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傲的剑客,动了。
他以一种很怪的方式,从堂内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
他就像是提线木偶,被人控制了一样。
每走一步,身上的剑意便强一分。
白昼知道,他没有被控制。
一个拥有这样的剑意的人,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可以控制他。
一道火红的身影,从白昼旁边经过,他腰间挂着两把武器,上面是剑,下面是刀。
剑是红色的剑,通体没有一丝杂色,就像是一道燃烧的火焰。
刀是黑色的刀,刀柄和刀鞘,都是黑的,就像他的脸,黑黝黝的没有一丝光亮。
白昼在漆黑的刀柄上没有看到那只手。
那只几乎和刀长成了一体的手,并没有按在漆黑的刀柄上,而是按在了火红的剑柄上。
他的手,为什么变了?
那柄通体雪白的剑呢,去了哪里?
白昼眼神一缩,这种情况,她从没有见到过。
红衣沐黑走到了中庭,把红色的背影就给了白昼。
他对面,是一身黑衣的孤傲剑客。
“你终究还是来了。”
“是。”
“你不该来!”
“但我来了。”
“这次你会死。”
“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来?”
“我总会来的。”
“为了那个东西?”
“这次不是。”
“这次为了什么?”
“再看看你的剑。”
“我会再次让你失望。”
“我总要试一试。”
“哪怕死?”
“那怕死!”
“你已是一个合格的剑客了。”
孤傲的剑客,没有说话,他背上的剑,也沉寂了。
白昼知道,他再等一个时机,一个一击必杀的时机。
平静之下,爆炸的能量在急剧的攀升,快到达到临界点。
诸葛青农来了,横在了二人中间,伸手按下濒临爆发的涌流,朝着孤傲剑客说道:
“孤独兄,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这次把大家召集来,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元化大师,是鄙下专程从少林寺请来的,作为中间人,替大家见证公道。”
“大家要问话,也不差一顿饭的功夫。”
诸葛青农笑着调解道,他给沐黑使了一个眼神。
红衣沐黑嘴角上挑,笑道:
“纵是喝了酒,这里还是要死人的。”
语毕,拖着腿,从诸葛青农的身边经过。
白昼眼里浮出一丝苦色。
他是他吗?
她不知道。
血剑门俞桓,血剑红衣,江湖无二。没有人见过他,自然无从知晓他长什么样子。
见过俞桓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死了。
唯一见过他而没死的,只有沐黑。
他杀人,沐黑埋人。
他或许是不舍得杀这么一个默契的人。
但沐黑是俞桓吗?
他的手按在血红的剑上,血红的剑身,似乎和血红的衣服,融为一体。
若说他就是俞桓,没有人不会不相信。
真正的俞桓,江湖上谁也没见过——除了沐黑。
白昼的手在颤抖,柳叶剑刃打着剑鞘,发出嘟嘟嘟的声音。
白面书生杜千机凝固在面粉脸上的笑,化开了,就像面粉撒在水上。
她知道他为什么笑了。
“沐黑。”
白昼喊道。
那道红色的身影停住了,扭过头,冰冷的脸,浮着邪魅的笑。
白昼笑了。
她已经有了答案。
她跑步过去,挽住了他的臂弯。
诸葛青农紧绷的身形,略微缓和了一下,松了一口气,将孤傲的剑客拉回座位上。
安抚了紧张的诸人,诸葛青农自取了一杯酒,笑道:
“承蒙各位不弃,远足鄙舍,小白既已归来,有些事。。。。”
话还没说完,只见血光一闪,桌子上已经多了一柄血红的剑。
沐黑已经拔剑。
白昼清楚的看到每个人的脸上,都跳了一下,微缩的眼神,都不由自主的盯着那柄血红的长剑。
剑长三尺,宽二分,刃身通透如血玉。
这把剑,除了颜色特殊,并无其他值得瞩目的地方。
白昼知道,在座的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见过的名剑,数不胜数。
眼前这柄血剑,并不会入眼。他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血玉般的剑身上,一字排列着七杯酒。
酒是三十年的竹叶青。
没有人看清酒杯是怎么落在剑身上的。
七杯酒,就像本来就在上面一样。
这是白昼的感觉,但囚徒书生等人并不这么认为。
那七杯酒就是他们跟前的那杯,包括诸葛青农手中的那杯酒。
他原本已经端了起来,准备先干为敬的,如今却在血红的剑身上。
白昼的呼吸有点急促,望着血剑,有点眩晕,心中已有的答案开始经不住推敲。
在她迷茫之际,感觉一双冰冷的手伸来,握住了发紧的手。
白昼看清楚了手的主人,漂浮的心,立马安定,反握住冰冷的手,不愿放开。
沐黑停剑。
剑身笔直。
剑尖对着囚徒司马然。
“冷香依旧,故人胡不归?”
