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有时候会让人狂热，有时候也会让人冷静。

　　偏堂的动静终归死寂，没有人再跳出来。

　　但种子已经种下了，一见风雨，便会发芽。

　　白昼听得明白，“俞桓”两字，让她瞬间失神，不然挡在沐黑跟前的，便是她。

　　“俞桓”两字，似乎不再是一个名字，不再指代一个人。

　　它更像是一个伤疤，一个没有人愿意揭开的伤疤。

　　更或许，是一件事，没有人愿意旧事重提的事。

　　如果不是，那他们脸上的表情，为何出卖了他们？

　　而她自己，也在听到的那一瞬间，脑海一片空白。

　　答案或许只有沐黑知道。

　　但他不会说。

　　就像那个东西，她明明已经得到了，他却不去说一样。

　　那个东西的确很奇妙。

　　她甚至有一种错觉，不论什么人，都可以在那个东西上面找到想要的答案，找到想要的。

　　她相信，沐黑已经从中找到了答案，也得到了想要的。

　　如果这样，孤独傲不论什么时候出手，都会死。

　　白昼想到这里，跳动的心，并没有平静下来，反而变得慌乱。

　　因为她看见诸葛青农走了出去，横在了沐黑和孤独傲之间。

　　就像沐黑刚踏入聚义堂中庭的时候。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更为靠近了沐黑。

　　还有元化禅师带来的七个弟子，已经抄起僧戒棒，站在了中庭不同的位置。

　　七人，很自然的站着，却是不同的位置，不同的姿势。

　　虽然看不出古怪，这本身便是一件古怪的事。

　　七个僧人，不会没事站出来。

　　白昼认出了靠近中庭入口的那个僧人的姿势：

　　金刚伏魔。

　　“金刚伏魔阵。”

　　白昼差一点叫了出来，这七个僧人，要伏的魔头，除了沐黑，不会是别人。

　　她看见了沐黑嘴角的嗤笑。

　　“小白，有事好好说，咱别动手。”

　　诸葛青农握住了沐黑按在血红剑柄上的手。

　　沐黑笑道：“我现在动不了手。”

　　话音刚落，孤云的逢春剑已经接上了金刚伏魔阵的第一道戒棒。

　　金刚伏魔阵，要伏的魔，不是沐黑，而是孤云。

　　白昼的心还未放下，便见野叟拖着羸弱的身子，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中庭，拦住了元化禅师的路，手中的枯木剑，像一根烧火棍。

　　“潇湘夜雨寄北声，枯木逢春又飘零。枯木还是枯木，却已难逢春了。欧阳老前辈，你妻子怎么死的，难道忘了吗？”

　　元化禅师打了一句佛号，拨动手中的念珠，慢慢说道。

　　“尘归尘，土归土。枯木无法逢春，那只有死了。”

　　野叟满是皱纹的老脸，浮出一道红晕。

　　“你就不替你孙女多想想？他没了爹娘，也没了奶奶，可不能没有爷爷。”

　　元化禅师把目光投向伏魔阵中不停挪腾的孤云，慈悲的脸上，浮出了不忍之色。

　　“孤云是个可怜的孩子，死了也算是解脱了。”

　　野叟的身形，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欧阳！你可知道，你护的是谁？”

　　元化禅师笑眯眯的问道，手上的念珠，已经停止拨动。

　　“你又是谁？”

　　野叟反问一句，笑的连脸上的皱纹也在笑，笑的同时，枯木剑一横。

　　念珠一分为二，穿过两鬓的银发，一半打入中庭的假山，击碎了一块孤石，一半将惶恐不安的麻脸汉子射倒。

　　“人已是佛，手却是魔。”

　　野叟喝道，枯木剑斜指，一道冲天的剑意，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元化色变。

　　“素闻一柄枯木可破天，今日算起亲眼瞧着了。”

　　书生杜千机笑吟吟的迈开了步子，走到野叟的左边，摆弄着手中的酒葫芦。

　　“是不是失望了？”

　　野叟佝偻的身躯，竟然笔直了，站成了一柄锋利的剑。

　　“不失望。一点都不失望。”

　　书生杜千机说完，自觉的闭上了嘴巴。

　　刀光剑影并不是虚情假意。该来的，总会来。

　　孤云野叟护的是沐黑。

　　他们为什么要护他呢？

　　白昼不知道。

　　她知道，孤独傲的钝剑，并不是杀沐黑。

　　钝剑的目标，是红缨枪。

　　红缨枪握在了司马然的手中，红缨就像沐黑身上红衣一样，红的像血。

　　“红缨枪杀不了我。”

