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注目寒江倚山阁
开封府的东御林军营,大厅内外鸦雀无声、夏日燥热烦闷,只有一胖一瘦的两个小军官在厅子里值班,正值午后,两人趴在桌子上打着盹、鼾声如雷。而即使走在门外倒也能听见军营内部时有一阵雷鸣,大声喝彩,显然纵使在暑天也会操练演武。忽然一个轻盈的脚步声走到前厅中,那两个值班的军官浑然不觉,直到那人走进,轻轻说道:“有扰两位军爷。我想打听一下一个叫庄齐的男子是否在这里。”这声把两人突然惊醒,两人赶紧起立,然而一眼看见是个女子,顿时放松地倒在靠椅上,胖的骂道:“找什么个鸟人。这是军营,臭娘们儿的快滚。”瘦子定睛一看,见她生得皙白貌美、脸袋细嫩,不觉痴迷地在一旁观赏,突然奸笑一声,尖着嗓子道:“小娘子,这次特地是来找哥哥的吗?在啊,当然在这儿啊。”那姑娘点点头道:“劳烦通告一声,让庄齐出来相见。”瘦子也没听她说话,只是口水欲滴的馋馋看着她,道:“这里哪有什么齐不齐的,只有哥哥我在这里。”那姑娘猛然气急,道:“这京城内的军营如何也这般散漫,快替我将庄齐喊出来。”瘦子满脸堆笑,叫道:“哟,小娘子生气了。哈哈哈哈,来,乖!先给哥哥好好说说……”忽然这姑娘猛然一腿扫倒他的身子,接着一脚又将他踢到一旁,气道:“我是北宗派的掌门弟子,你们这些脓包算什么东西,敢来调戏我?快去把我的小师弟庄齐叫来相见。”这姑娘正是北宗派的六弟子杨影怜,瘦子突然一惊,见她的手段竟然这般厉害,连忙告知他的哥们那个胖军官道:“就按她说的做,带她去见庄齐。”
这个瘦子还想讨好,不顾自己已然鼻青脸肿,蹭了一鼻子灰,强挤出一点笑容道:“女侠,我不生气。刚刚多有怠慢,嘿嘿嘿……”杨影怜见他此时满脸堆灰,流着鼻血,看得一阵恶心,急扭过头去再不想瞧见他。瘦子此时才知道识趣,不去惹她,连忙起身送了杯茶,就洗脸擦伤去了。
须臾之间,庄齐就出来见到杨影怜。庄齐依然是打扮潇洒、衣衫整洁,只是似乎疲倦、懒散了些许。杨影怜上前牵着他的手,欣喜道:“北冥,想不到没费什么周折就找着你了。”庄齐四面瞅了瞅,看见那个瘦子军官靠在凳子上,擦着伤口,有意识地看了看师姊,杨影怜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脸色微红,强忍着那噗嗤一笑。庄齐无奈地摇摇头道:“咱们还是出去借过一步说话吧。”庄齐出得军营大门,从小道街巷里穿行而去,时而展开轻功,遇到巷口瓦子就一闪而过。杨影怜再背后紧紧追随着,她疑惑道:“咱们为什么不从大街里走呢?”庄齐一连穿过四五个小巷子才找到一处僻静的小茶楼,方才开口说道:“怕从军营里出来在大街上溜达,让人瞧见不好交代。”杨影怜点点头,信以为真。庄齐点了许多清茶点心,又找了内室一个僻静的地方,在窗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始才笑道:“师姊,再不管那么多了。随意吃些甜点。”杨影怜心中疑惑,疑怪他为何要这般谨慎。
两人在桌子上闲话了一会儿,杨影怜就问道:“这年春你和白云道士的比武到了哪里?你到底胜过他没有,如何也不给我们来信?”
庄齐脸色僵住了,苦笑着望了她一眼,辛酸不已。杨影怜走到他跟前,衣袂翩跹,向他的额头一扫而过,又轻轻把手贴在上面。杨影怜皱了皱眉头,念道:“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这是大师兄的人法天之境。北冥,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天人境呢?”
“白云道士为了保我性命,逼我心斋而返璞归真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境界只是有我之境,从来本我而存。北冥你在严冬瀑布中坐忘修行,清凉峰顶取剑而成,这都是天人境的由来……”
“我只是舍身破境而入的。其中的大道变法万千,我也想不透,不过他知道。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南宗有意替我收回自家内功。当时我使出那御风剑的绝术后,似乎仍然有源源不断地内力向外倾泻,其实是我尚不能把握这天人境的全境。只消再出手几招就会走火入魔,静脉错乱,轻则成为废人,重则立即毙命。他有意避战,转身而去好让我有所开悟。”
杨影怜点点头,关切道:“那现在你可有恢复过来,没有遗患吧?”
