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小筑,很冷。
冷的却不是小筑里的物,而是沐黑的目光。
他的目光穿过屋顶上的透光窗,看到了冷香小筑二层阁楼边上的蔷薇花。
花开很艳,红白黄粉,并不俗气,将冷香小筑的阁楼,烘托在花朵之上。
他就那样站着,仰着头,右手按在漆黑的刀柄上,一动不动,半个时辰已经过去。
白昼没有打扰他。
当他想静静的时候,她不论做什么,都不会有效果。
尽管她现在很心慌,想要他安慰几句。
月色从天窗落下,将一身红衣的沐黑,照的很落寞。
白昼藏在冰冷的黑暗里,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他。
一眼似乎万年。
安静而又冰冷的沉默,让她有了错觉,时间似乎过去很久,又似乎只有一息。
她无法再忍受这样。
当她丢掉了柳叶剑,挽住了他的臂弯,她便明白又坚定了自己的心迹。
白昼从黑暗里走出,走进了月光散落的地方,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仰头。
同望。
冷香小筑除了蔷薇花,还是蔷薇花。
蔷薇花并不会让他这样。
但他却这样了。
缘由,就藏在他心里。
他若不说,问也是白问。
过去不可追忆,明日又在飘渺之中,她只想活在当下。
哪怕只有几个时辰。
白昼把头靠在沐黑的肩膀上。
沐黑的身子明显顿了一下,长长吐了一口气,幽幽说道:
“当年,他就站在这里,看了十八个夜晚。”
白昼心里说不出的开心,她没有问他是谁。
她只想做一个忠实的听客,听他说关于他的故事。
“他若想走,这间石牢拦不住他。”
沐黑的话,让白昼心里一惊,刚进这间石屋时,她本能的抗拒,刺鼻的霉味,让人心里发堵。
进来之后,石屋的用途,她猜了很多种,唯独没有猜中牢房。
白昼望了一眼进来的石门,心里一动,当即松开了他的手,冲了过去。
“你别费劲了,石门从里面打不开的。”
沐黑笑了。
如释重负一般。
白昼不信,尝试了几次,石门纹丝不动,扭头发现沐黑在笑,心里升起了无名火:
“你都答应他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知道这个结果,为什么还要进来?”
白昼知道,她气的并不是这些,她气的只是他只把她当做一个外人:什么事都不告诉她。
“他或许在怕吧。就像当年怕他一样。”
沐黑替她捋了捋散出来的头发,冰凉的手指,让白昼心里一颤。
“但是你并不可怕。你的剑,你的刀,从来没有拔出来过。”
“我不想你死。”
白昼苦涩的说道。
“死,从来都不是可以期待的事情。我也不想死,就像当年冷香小筑里的她一样。”
“他们怕的也并不是我,而是他们自己,我不过是他们心里所怕的影子。”
沐黑拍了拍白昼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眼前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如今陷入了理不清的情网之中,挣扎的筋疲力尽。
沐黑相信,柳叶剑纵是在手,也快不了了。
“你身上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你的剑呢?”
白昼问道。
她不喜欢这样的他,红色的衣,血红的剑,让她很不舒服。
“这样的我,才是他需要的样子。”
“梦魇,一直藏在黑暗之中,并不会让人恐惧。”
沐黑笑道。
“他是谁?诸葛青农吗?他为什么要让人恐惧?”
白昼一连三问,抬头便看见沐黑在笑她,笑的她心里发虚。
“你知道答案,又何必问我呢。”
沐黑摇摇头,叹道。
白昼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去解释。
他既然这样说了,就不再需要解释。
原本轻松的气氛,变得有点沉重。
白昼懊恼,每次都是这样。
她即使沉默不说话,也没有把手松开。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再松开了。
“你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够强迫你。”
白昼把头从他的肩膀挪开,拿眼盯着他的脸。
红色的衣裳,血红的剑,是他自己主动穿上的,主动配戴的。
“他知道,这衣裳我一定会穿的。剑,我一定会拿的。”
沐黑笑道,声音中带着落寞。
“杜千机的泪酒你明知道有毒,你不该喝却喝了。”
“碧柳山庄你明知道不会有好结果,不该来你偏来了。”
“红衣血剑你明知道会让人误会,你偏偏穿戴了。”
“我不想再听什么一定会喝,一定会去,一定会穿戴的说辞!”
