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牢房。

　　记不清是第几次来这处了，陈长毓今日见了宋锦那副大义凛然的嘴脸，头一次感到如此厌恶。

　　或许是因得头几次是探望陈汝南，陈长毓内心并无愤懑，反倒私心认为陈汝南就应该在牢房里待着。

　　而这次是来探望庞霖，三舅舅为人正直忠勇，却因旁人的勾心斗角被困在狭窄的牢房中，陈长毓心中自然不悦。

　　她不愿多搭理宋锦，由着殷涟同这人交谈几句，陈长毓便跟在殷涟的身后进了牢房。

　　依旧是阴暗、潮湿的环境，空气中总弥漫着一股霉味。

　　庞霖头发像一蓬枯草，乱糟糟地顶在头上，因得他前几日认罪的缘故，这几日倒是免受了许多折磨，身上也换上了干净的囚服。

　　他靠在脏兮兮的墙壁上，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牢房外头摆着一碗馊饭，庞霖却看都没看一眼。

　　看守牢房的衙役自然也不会管犯人有没有吃饭，更何况这个在他们眼中三个月后就是一具尸体的庞霖。

　　衙役冷嗤一声，“不知好歹！”

　　说罢便俯身收走了地上的碗筷，转身碰上殷涟，衙役吓得身子一震，手中端着的饭碗也掉落在地。

　　哐当——

　　素白的瓷碗瞬间碎成好几篇，饭菜洒落在地，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馊味，光闻着便让人几欲作呕。

　　陈长毓颇为不适地皱起眉头，抽出手帕捂住了口鼻。

　　“小的见过殷大人、云康郡主。”衙役满脸慌张地盯着洒落在地上的饭菜，想捡又担心一个不慎惹怒了殷涟。

　　殷涟并未言语，只伸出手掌，衙役立即会意，忙取下挂在腰间的钥匙，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殷涟便再未多看这人一眼，越过他往关押庞霖的牢房走去。

　　陈长毓皱着眉头跟在身后，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碗饭竟然是给庞霖的，当下心脏便一阵阵酸涩，越发难受起来。

　　“庞霖。”殷涟站在牢房外，隔着木栏杆唤了他一声。

　　陈长毓也连忙唤道：“三舅舅。”

　　听到外头传来声响，庞霖麻木的感官逐渐复原，他缓缓抬起头，乱蓬蓬的头发遮盖了他大半的面容，但依旧难掩五官中的正气。

　　看到殷涟，庞霖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陡然睁大，鼓起的眼球喷发出骇人的恨意，“殷涟？你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你来做什么！”

　　“滚！给我滚！”庞霖怒吼道。

　　从未见过庞霖如此暴怒的模样，想必应当是内心有太多的郁闷、不平。

　　陈长毓鼻头一酸，从殷涟身后走出，哽咽道：“三舅舅，云康来看您了。”

　　见到眼前的陈长毓，庞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浮现出片刻的怔然，他快步冲到栏杆旁，手脚上沉重的铁链哐当作响。

　　“云康？你快走！好孩子，听舅舅的话，赶紧回外公身边待着，听话！”庞霖双手抓着木栏杆，满脸焦急地冲陈长毓喊道。

　　知晓庞霖是担心自己受牵连，陈长毓咬着下唇，迎着庞霖急切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她不走，受不受牵连又如何？

　　她与整个庞国公府本就应当共担荣辱，为何次次都要怯弱地缩在亲人的羽翼之下！

　　庞霖急得双拳锤在木栏杆上，撞得铁链发出巨大的声响，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陈长毓，似乎想说什么，但瞥见一旁的殷涟，却欲言又止。

　　感受到庞霖仇恨的目光，殷涟微微勾了勾唇角，眸光深沉地盯着陈长毓窈窕的背影。

　　“三舅舅，云康知晓您为人正直、一心报国，必定是被冤枉的！”陈长毓也同样焦急，她问道：“未做过的事情为何要认下，可是有人逼迫您？”

　　“无人逼迫。”庞霖攥紧的双手缓缓松开，斩钉截铁道。

　　越是如此坚决，陈长毓便越发肯定庞霖受人逼迫。

　　她藏在袖中的手捏紧，即便她与庞霖都心知肚明，却依旧无可奈何。

　　“三舅舅，此事云康定不会坐视不管，无论如何，云康都要救您出去！”陈长毓眼中一片果决，想到谟伽今日那番话，她在心中暗自做了决定。

　　为了保全整个庞国公府，纵使双手沾染上鲜血又如何！

　　庞霖隐约察觉到陈长毓的身上似乎有什么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从前那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模样，一双眸子仍旧漂亮，却添了几分深沉。

　　这种变化，庞霖也说不准好还是不好，他半是担忧半是“威胁”道：“你听着，我不需要你来救，我犯的错我一人可以承担！若是你执意如此，我便当没有你这个外甥女！”

　　陈长毓垂眸不语，一直未发一言的殷涟这时却突然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温情。

　　“庞霖，本官今日来此，可不是来看你和你的外甥女演亲情大戏的，”殷涟狭长的眸子眯了眯，目光阴冷，“你若还想活命，大可将威胁你的人供出来。”

　　“呵！”庞霖冷笑出声，“殷涟，我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也不必在这假惺惺地说这番话！”

　　“当日在朝堂之上，不是你向圣上举发我么？这会子又在这装什么好人！”

　　陈长毓一惊，转头瞥向殷涟，没想到身侧人便是送庞霖入狱的幕后黑手。

　　“三舅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见殷涟不说话，陈长毓犹豫一番，开口问道。

　　一听到陈长毓的声音，庞霖的表情霎时柔和了许多，“毓儿，听三舅舅一句劝，这人绝非良善之辈，你切莫再和他接触！”

　　庞霖说的这话，陈长毓心中自然明白，她偷偷瞥了一眼殷涟，眸光闪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殷涟低低地笑了，他阴恻恻的声音配上苍白的面容，听着便让人汗毛直立。

　　“良善之辈？本官倒不屑于当良善之辈，今日之事，权当本官多管闲事！”

　　说罢，殷涟便转身冷漠离开了此处。

　　陈长毓一人站在原地，盯着殷涟的背影，她直觉这人应该是生气了，却不知他在气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