　　孤独傲的钝剑，剑身轻转，淡淡说道。

　　“它本不是用来杀人的。但它今天却要杀人。”

　　司马然停顿了一下，又道：

　　“这对它很残忍。”

　　囚徒司马然的脸，是沧桑的，他的手，轻轻抚摸着红缨枪的枪身，就像是在抚摸至爱之人的脸。

　　“它杀不了我。”

　　孤独傲说完，直接闭上了眼睛，手中的钝剑，以一种奇妙的规律，在韵动着。

　　囚徒司马然没有动。

　　野叟三人也都没有动。

　　他们都在等一个破绽，一个机会。

　　诸葛青农握住沐黑的手，他两人也没有动。

　　动的只有不停流转金刚伏魔阵，还有阵中只有招架之力的孤云。

　　逢春剑足够快，孤云的眼，也足够利。

　　密不透风的金刚伏魔阵硬是被她找到了破绽。

　　沐黑把目光抽回来，静静望着诸葛青农的眼睛。

　　诸葛青农的眼睛，像潭水一样深邃，泛着别样的光，一张国字脸上，满是慈和的神色。

　　“白姑娘。”

　　“感谢你一路相顾小白，多亏了你，他才不会吃大苦。”

　　诸葛青农朝着白昼喊道。

　　沐黑笑了，望着那个青色的身影。

　　白昼身形一顿，下意识的想躲开沐黑的目光，却鬼使神差的迎了上去。

　　沐黑的目光依旧冰冷，平静的像水，冷得像石头。

　　柳叶剑在颤抖。

　　白昼的心更在颤抖。

　　她想逃，却不知道路在哪里。

　　握住柳叶剑的玉手，指节发青。

　　良久。

　　白昼动了。

　　她是唯一一个可以动的人。

　　她望着沐黑，以一个极其慢的速度，走向他。

　　沐黑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依然按在血红的剑柄上。

　　一双手，紧紧的抱住了他的手。

　　“无论怎样，我们都会在一起。”

　　白昼将柳叶剑插进了青石地面，用双手抱住了沐黑的左臂，紧紧的靠在胸脯之间。

　　沐黑嘴角微扬，睁开眼睛，望着金刚伏魔阵中的那道身影，叹了一口气道：

　　“她是个可怜的孩子，你放过她。”

　　沐黑说这话，并没有朝着元化禅师。

　　“她已经走火入魔，元化大师是为她好。”

　　诸葛青农脸露苦色，看见一眼把身体紧挨沐黑的白昼，为难说道。

　　“你要的东西，我死前会给你。江湖上，明白人已经不多了，孤云算一个，野叟算一个，钝剑算半个。”

　　沐黑落寞的说道。

　　按在血红剑柄上的手松开，重新按在了漆黑的刀柄上。

　　“小白，你不会死的。舅舅也不会让你死。我们是一家人，对不对？”

　　“只要你把那个东西给舅舅，舅舅一定能够从上面找到解毒的方子，一定可以给你解毒。”

　　诸葛青农激动的拉住了沐黑的手。

　　“我想去冷香小筑。你不用跟着。”

　　沐黑拖着瘸脚，走了三步，扭过头道：

　　“欧阳老前辈，你带她走。”

　　“孤独傲，那个东西，你已经不需要了。”

　　说完，拖着脚，一步一步的转入假山后面的小道。

　　诸葛青农望着消失的身影，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挪到堂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也起不来。

　　“青农兄，他说的话，你信？”

　　元化禅师打了一句佛号，问道。

　　“他是个聪明人。”

　　诸葛青农长饮一壶酒，吐了一口酒气，幽幽接道：

　　“我宁可相信他。”

　　“他的剑真的那么快？”

　　元化禅师望着狼狈的诸葛青农，一脸不解。

　　沐黑没有做什么。

　　诸葛青农却已经湿了。

　　“你可以问他。”

　　诸葛青农指了指孤独傲，轻哼了一声。

　　孤独傲没有说话，钝剑归鞘，双拳一抱，径直走了。

　　“他。。”

　　元化禅师望着孤独傲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既然明白了，留着他也没什么用，就让他去吧。”

　　诸葛青农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

　　“老朽告辞。”

　　孤云野叟也有了。

　　他们就像风，似曾来过，又未曾来过。

　　至于为了什么，又得到什么，只有他们明白。

　　囚徒司马然依旧在抚摸红缨枪，书生杜千机已经喝起了葫芦里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