沐黑笑道。
囚徒司马然的刀疤脸上,浮出悲伤的神色,木讷的端起剑身的一杯酒,悔然道:
“故人已和花同眠,冷香,冷香,香已残。”
沐黑剑尖微动,指向了书生杜千机。
“书生意气,曾记当年红妆否?”
白面书生杜千机默然,只是用血红的眼睛,盯着沐黑身上的红色衣裳,两行血泪,从他眼角滑落。
“你找死。”
杜千机笑了,白光三道,如流星一闪即逝。
孤云动了。
出剑。
回剑。
逢春剑,是一把普通的铁剑,剑身上面,锈蚀着星星点点的铁迹。
孤云的剑很快。
三道泪滴形状的凹痕,清晰的印在逢春剑的剑身。
杜千机冷笑道:“你即使出手,他还是会死。”
语毕,端起剑身上的酒,一饮而尽。
“他说的没错,我的确会死。但有的人,却不想我死。我说的是不是?”
沐黑笑问诸葛青农。
诸葛青农脸色凝重,幽幽叹道:
“我只有你这么个亲外甥,好不容易把你寻回来,又怎么会让你死呢?”
“我死了,那个东西,你便永远得不到了。”
“十八年前你怎么做,现在你依然会那样么做。”
沐黑手腕一抖,红玉剑身上的酒杯被震出,稳稳的飞入诸葛青农手中。
诸葛青农青白着脸,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敢问和尚是元化大师,还是青魔手尹笑?”
沐黑的红玉剑,抵在了面慈目善的和尚的眉心。
元化大师打了一句佛号,慈笑道:“青魔手十八年前就已经死了。施主为何问起他来?”
“有些旧事,想和他叙叙。既然他死了,那你就来评说评说,当年他做的对还是不对。”
沐黑一抖剑身,一杯酒,稳稳落在元化大师的跟前。
“过去的对与错,无法改变。过去的一切都是假的,过去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施主要放下执念,才能找到真正的彼岸。”
元化禅师风淡云轻,语重心长的劝道。
“放下?你若放下了,为何又在这个地方?”
“你既然来了,十八年前的青魔手和现在的元化禅师,又有什么不同?”
沐黑冷哼一声道。
“贫僧是应诸葛庄主所请,来替施主见证清白的。”
元化禅师低眉眯眼。
“清白若要人来见证,便不是清白,只是虚伪的幌子罢了。”
沐黑一倾剑身,一杯酒滑到元化禅师跟前。
剑身上还剩两杯酒,孤云野叟没等沐黑说话,便主动的端起酒,一饮而尽。
“你们本不必来。”
沐黑笑道。
“你告诉了答案,我们就一定要来。”
野叟满是皱纹的脸上,泛着别样的神色,浑浊不堪的黄眼珠,闪着明亮的光。
“答案一直在你们心里。之前看不见,现在看见了而已。”
“包括那个东西,他们心里都明白,只是不愿意去承认。”
沐黑说完,剑身一抖,最后一杯酒稳稳落在孤傲的剑客面前,没有二话,抄起酒壶,一饮而尽,拖着腿,走到了中庭。
血红的剑,血红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