庄齐摇摇头,道:“可惜遇到的是他。”
杨影怜喝了两杯清茶,才缓缓说来:“听掌门师兄和大师兄说,南宗定是当年在庐山峰顶白云亭上一人只身弹琴,劝回天下武林众多高手的人。当年我们大师兄独步天下,师父过世后由他支撑起北宗派的门户,也不曾敌过这庐山派南宗。好在庐山派从今偃武修文,如同师父那一辈的伊川书院那样,今后的武林还是我们北宗派最为鼎盛。”她又叹口气,同情地说道:“不知这白云道士究竟是什么来历。庐山上的人说他是弘景上人的书僮,半路入道。可我们发现白云古琴和他的修行同弘景上人不很一样……他在江湖上极少露面,每次也都是独身一人,寂寂无闻。往后他去了哪?”说罢,她不禁下楼,走出茶楼门在大街上逛游。
庄齐跟着,陪在她身边,思索良久才道:“西蜀边。云深不知处。”
走了一会儿,忽然到了开封府的主干街道上,闻见那绛霄楼中有姑娘们的声音欢快地清笑,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只见一队打扮艳丽、花枝招展的青楼姑娘们嬉笑着打闹到绣花的阑干前。庄齐此时忽然一惊,猛然想起这件事来,心中暗暗叫道:“不好。”立刻低下头来,快步走到师姊前面,悄悄在她一旁回避着那群女子。
“哟,这不是北冥公子吗?”不料还是被楼上的一个姑娘率先发现,大声喊叫起来。一呼百应,这群姑娘纷纷凑过来挤到阑干边对着街道大叫:“看啦,北冥公子今天又来啦。”这数年间北冥公子的艳名可是在京城青楼间处处传唱,这里的姑娘们很多都和他交往游戏过,哪有不知的道理。庄齐不敢答应,只是装作没有听闻的恁自快步行过这个街道,引着师姊往小巷而去。绛霄楼里又起哄传开,“今天北冥公子身边已经有一个洁白如雪的姑娘啦。”“那姐妹生得如同嫦娥下凡啦,不知是哪一家的。北冥公子好艳福啊。”杨影怜再忍耐不住,顿时气急,才想起今天与庄齐来到街道间又碰见这种好事,怒道:“北冥。没想到在京城又才不及一年,你却尽爱在花街柳巷里风流。从今以后,再不要来见我了。早知道你只是会花言巧语。”说罢,就再也没有回头瞧他一眼,展开轻功,似一阵清风飘洒离去。庄齐两边不敢回应,只好一人悄悄绕到巷陌里,转着弯子回到御林军大营中。
……
暮春三月,吴越处处山寺的桃花早在那巫山巫峡南宗比武结束后就已经凋零殆尽,钱塘的王妃仍然又待到此时才想起下山。
西子湖畔春来往往百花争艳,绕着画堤,有梨花照水,如同美人盈盈一笑;溯流而上,沿着西面的一条小溪泛尽,处处都有杏花春雨。
沿岸的风俗淳朴,不知自打什么时候开始就有百姓来到小楼深巷处,清晨用吴音吴语叫卖花声。可单单环绕着西湖曲苑,湖东湖西就是不见桃花开放,王妃不让人种,说她不喜欢看桃花,自己的年华殆尽哪能及得上那一朵朵鲜艳欲滴,仿若嫁衣般的艳红呢?又借口说自己的父皇南唐中宗李璟、哥哥后主李煜的词作结集中从来就没有写过桃花,自己幼来不懂欣赏。
可李亲霞今年春来歇住的山中别墅里明明开了漫山桃花,迎面春风、背坡溪谷,绵延十里都是桃花盛开。待到桃花谢落时,那山涧的小溪如同承载着一片鲜艳、光柔的彩霞流淌在大地上,水深尚寒,伸手触摸,一尺尺春寒处都有桃花飘落。
李亲霞独自怜赏这落花时节,只在有时小雨纷纷的时候遣一个婢女替自己撑着油纸伞,终日凝眸着瞧那桃花花谢花落、满天如月霞卷舒。她弹奏着曲曲琴音,几度春去江南,怎敌这一曲深红胜曲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