后的问题。”
二爷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平淡,但总是能抓住关键,大爷想要的也正是这个。
“二爷的话都听明白了吧?你们也都闹够了吧?说说吧,怎么善后?”大爷见缝插针显示了一下自己的权威。
几位面面相觑了一下,三爷咳嗽了一声要发言,众人看向了他。
“西边…肯定会派…人过来,我认为…我…我们这边先要…要调查清楚,以我对老…老七的了解,他不…不会如此…丧失理智,这…这…里面肯定有别的事儿。”
“其实是死神先动的手,按说老七也算正当防卫吧。”老五接了一句,看到众人都露出一副无语的表情,老五尴尬一笑,“当然,确实…确实有点儿过当!”
几位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其实心里都清楚,老七这次何止是过当,简直就是把对方往死里打。
就算是阎王殿想包庇一下,外事局也不能同意,就算外事局也和稀泥,西边那帮也不会同意,更何况对方的堕落天使已经在来的路上,那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大爷,先问问老七吧,咱得掌握所有的信息,不能太被动了。”四爷说道,“分工吧,三爷,老五,你们二位安抚那个黑大个儿,二爷和我跟老七聊聊,大爷,您和…老六接待外事局和那个狗屁天使,您看行吗?”
大爷想了一下,也是无可奈何,“就这么办吧。”
“不成。”六爷插了一句,“大爷,老七老八被关起来了,我和五爷除了我俩的事儿,现在还得代着他们俩的差事,抽不开身了。”
“成,老五老六不算,剩下的各司其职。别跟这坐着了,赶紧吧!”
这是黑七爷第一次关禁闭室,与白老八相比,他反而很喜欢这种安静到极致的感觉,躺在那张吱吱呀呀地破木床上,他竟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
不用工作,不用社交,不用去理会人和鬼那些是是非非,什么都不愿意想,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挣脱了一切的疲惫,把自己彻底放空,如同一张白纸一样,不被任何冗杂纷杂的事务涂抹,黑七爷甚至笑了,他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笑,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开心。
他还是想到了老八,此刻他不知道老八怎么样了,是不是也跟他一样放松,他很担心这次又连累老八,可思来想去,从头到尾都是自己懂的手,没有兄弟什么事儿,想到这,他也就释然了。
只是没了白老八在耳边絮叨,黑七爷总会有一些不适。人也好,鬼也罢,都一样,当某种状态成为了习惯,就很难脱离,更何况白老八已经在他身边叨叨了上千年,他很想念兄弟。
他又想到了那两个孩子,被关进来前,他将那个粉色的灵魂瓶托付给了五爷,因为他知道五爷办事稳妥,受人之托从不打折扣,他一定会在大爷面前求个情,给那俩孩子一个幸福快乐的下辈子,或者最好的归宿,五爷也答应了他。
黑七爷太喜欢此时独处的感觉了,他想起了地藏王菩萨教他的那套冥想练习,按着步骤慢慢清空了大脑里的一切,仿佛自己置身于浩瀚的宇宙,那是超脱三界之外的另一种空间。
他幻想着自己遨游在宇宙中,无数亮闪闪的恒星发着或黯淡或明亮的光,铺陈在仿若黑色幕布的太空中,那样的寂静,那样的安宁。他尽情地幻想着,直到沉沉睡去,那是黑七爷从生到死睡得最踏实的一次。
从会议室出来后,六爷就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走出了阎王殿,五爷拦住了他。
“老六,有些话能跟你说说吗?”
六爷没有回答,看了看五爷后转身走到了不远处的忘川河边,坐在了岸边的石头上,五爷跟了过来,坐在了不远处。
真要说,五爷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组织了半天的语言都没找到开场白,最后还是六爷开了口。
“你是觉得我自私,还是冷血?”
五爷笑了一下,“这俩有区别吗?意思都差不多吧!”
见六爷没有搭话,五爷深呼了一口气,“哥几个在一块年头儿太久了,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我也知道老六你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有时候我觉得你跟老七性格有点儿像,只不过他是冷,你是硬,对外人这没什么,可是自家兄弟之间,何必呢?”
六爷还是没说话,五爷继续说道,“你啊,傲,当然,你有傲的资本,说句实在话,以你的本事就应该在二爷的位置,可你又比不了二爷,二爷虽然话不多,可人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对谁都一视同仁。你不然,你看不惯的事儿太多了。”
五爷站了起来,转了下腰,松了松筋骨。
“地府里边,你瞧不上的太多,甚至是阎王爷可能都不在你的眼睛里,更别说我了,咱俩搭档了快两千年了,你跟我始终隔着一层,我也不奢望你能跟我交心,你我也不是一类。”
“五爷,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知道,说乱了,不说了。”说罢,五爷率先离开了,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眼神中带着乞求,“老六,还剩一句话,老七的事儿你不帮忙可以,能求你别落井下石吗?”