“告诉我真相!”
白昼不想再忍受了,她想走进他心里,她想参与他的生命轨迹,哪怕只剩几个时辰。
“我要走的是一条绝路。”
“如果路尽我还没死,再陪你看日升月落。”
沐黑怅然道。
他一眼便看出来,她要的并不是什么真相。
她要的,他现在给不了,也不可能给。
他只有拒绝。
白昼笑了,用手捧住沐黑的脸,明亮的眼眸,闪着压不住的落寞,轻轻说道:
“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做你的刀柄,永远让你握在手中。”
沐黑眼睛深处藏着的柔情一闪而过,颤抖着抹开脸,走到黑暗之中,幽幽叹道:
“你何必如此。”
白昼追了上去,从后抱住了他,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肩膀,将身子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把头靠在他的后心,流泪道:
“黑暗中的飞蛾,好不容寻着光,纵是投身而死,也绝不后悔。”
“你就是我的光!”
沐黑感受背后的柔弱,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月光透过天窗,洒在地上。
“儿女情长,真的很感人。”
“如果江湖还有什么可以让人留恋的,大抵不过如此。”
叹息之后,一道沧桑的声音,从天窗顺着月色传进来。
白昼恋恋不舍的把身体从沐黑后背挪开,黑暗之中,没有词语可以形容的脸,快速的羞红。
“不知梅妻鹤子做那梁上君子,所为者何?”
沐黑问道,他的脸,冰冷如旧。
“小子,你把东西给我。我把你和她,从石牢里救出来,让你们俩双宿双飞。”
“你意下如何?”
江晚晴笑道。
“我在牢外,想走随时都可以走。你还是省点力气救救自己。”
沐黑笑的很开心,白昼甚至都能在黑暗中看见他白白的牙齿。
“救我自己?小子,你也太瞧不起我这个老不死了。”
“碧柳山庄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纵是诸葛老匹夫来了,能耐我何?”
江晚晴明显有点生气,看来退隐江湖太久,仙鹤神针的威名,早就淹没在江湖波涛之中,不为人知了。
沐黑没有说话,只是在笑。
白昼不知道他笑什么,又有什么好笑的。
屋顶那人是退隐江湖三十年的梅妻鹤子江晚晴,一手仙鹤神针神鬼莫测。
神针的厉害,她是切身体会过的。胸口那个红点,至今仍在。
这样一个人,打上那个东西的主意,没有人会不担心。
“小子,你就别嘴硬了。你明明在牢里,说什么大瞎话?”
“多日不见,你怎么也变得如此轻浮?看来江湖是个大染缸,一点都不假。”
江晚晴见沐黑没有说话,接着说道。
“江湖是一座孤岛,孤独是江湖的本色。心牢不破,纵是在外面又如何?”
“我喜欢你的桃花酒,但它不会再有了。”
沐黑叹了一口气,说道。
江晚晴沉默。
良久。
“你说得对。所以我需要那个东西。”
江晚晴重新说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那个东西破不了心牢。”
沐黑淡淡说道,声音清冷而又自信。
“即使破不了,你把他交给我,他们就不会死了,这个江湖就会安定了。”
江晚晴苦笑一声,接着道:
“野叟独战漠北三剑客,力尽而死。孤云逢春剑折于崆峒不老翁,孤独傲钝剑断于昆仑双雄,双双跌落悬崖。”
“他们为了所谓的答案,丢了不该丢的性命。”
“他们是你害死的。”
白昼闻言,心里一惊:
碧柳山庄外面,已经血光滔天了吗?
江晚晴口中的答案是什么?
难道不是那个东西吗?
白昼疑惑的望着黑暗中的沐黑,想从那个冰冷的身躯上,找到一毫的蛛丝马迹。
她失望了。
江晚晴也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