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尽头,是山。
山尽头,是云。
云尽头,是天涯。
天涯尽头,是人。
日上中天,普照万里。
驱逐不了世上万愁和天地冰冷。
愁自解,春自来。
人,同归。
人有两人,站在囚车边上。
一人,身着蓝衣。
蓝一块,白一块,似乎穿了很久。
衣面褶皱不堪,沾满了污渍,有泥土,有油腻,还有不堪回首的岁月。
坚毅的脸上,趴着一条刀疤,像虫子一样。剑眉横卧,虎眼如炬,盯着一个地方。
他旁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脸,苍白的像是沾满了面粉,镶嵌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像毒蛇一样,盯着同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没有其他东西,有的只是一个人。
是个少年人。
少年腰间挂着两件兵器,上面是剑,剑下是刀。
剑,是白色的剑,通体没有一丝杂色,白的就像天地间的雪。
刀,是黑色的刀,刀柄,刀鞘都是黑色的,就像少年黝黑的脸,黑黝黝的,没有一丝光亮。
刀疤脸盯的是刀。
面粉脸看的是剑。
少年人是沐黑。
沐黑直接忽视掉两道目光,他扭头,把目光投在四周,眼神里平静带着点失望。
囚徒来了,书生也来了。
她却没来。
沐黑摇了摇头,心里叹道:
“她已经得到了那个东西,为什么还要来呢。”
碧柳山庄到了。
半山腰里,红瓦青墙,在郁郁葱葱之中,若隐若现。
沐黑的呼吸有点急促,冰冷的眼神里,浮现了一丝火热。
他第一次来这里。
虽然陌生,却带着熟悉。
沐黑知道,不管那里有什么,等他的又是什么人,碧柳山庄,他总是要去了。
就像杜千机的泪酒,他明知道有毒,总是要喝一样。
白昼之前不懂。
她现在也不会懂。
所以她阻止了。
“你不能去。”
青色的身影,就像从画中走出一样,自郁郁葱葱的绿林中浮现,挡在了他的前面。
是白昼。
沐黑的嘴角一扬,含住了一丝笑意,问道:
“为什么?”
白昼的脸,白里带着红,能够吐出黄莺鸟一样好听声音的嘴巴,轻微的吐着气。
气息喷在沐黑冰冷的脸上。
有点热。
有点香。
白昼眼里写满着急,就像她小时候练剑一样。
“碧柳山庄现在聚集了很多好手,等着问你的罪。”
白昼急道。
沐黑的脸,除了冰冷,多了一丝暖色,跳动的眼神,回应道:“问罪?他们是该问。”
他的话让白昼一愣:“你这是什么话?”
“你或许不知道,我早已罪恶滔天。”
沐黑笑的很认真。
他说的话,让白昼恨不能一巴掌拍过去。
她敢。
但没必要。
她耐心的劝道:“人不是你杀的。”
“你怎么知道人不是我杀的?”
沐黑反问。
白昼语气为之一凝,摇着头道:“我已经打听到了,能开天机盒的第二人,就在药王谷。”
“药王谷离这里不远,快马只要三个时辰。”
“你跟我走。”
白昼没有跟他继续纠缠下去,直接说明来意。
沐黑笑了,冰冷的眼神,多了一丝柔情,却把嘴巴闭的很紧。
白面书生杜千机喝了一口泪酒,叹了一口气,慢悠悠说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看,男人心才是。你一心为他好,他却不会跟你走。”
沐黑点点头。
他把左脚往前踏上一步,拖起左脚,望着云雾之中的青墙红瓦,艰难的走去。
他走的很慢,却很坚定。
白昼望着他的背影,落寞而立。
沉默良久。
“他不说,但需要你。”
裘万山在旁边喃喃自语道,似乎说给白昼听,又似乎说给自己听。
白昼没有接话。
找不到形容词的脸上,抹上了深沉的忧伤。
她后悔了。
后悔遇见他。
但她不怪他,毕竟,在那个雪夜,是她主动靠近的。
青衣白昼,伤心的站着,站成一道风景,站成了一副画。
风景之后,画面之中,走来了两个人。
一老一少。
“爷爷,天涯的尽头是在这里?”