六爷虽然表情上没表现出来,但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落井下石?这是五爷刚说的话吗?
看着五爷远去的背影,六爷抽出缠绕在左臂上的银色锁链,阎罗殿的金枷银锁,看着形影不离,就好似这两根拧在一起的铁链,实则竟相隔了千里万里,六爷迷茫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迷茫,他突然不认识自己了。
阎罗殿招待大楼,豪华套房内,三米多高的黑大个儿看着自己重新拼凑起来的骨头架子,越看越闹心,好好的一副身体,现在弄得东拼西凑的,零件也不配套啊。
“这位…兄弟,我们…这…边实在是没有…你…你们…们的零件,你先凑合…着用。”三爷晃着牛脑袋笑着说道。
黑大个儿欲哭无泪,就算是没有,你们也找个像样点儿的吧,手腕上接了个牛蹄子,这算哪门子的凑合,完全是敷衍,还有胳膊肘子上这道黑胶带是怎么回事。
“呃…不…耽误你…你手臂活动。还…还有大腿骨,那可是我…我在油锅地狱…找得最…好的大…大…大…腿骨了,四根…接一块儿,正…正好!”
黑大个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你管这叫正好?再说了,一边儿大腿骨粗壮如象腿,一边儿细得跟鸡爪子似的,老远一看,活像个半边身子肌肉萎缩的脑出血病人。
“嗯……还好,拿袍子遮上,倒是…看…不出来,我们…特意给你做了件新…新袍子,比你那个…好。”
三爷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新袍子,露出了被盖住的破镰刀,黑大个儿一看到这个,瘸着腿走了过来,镰刀对于一名死神来说,那就是如同灵魂一样珍贵,镰刀在死神在。
黑大个儿缓缓抱起镰刀,脑海中又出现了黑七爷将它生生撅断的场景,不由得悲愤交加,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哎呀,哎呀,怎么又哭了呢,一把镰刀嘛,不至于的啊,别哭别哭,哎呀,我真是服了,这可咋整?”
三爷一着急,话就说得特别利索,只是晃着牛脑袋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了,两只手搓着牛角烦躁不已。
禁闭室的大门打开了,直到四爷走到床前,黑七爷都没有醒,要不是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四爷还以为他又死了一次。
叫小鬼儿搬来一把椅子,四爷坐在床对面,一边儿吸溜着保温杯里的茶水,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黑七爷。
许是他吸溜的声音太大了,黑七爷被他吵醒了,他没有立刻起身,似乎还在回味着遨游太空的快乐。
“睡得够香的,看来真的是打累了。”
四爷又吸溜了一口,这动静着实让人觉得难受,七爷起来了,坐在床边看着四爷的大马脸。
“前两天刚说完,别犯在我手里,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有点意思。”
“老八怎么样了?”
七爷根本没理他那茬儿,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老八。
“你甭管他了,想想自己吧,这关过不过得去,看你造化了,真给你打发到下边去,我得给你加加料!”
“四爷,您要是专程跑来吓唬我的,我劝你死了那份心吧。”
七爷不想理他了,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四爷也不说话了,一声接一声地吸溜着他的茶水,黑七爷不胜其烦,但也不想说什么。
“老八参与了吗?”
“没有!”
“谁先动的手?”
“镰刀把子!”
“你受伤了吗?”
“没有!”
“有记录吗?”
“没开!”
“为什么不开?”
黑七爷睁开眼睛看向他,“忘了。”
“还是想个理由吧,到了二爷那,你这样说,你猜二爷会怎么办?”
“随便!”
这句随便倒是把四爷整不会了,撅着嘴定了好几秒,“不是,老七,你这是跟谁较劲呢?”
“所有的事儿都是我做的,犯了事儿,我扛着,您想铁面无私,冲我来,跟老八没关系,四爷,您看着办吧。”
马四爷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七爷面前,两个大鼻孔喷着白色的气,指着七爷的鼻子点了半天。
“犟,你是真犟啊!就你这个揍性,想拉你一把,你连手都不伸。”
“用不着,这次的事儿不小,可能会连累整个阎罗殿,十八层地狱都是现成的,随意处置,抱歉的话我也不想说了。”
“你今天的话还少啊?一个你,一个老六,哎哟,气死我了,不行,我心脏疼,来个鬼。”
四爷喊了一嗓子,两个小鬼儿赶紧跑了进来。
“扶我出去。”
两个小鬼儿一左一右搀扶着四爷。
“把这个犟种带到二爷那去,跟二爷说,我被他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