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墙红瓦。
楼阁飞檐。
山中无雪色,满谷尽是春。
碧柳山庄坐落在常春山的腰眼上。
常春山,只有春天。
夏秋冬,似乎把这里忘记了。
但常春山上却有雪。
雪盖压着郁郁葱葱的树,美景自成,大美中却带着古怪的别扭。
朱门。
碧柳山庄的大门。
门的两边,分列着一副对联。
左边写着:天涯埋骨不改青山本色。
右边则是:三千弱水难渡失路之人。
横批的位置,被碧柳山庄的牌匾取代。
沐黑站在青墙之下,犹豫了。
白昼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情绪,既悲伤又愤怒。
他悲伤什么呢?
是因为有家不能归吗?
既然回来了,不应该是高兴的么?
他为什么愤怒?
难道碧柳山庄有难以承受的回忆?
但他似乎第一次回来,又有什么可以回忆呢?
对于这些,白昼不知道。
她认识他,是从那个雪夜开始,鬼哭狼嚎的热血,是见证人。
之前的他,白昼并不了解。
“沐黑,进去吧。”
白昼神色黯然,按了按他冰冷的手,悄声道。
沐黑叹了一口气,笑道:“既然来了,迟早总要进去的,是吗?”
像是自问,又像是自答。
沐黑把左脚踏前一步,还没把左脚拖到石阶上,朱门里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你是什么人?竟敢闯碧柳山庄的大门,不要命了!”
声音落处,一个敞开着上衣,露着胸毛的麻脸汉子,手里抄着一根杀威棒,从内趋步而来。
沐黑收住了脚,笑道:
“既然如此,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麻脸汉子的肩膀上顶着一张让人憎恶的脑袋,让他看门守户,简直绝配。
唯一不足之处,如此妙景良宅,竟然会有如此嫌恶之人,未免太煞风景。
麻脸汉子冷笑道:
“等着?等着也不行。碧柳山庄的大门,岂是尔等残废可以随意站的!”
白昼有点生气,这等恶仆,可见其主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当即拉住沐黑的手道:
“不让我们进,我们走。”
麻脸汉子脸上浮出了得意神色,但沐黑没动,让他得意的脸,立马拉了下来,抄起杀威棒,骂道:
“叫你滚开,难道是作死吗?”
话音落时,杀威棒虎虎生风的抄向沐黑的瘸脚之处打去。
白昼把身子一横,挡在沐黑的身前。
杀威棒并没有落下来,而是断作了两截,一段落在沐黑的脚下。
一柄剑架在了麻脸汉子的脖子上。
剑是窄剑。
握住窄剑的是一个粉衣少女。
“樊姐姐,你拦我做甚?你把剑拿开,让我把这个破落小子赶走。省的他碍着少爷回家。”
麻脸汉子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一边用手小心的推开剑锋,一边讨笑的说道。
樊素没有说话。
因为一个相貌堂堂、锦衣华服、脸色白净,没甚胡须的中年人已经冲了出来,满脸兴奋激动色,一见到沐黑,就扑了过去,紧紧的抱住了他。
一度哽咽。
麻脸汉子脸上浮出迷醉的神色,他搞不懂身份尊贵的庄主,为何要如此热情的抱住一个瘸腿小子。
“莫非。。。。”
麻脸汉子还没猜想,便被一道激动的声音证实:
“小白,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想死舅舅了。。。”
话未说完,热泪已盈眶。
沐黑冷冷的站着,像一根木桩。
和碧柳山庄诸葛青农的热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麻脸汉子见这光景,骇的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
白昼站在一边,看的满心疑惑。
她以为碧柳山庄有的只是刀光剑影,没想到却是温情一幕。
但沐黑的脸,为何没有微笑?
“冷香小筑在哪里?”
沐黑问道。
冰冷的脸,冰冷的眼。
诸葛青农像是没听见,抱住他的肩膀,就往朱门里拥,边拥着走边激动道:
“舅舅给你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宴,三十年的竹叶青,都热了三回了。走,我们快点过去!今晚上,不醉不散!”
白昼反应过来的时候,沐黑已经消失在了幽深的朱门里。
“沐黑!”
白昼喊了一声,被风吹散在山谷之中。
“少夫人,庄主是太激动了,不是有意怠慢。您随我来,素素带您过去。”
樊素的剑已经消失不见,恭敬说完,便往里带路。
白昼像是被电击一样,久久未动,“少夫人”三个字,像魔音一样,在脑海里回荡不休。
“我不是他的妻子。。”
白昼说出解释的话,只觉脸上发烫,抬头却见樊素已经走远了。
“少夫人,快来呀。他们都在等着呢!”
樊素折返回来,亲切的拉住她的手,往朱门里引导。
呆若木石的麻脸汉子,一屁股坐在石阶上,一边用手抹额头上的汗,一边喃喃自语道:
“我竟然阻止少爷进来!”
说完狠狠抽了自己两大耳刮子,本来麻麻的脸,变得又麻又红。
“庄主一定会杀了我!”
麻脸汉子通红的麻脸上,现出惊恐的神色,而后又恍然大悟道:
“只有少爷可以救我!”
麻脸汉子连跌带爬的冲进了朱门之中。
麻脸汉子跑到了聚义堂的时候,白昼已经在那里了。
唯独没有沐黑。
那个冰冷的身影,麻脸汉子拿眼在找,白昼也在找。
聚义堂里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空了三个位置。
白昼知道,有一个位置是沐黑的。
但沐黑并没有在这里。
有一个位置是她的,但她已经拒绝了樊素的请求。
沐黑没来,她绝不落座。
桌上的人,都呆呆的坐着,望着聚义堂外。
白昼知道,他们在等人。
等的人自然是沐黑。
座中人,白昼只认识四个,囚徒、书生、还有孤云野叟。
除此认识的之外,还有两人它不认识。
一个背着一柄长剑,剑身无锋,端坐在那里,孤傲的像一座笔直的孤峰。
另外一个人却是个和尚,慈眉善目,圆头大脸,静坐不动,只有手中的念珠,不停的拨动。
除了堂内一桌,偏堂里也摆了两桌。
一桌坐满了和尚,应是大脸和尚的弟子。
剩余一桌,座中之人,有点杂乱,武功修为,也都参差不齐。
这些人,绝对不是来喝酒的。
至于为了什么,她不想去知道。
沐黑在这里,便就够了。
白昼冷眼扫视,握了握手中的柳叶剑,她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
柳叶快剑,或许不再快。
但足够利。
白昼的目光,停在了白面书生杜千机的脸上,他沾满面粉的脸似乎在笑。
他笑什么呢?
嘲笑柳叶剑是个摆设?
或者是笑她傻的可怜?
白昼柳眉轻蹙。
杜千机为何笑,她不关心。她关心的是他脸上的笑,为什么凝固了呢?
他看到了什么?
囚徒司马然的脸又为什么变了?那条爬虫一样刀疤,扭曲的就像一条麻绳。
野叟已经站了起来,孤云也站了起来。
他们为什么要站起来?
那个孤傲的剑客,背后的剑,似乎已经耐不住想要飞出来。
剑飞出来,只有一个目的。
杀人。
他要杀的人是谁呢?
只有大脸和尚,安定像一尊佛,但手上的念珠已经停止了波动。
偏堂原本嘈杂吆五喝六的酒令已经停了。
不管是正堂还是偏堂,座中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一个地方:
她的身后。
白昼没有转头。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背后有什么,但至少有一道冰冷刺骨的目光。
会是沐黑吗?
他的目光,虽然很冷,但不刺骨。
那道目光是谁的呢?
白昼不敢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