麻衣少女孤云,微蹙着眉,问道。
孤云野叟停住了脚步。
浑浊的眼,清澈的眼,都望着半山腰里的碧柳山庄。
“天涯的尽头,在心里,也在这里。”
野叟笑道。
“我们为什么非要去天涯的尽头?”
麻衣少女孤云把目光盯在了那个一停一顿的背影上。
“天涯的尽头有答案。”
野叟的眼睛也跟着盯住了,再一次耐心的答道。
“但是答案,他已经说了。”
麻衣少女孤云摇着头,不明白的眼神,数着野叟脸上的皱纹。
“你知道了?”
野叟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干枯的手,欣慰的捏了捏孤云没有颜色的脸。
“我知道了。”
孤云心疼的回道。
“那走吧。”
野叟望着空空的石阶,沐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郁郁葱葱之中。
“好。”
孤云点头。
一老一少相护搀扶着,沿着一道道石阶,消失在绿树成荫之中。
囚车边。
囚徒司马然。
站直的躯体,和囚车上旗杆一样。
“老二,你先走。”
白面书生杜千机一摇山河扇,笑道。
“为什么我先走?”
司马然反问。刀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还要拉车,走的慢。”
杜千机用扇柄敲打着囚车,望着那道抽动的刀疤,笑道。
“我纵是拉车,也比你快。”
司马然用手托住了杜千机的扇柄,笑了。
“为什么?”
杜千机沾满面粉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
“一个害怕回来的人,永远快不了。”
司马然喟然长叹。
“所以你让我先走。”
白面书生杜千机沾满面粉的脸不笑了,凄凉的说道。
“是。”
司马然答。
“那行吧。我先就我先。”
杜千机看了一眼白昼,健步如飞。
白昼望着司马然,心里有一个疑惑:
难道他真要把囚车背上去?
他并没有把囚车背在身上,而是空着手,像书生一样,健步如飞。
囚车上的旗杆,笔直的迎着风,旗杆上已经没了那面素黑的旗子。
粉衣少女樊素上去了。
驾车的老者也上去了。
他们的终点都是碧柳山庄。
“你不上去?”
裘万山问道。
“他一心求死,我上去干什么?”
白昼说道。
“他跟你说过,他的事,还没有做完。”
“他会做完的,不是吗?”
白昼说完话,没有片刻的犹豫,青色的身影,隐入了石阶之上。
她纵是死,也要和他在一起。
转角。
有人。
不是别人。
沐黑在等她。
幽深的眼神,似乎等了很久。
青衣白昼身子一顿。
她哭了。
然后笑了。
她把泪擦干,欢喜道:“我若不上来呢?”
“你会上来。”
她不满这个答案,又道:“我说的假如。”
“没有假如。”
白昼放弃了,转问道:“现在我们是朋友?”
“不是。”
“为什么?”
“我没有朋友。”
“那你有什么?”
“我只有仇与恨。”
“那我就做你的仇,你的恨。”
快问快答之后,白昼牵住了他左手。
他的右手,按在漆黑的刀柄上,冰硬如铁石。
“你看见了他们?”
“看见了谁?”
“司马然,杜千机,你的老奴和侍女,还有一老一少。”
“是。”
“他们都是为了你?”
“也是,也不是。”
“司马然为什么空着手?他的囚车,还在下面。”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解脱了?”
白昼担心,一个解脱了人,可以做出任何的事。
“他陷的更深了。”
沐黑摇头,望着山下,似乎看到了那辆囚车。
“他明明放下了。”
白昼的话里满是担心。
沐黑笑道:“但囚车在他心里。”
白昼又问:“他们为了那个东西?只是借着报仇的幌子。”
“报仇是真的,打那个东西的主意,也是真的。”
“这两件事,不仅不冲突,还可以一起办。”
沐黑笑道。
“那我们可以不上去。”
白昼拉住了他的手,停住了脚步。
“来不及了。”
沐黑把目光投向了云雾下的青墙红瓦,喃喃道。
“现在掉头,就可以,为什么来不及?”
“我的心已经在那里了。”
“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