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毓眼皮一跳，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听了男人的劝诫，棕色布衣的男人放下手中的酒碗，不以为然道：“这事你是听谁说的？你不准我乱说，倒是自个儿胡说上了。”

　　渡县身处北疆，极寒地带并非瘟疫多发之地，况且那处向来没什么风声，若是不刻意提上一嘴，哪还能想得到那个小地方。

　　男人又开始悄摸摸地打量起四周来，他压低嗓音道：“哪跟哪啊，我当你是兄弟才告诉你一声，这会你要是跑渡县去了，进不去不说，没准儿还得被抓起来呢！”

　　“也就咱这地儿离的不算近，你换个离那儿近些的地方，你瞅瞅得多少逃难的。”男人正色道。

　　陈长毓这会又猛地想起那夜在山洞中梵欲所言，她本就一直被扰的心神不宁，这会更是烦闷起来。

　　看来渡县瘟疫确有其事，只是为何久久不见动静？

　　陈长毓疑惑不已，她们一连赶了好几日路，离渡县越来越近，一路上却并未听闻有关渡县的传言，今儿在客栈还是第一回。

　　殷涟嘴上说得好听，谁知道他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陈长毓在心头恨恨地想到，下意识便斜睨了对桌的殷涟一眼。

　　满心以为不会被发现，谁知她刚一抬眸，便又直直撞进了殷涟的眸中。

　　陈长毓窘迫不已，方才的满腔怒火消散不见，只好悻悻地垂下了头。

　　哐当——

　　门口传来一声巨响，满座的人都愣了一下，陈长毓也下意识抬头看去。

　　这间客栈用的是木门，大白天的，门自然也是敞开着的，谁要是想进来，定是畅通无阻。

　　只是……

　　陈长毓瞧见门口的几道人影，走的歪歪晃晃，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剑上一般，几次都险些倒在地上。

　　男人同女人相伴而行，两人手中各牵着一个孩子。不出意外，这便是一家四口了，四人都是蓬头垢面、双颊凹陷的模样，引得满座人纷纷侧目。

　　至于哐当声，陈长毓四处瞧了瞧，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正在地上拖着的那口铁锅上。

　　铁锅在地上被拖行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男人自然也听到了，只是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这些日子他受尽了折磨，这会子就是连弯个身捡口锅，他也实在没有力气了。

　　但要他狠心丢了这口锅，便如同要了他的命，一家四口能活下去，这口锅也是功不可没。

　　自打这一家四口站在门口起，店里面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见这些人模样这般骇人，晃晃悠悠地直往里走，店小二在大白天都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忙上前阻拦道：“你、你们是哪里来的，别、别往里走了，我们还要做生意的！”

　　客栈做生意，最讲究这些忌讳了。

　　男人转了转几近干涸的眼珠，伸出舌头舔舐着干裂的嘴唇，喉间滚动了一番，才哑着声道：“我们……是渡县逃出来的，咳…咳咳……”

　　才说了没两句话，久未得到润泽的嗓子眼便发出了抗议，男人咳得撕心裂肺，店小二实在看不下去了，便端了碗水递了过去。

　　男人如获至宝，干枯的手急匆匆地接过碗，却只轻轻抿了一口，微微润湿了喉咙，便将碗递给了一旁的妻儿。

　　店小二见状，不禁心头有些动容，便忙说道：“尽管喝便是，不够我在替你们打一碗，咱家水还是有的！”

　　男人舔了舔嘴唇，方才喝了水的缘故，他的眼睛也恢复了些许生气，弯腰便将地上的铁锅捡了起来。

　　“我……”男人有些为难，他咬咬牙，最终还是艰难地开了口：“你们这可是住了一位朝中的大官，我、我要找他！”

　　店小二一惊，有些诧异地盯着男人看了许久，“你搞错了吧？要是昨晚来兴许还能撞见一位大官，现在可没有这样的贵人。”

　　他狐疑地瞥了男人一眼，方才男人说的话他只听了个七七八八，原本以为是哪地的难民过不下去了求收留，没成想是为了这事。

　　“不可能的！”男人有些急了，抓着店小二的衣袖不放，“刚才明明是这样说的！”

　　陈长毓皱眉，她离得远，不知晓门口发生了什么，但瞧见店小二同男人纠缠，想来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要见大官！是谁，你出来啊！”男人嚎叫着，挣开店小二的束缚直往里冲去。

　　这回陈长毓挺清楚了，说起大官，她还真想到一人。

　　两人的视线再次交汇，这回陈长毓没有急着撇开视线，反倒是露出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

　　“都怪你们！都怪你们不作为啊，真是造孽啊！”男人说着说着，便坐在地上崩溃大哭起来。

　　他的妻儿站在一旁，两个孩子紧紧攀附着自己的母亲，虽喝了水，但看上去也是虚弱无比。

　　店小二也犯了难，男人就跟屁股上生了胶水似的，死赖在地上，他怎么也扯不动。

　　哪里有什么大官，他真是想不明白！

　　眼瞧着大厅内汇聚在这里的视线越来越多，店小二更加没招了，在闹下去，他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见殷涟不为所动，陈长毓拧着眉，终究还是于心不忍。

　　她缓缓起身，朝男人那处走去，碧辛虽有心阻拦，却被殷涟一把拦住。

　　“由她去吧，吃过几次亏总要长记性的。”殷涟淡淡道，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陈长毓的背影。

　　走近男人身边，陈长毓问道：“你从何处来？所为何事？”

　　男人的哭声立马止住，他怔怔看了陈长毓半晌，才喃喃道：“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若是有法子能带你见那位大官，你也不愿意说么？”陈长毓又道。

　　男人心中登时升起希望，他忙擦了擦脸，站起身来道：“我们从渡县来，目的就是为了揭发渡县瘟疫之事！”

　　店小二一听，吓得差点都站不稳了，他最忌讳在客栈中提这些，便斥责道：“你可莫要胡说，瘟疫便是瘟疫，这是天灾，你说揭发又是何意！”

　　男人冷冷瞥了店小二一眼，转头盯着陈长毓，一脸笃定：“我要揭发，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