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黑记忆深处有一个她。

　　那个她很模糊，让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形容她。

　　在他记忆深处，他找不到关于她的任何印象。

　　没有面容，没有声音，没有事迹。她，就像一个象征符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沐黑知道，她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他知道的不算太晚。

　　三年的时间里，他去追寻关于她的一切，努力让脑海里那个她丰满起来。

　　但她总是残缺的。

　　沐黑幽深的眼睛，闪耀着明亮的光芒。

　　樊素从没见过一个人的眼光，可以这么的明亮，这样的摄人心魄。

　　她的思绪，似乎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沐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她。

　　樊素沉默了片刻，深情说道：“大小姐是个好人，她把我们两个从死亡边上拉了回来，给我们取了新名字，给了我们新生。”

　　沐黑眼睛的光，依然明亮，冷冷的笑道：“她是个好人，却不得好死。”

　　樊素的剑“唰”一下，架到了沐黑的脖子上。

　　她横眉喝道：“不许你这么说她！”

　　“呵，我说错了吗？”

　　沐黑摇了摇头，叹一口气苦笑道：

　　“一个连自己孩子都没见过的女人，不可悲吗？她可以给别人新生，谁又给她新生呢？”

　　樊素闭上了樱桃小口。

　　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

　　“大小姐也很想见他一面，但她的时间不多了。”

　　“【勿忘】的毒，发作起来，神仙都救不了。”

　　樊素犹豫了一下，小心的说了出来，边说边拿眼睛打量着沐黑，似在担心什么。

　　沐黑的脸，依旧冰冷，明亮的眼神，已经暗淡。

　　樊素松了一口气，轻声接道：“她为了把他生下来，吃了非人的苦。”

　　“她都吃了什么苦？”

　　沐黑盯着樊素的脸，生硬问道。

　　“你可以想到的任何苦。”

　　“那种苦，没有人可以坚持下来。大小姐坚持下来了，你知道她为了谁吗？”

　　樊素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她的声音，也变得有点颤抖。

　　沐黑嘴角抽动，按在漆黑刀柄上的手，因为握的太紧，凸出了青筋。

　　他似乎攒了很大的力气，才问道：

　　“她为谁？”

　　“她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不想他还没感受到世界的跳动，便跟着她一起下了地狱。”

　　樊素说完，把头扭到一边，压抑着声音，抽泣。

　　沐黑的眼，时而亮，时而暗，冰冷的嘴角，一跳一动，似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整整九个月。若不是阿爷研制的【勿失】没了效果，她就可以看到他。”

　　樊素把情绪理了理，红着眼说道。

　　沐黑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疑问道：“【勿失】是什么？”

　　“要解【勿忘】，世上除了百解丹，没有其他解药。阿爷架不住大小姐的哀求，用炼制【勿忘】的双生草，炼制了【勿失】。”

　　“以毒攻毒的法子很好，刚开始可以压制一个月，随着用药的增加，到后面的时间越来越短。”

　　“就差一个月，她就可以看到他了。大小姐死的时候，都没有闭上眼睛。”

　　“阿婆把孩子从肚子里掏出来时，她才流着泪合上眼睛。。”

　　樊素说完，又流出了泪。沐黑的脸上，闪出了一丝悲伤，轻轻的问道：“【勿失】还有吗？”

　　樊素望了他一眼，有点意外，他不去问她，反而问起这个，不解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试试。”

　　沐黑说完，闭上了眼睛。

　　“你中了【勿忘】？”

　　樊素的声音跳了起来。

　　“是。”

　　沐黑简单回答。

　　“怪不得阿爷要出船。”

　　樊素呼了一口气，恍然大悟道。

　　“他又开始渡船了。”

　　沐黑的声音，似乎回到了遥远的地方。

　　“炼制【勿失】的东西，只有阿爷知道哪里有。”

　　“原来阿爷已经知道少爷中了【勿忘】。”

　　樊素望着他的脸，低声说道。

　　她以为他会很难受。

　　但他脸上，除了冰冷，还是冰冷，像极了一块生冷的顽石。

　　马车飞驰。

　　车厢里恢复了原本的沉默。

　　沐黑闭着眼，冰冷的脸，冰冷无法亲近。

　　樊素不是柳小蛮，她没有主动的去说话。

　　她透过车窗，呆呆的望着快速倒退的雪景。

　　天地在眼中，变的纯白一片。

　　不远处，有两个黑色的小点，在眼中快速的放大。

　　樊素扫了一眼沐黑，摸了摸手中的剑，问道：“孤云野叟为什么要杀你？为什么他们都要杀你？”

　　沐黑笑了，笑有点冷：“因我埋了很多人。那些人当中，或许有他的至亲，他的至爱，他的挚友。”

　　樊素摇了摇头，道：“你可以告诉他们，那些人，不是你杀的。”

　　沐黑“哼”了一声，叹了一口气道：“杀一个人，大都时候，不需要理由。”

　　“当他们为了某种目的，总会找一个掩饰真实目的的理由。比如说报仇血恨。”

　　他这样说，樊素并不认同，她反驳道：

　　“只有你见过俞桓。他杀人，你埋人。你和他配合的那么默契。

　　江湖上找不到他，自然会找到你。他们只是为了逼俞桓现身。”

　　沐黑笑了出来，睁开了眼睛，可悲的望着她，冷冷道：

　　“所以他们一波又一波送死。”

　　“你觉得他们是傻子？还是我是傻子？”

　　樊素语塞。

　　她看到了那两个黑色小点，正是顶风前行的孤云和野叟。

　　“他们就没有死。”

　　樊素道。

　　“孤云野叟没有死，是因为你的剑，没有枯木剑快。”

　　沐黑冷笑道。

　　樊素脸色变了一变，贝齿紧咬着嘴唇。

　　她被沐黑说中了打算。

　　她的确是要杀孤云野叟的。

　　她的剑，也的确没有枯木剑快。

　　“她既然给了你和小蛮第二次生命，那就要好好活下去。不要辜负了她。”

　　沐黑认真的说道，黯然的眼神，望着马车外面的孤云野叟，眼神里蕴含着不为人察的落寞。

　　孤云野叟似乎感知到他的目光，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子。

　　沐黑在车里看孤云野叟。

　　孤云野叟在车外看他。

　　疾驰的马车，打断了交互的眼神。

　　樊素心里明白，沐黑和他们交流了什么。

　　至于交流了什么，她并不知道。

　　“你还会见到他们。”

　　沐黑把目光收回来，淡淡说道。

　　“他们还是不死心？”

　　樊素问道。

　　“不死心的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

　　沐黑的话，让樊素摸不着他的想法。

　　“我不会让少爷有事。”

　　樊素道。

　　“有事？有事的是他们。”

　　沐黑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