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一辆马车便悄声停在了陈府门口。

　　这会子时候还早，街道上的雾气很重，人影也看不见几个，不远处有几个卖馄饨的摊子正冒着热气。

　　陈长毓领着碧辛从陈府的偏门而出，昨夜殷涟派人送来的信函，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生怕陈长毓不来似的。

　　现在已是深冬，早晨的寒气重，碧辛念着自家郡主前不久才染了风寒，身子骨才好不久，特意从柜中取了最厚的那件狐裘披风系在陈长毓身上。

　　一阵寒风吹来，雪白的狐毛随风而动，为了方便行事，今儿早陈长毓特意吩咐秋雨将一头青丝全绾了上去，只剩一截雪颈裸露在外。

　　颈间凉飕飕的，陈长毓脚底下的步子自然就加快了不少，待她刚靠近车辕处，马车的帘子便被掀开，男人的手掌从里头伸了出来。

　　陈长毓抿了抿唇，这马车确实较她自己的要离地高了不少，她本由碧辛搀扶着，想了想还是没逞强，将手轻轻搭在了殷涟的手腕上。

　　里头传来一声轻笑，殷涟反手一握，便将软软的手掌包裹在掌心中，不待陈长毓挣扎，一个用力便将人拉了进来。

　　“殷大人，你！”

　　陈长毓羞赧至极，因得殷涟手上用劲的缘故，她不受控制地开始朝前倒去，径直栽在了殷涟的怀中。

　　相比起外头的寒冷，车厢内却暖和不少，殷涟将大氅随意放在身旁，只穿了普通的常服。

　　“马车颠簸，郡主可要小心些。”殷涟边说着，手上的力道也渐渐松了不少。

　　马车都未开始行进，何来颠簸一说？

　　这人还真是睁眼说瞎话惯了！

　　陈长毓一脸愤恨，手腕上的力道一放松，她便忙不迭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这才刚踏出府门，便生了这样的事端，陈长毓郁闷地坐在一旁，心中忽又后悔起来。

　　她怎么能忘了这人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好人呢？

　　待陈长毓安稳坐下，一直在车头非礼勿视的裴旭这才松了口气，扬起双臂一扯缰绳：“驾——”

　　马车开始朝前驶去，这会子雾气消散了不少，但还是有些阻挡视线，裴旭便专心驾车，这才自在不少。

　　车厢中，陈长毓同殷涟对面而坐，两人大眼瞪小眼的，陈长毓又觉着分外尴尬，干脆便转过脸不看这人。

　　轻轻撩起帘子，马车正在她熟悉的街道上驶着，从陈府往京城外驶去，最短的路线定然是绕不开庞国公府的。

　　眼下时候还早，庞国公府大门紧闭，陈长毓脸上又浮现一抹忧愁，说是同庞谌商洽，但也不过是当时她打发殷涟的借口而已。

　　谁知殷涟今日又来的这样早，陈长毓实在是抽不出身来亲自去一趟庞国公府，便只好托秋雨赶午膳时送封信去。

　　但愿外公看了信莫要太生气才好。陈长毓在心中想道。

　　“郡主可是有些舍不得了？”殷涟方才一直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这会子不知怎得睁开了双眼，突然问道。

　　陈长毓微一怔愣，她自个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着这一去，再回来时便见不到了似的。

　　许是十几年未曾出过如此长的远门，心中生了惦念。

　　殷涟连这个都能注意到么？

　　陈长毓抿唇，缓缓将帘子放下，忍不住瞥了殷涟一眼，淡淡回道：“殷大人多虑了，云康不过是惦念外公身子骨不好罢了，云康去了渡县，外公身旁便少了人照料，着实让人担心。”

　　陈长毓叹了口气，许呦呦她尚且交由素练，可庞谌她却找不到能够信任的人帮忙照料。

　　福伯虽忠心，但毕竟年纪大了，再加之只是府上的管家，若真出了什么事，恐怕也保不了国公府才是。

　　陈长毓愁绪涌上心头，竟对着殷涟又说了许多，碧辛在一旁暗暗扯了又扯，都没拦住她。

　　待陈长毓自个儿反应过来，这会她早已将心中事吐露了大半，一时又有些恼恨起来。

　　她怎得这般没有戒心了？

　　殷涟竟也不出声阻止，一双狭长的眸子定定看着她，不服神情不见有异。

　　见陈长毓紧抿着唇，一副羞赧的模样，殷涟勾了勾唇角，出声道：“郡主一心为庞国公府着想，想必庞大人若是知晓了……”

　　“喂，那边的，赶紧停下来，老子饶你不死！”

　　陈长毓说话的时间，马车早已悄悄驶出了京城，刚在城郊前行没多久，便传来一阵粗犷的男声生生打断了殷涟。

　　殷涟眼底顿时凝了一层寒霜，薄唇紧紧绷成一条直线，看的碧辛心惊不已，垂着头不敢再看他。

　　虎哥又带着上回那帮弟兄，个个脸上都还有上次同陈长毓带的随从时留下的伤口，才过去没多少时日，伤口看着还挺瘆人，更添了一抹凶蛮。

　　“妈的，是个男人，真晦气！”虎哥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见殷涟的马车不似寻常姑娘家，顿时心中不爽起来，只想着赶紧搞点钱财便放了这几人。

　　“郡主，好像是之前那个……”碧辛蹙眉，小心翼翼地拉开帘子朝外看去，虎哥的块头格外高大，她一眼便瞧出来了，“奴看了，真是之前那人，怎得辆辆马车经过此处都得他允许不成？”

　　陈长毓心中不悦，立即便明白碧辛说的是谁，上回那人险些害她丢了性命，今儿竟还敢大张旗鼓地又拦马车。

　　她忿忿不平道：“这般猖狂的土匪，朝中竟也无人管管么！”

　　“什么人？”殷涟随即问道，似笑非笑地望着陈长毓，“郡主说来听听，本官替你主持公道如何？”

　　上回裴旭虽救了陈长毓，却并未对殷涟详说，只说路遇土匪。

　　谁知这两回碰上的土匪竟是同一个！

　　陈长毓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她对头坐着的可不就是一位朝中大官么！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僵持。

　　“还不赶紧停下，他妈的，怎么又是一个聋子！”虎哥策马到马车前，手中大刀直指裴旭。

　　没有殷涟的命令，裴旭自然不会停下，更何况他早已认出了此人，更是想都不想便拉住缰绳，打算绕他而去。

　　“停下。”殷涟的声音缓缓从车厢中传来。

　　裴旭犹豫了片刻，便将马车停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