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落日大旗昏
且说那个在钱塘王爷府中做客的人正是辽国南院的宰执中军参军属下的使者,这日他回到辽军营帐之中,已是夜深千帐灯。太子耶律洪基叫道:“这日大队一共损失了多少?”前军主将耶律金道:“一千铁骑,三千步兵。”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耶律洪基没有理他,喝了两碗白酒,长叹道:“我出征三年,至今无功而返。前后折损了两万将士在大散关头,明年春回都后,你我都去请罪辞职,在草原上放牛放羊罢。”耶律金不敢搭话,仍然跪在地上,一声不吭。耶律弘基道:“罢了罢了。我们都没用,宋人诡计多端,攻城总被算计。”
中军参军萧华道:“太子,日后钱塘王爷要亲来合营。不如看看他的手段如何?想当年,宋太祖皇帝窃国北周,五十万人马席卷天下之际,也曾在吴越受到挫败,不得不言和而远交近攻,当年的统军将军正是现在的王爷钱超啊。”耶律洪基点头道:“这个王爷久闻大名,他素来与宋朝不合,却曾令宋军闻风丧胆。如果有他援助,或可以夺下大散关,让那群狗眼睛的贵族们看看我们的功业。军师,你和那个钱王爷谈判的怎么样呢?”萧华道:“南方尽是赵宋的天下,那区区一个吴越又怎敢为敌,吴越王只是俯首称臣。但精锐之师、钱塘绝学却都在这个王爷手里。只是他惦记到了咱们这里没有立足之地,恐怕全军覆没。”耶律洪基道:“原来他怕本王朝令夕改、三心二意。这不妨,反正我们驻军在这里也只是空耗粮草、损失将士,他若投奔过来,这幽云十六州的富庶八州都暂借于他所用。我们只管在后接应,看他的好戏。”即命令左右备好笔墨,欲亲自修书一封,又担心他只是扩充实力,独自称王,萧华笑道:“这个自然倒不必让大王操心。我们只与他盟约,若有朝一日南下攻宋,南唐、钱塘之故土为他们所有,其他的都是我们辽国的天下。况且,出兵也是先从大散关始,若是他替我们拿下了此咽喉之地,太子您就会威名远扬,登基称帝又岂惧怕其余皇子们?其他的事情我们就再从长计议不迟。”耶律洪基点点头,笑道:“好,那此时我们不必心急,等待这个吴越来的王爷的好戏吧。”门外忽然来了快马急报道:“大王,不好了,关里的宋人今夜突然来袭,看不清虚实,只是漫山遍野都是写着范字的大旗。”帐中三人大惊,耶律洪基连忙让前军将军耶律金起来去整顿兵马,准备弃营撤退。出了帐门一望,只见不远处火光缭绕,不计其数的宋人兵马极速向这中军营袭来,擎着大旗,上书“范”。耶律洪基赶忙上马,仓皇向西北逃窜,叫道:“又是那范仲淹。”
且说耶律洪基撤军到并州城中,前方的营帐阵地尽数抛弃给宋人,边境征战三年的成果一战后就灰飞烟灭,只是无功而返、受到朝中的耻笑和闲言碎语。此时他心中郁闷难受,却也只是尽日丝竹歌舞、花天酒地,无可奈何。宋朝来的歌舞伎奉命去宫殿中侍奉耶律洪基,一个唤作青柳的歌姬,身着艳服、腰肢纤弱,向他媚笑道:“大王,请问你要听哪首曲子?奴家皆能替你演奏。”耶律洪基喝了满桌的酒食,此时躺坐在坐席上,闭上眼睛,也不看她,随意道:“随便来些词客的新声吧。”歌姬音调妥溜,累累如贯珠,带队唱道的是首慢词:“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青柳引着一队歌舞伎,缓缓跳完。耶律洪基忽然亢奋,正经坐着,拿着这一曲词看了又看,问道:“这首词出自何人之手?”青柳笑着答道:“回大王,这又是那汴京的市井间落魄的柳七公子填唱的新词《望海潮》。”耶律洪基赞叹道:“钱塘自古繁华。果然便这般富庶么?本王今生誓要坐上高抬大轿,拥千万人马车骑,在这钱塘边潇洒十日。”又叹道:“如今的钱塘可惜拱手送了宋朝,数百年的基业,富庶土壤,天下何处能及?若为本王的土地,这幽云十六州如何及得上临安一城。”说罢,即遣人送上《江南志》、钱塘府往年支录,看罢那都市产业,盐铁、航道,不住地嗟叹,道:“果然便是普天下最为富庶之地。想那BJ应天府、东京开封府,四都想加也及不上钱塘府的半分。”又唤来谋士萧华,询问他钱塘王的事宜,萧华遣退屋里的其他人,又秘密道:“此事不可张扬,只是那王爷请求大王备好数百辆大船到时在海上接应。近日他的长子会备礼来见大王的。”耶律洪基听闻大喜,就留下萧华一同饮酒商量。
幽云十六州是北地富饶繁华的地段,自古都邑集中,商旅不绝。同时辽国太子耶律洪基也被受封作南院大王,这十六州也是他的封地。常年以来都由他带兵征战北宋,虽然常常成功,可如今西过大散关,东至淮水城一线与宋军对峙,十年两国无功而返。钱塘王爷钱超的长子钱逍一日扮作商船,悄悄从东海上渡过,来到并州城,私下里求见耶律洪基的心腹谋士萧华。萧华见他来心中大喜,随即设宴款待,两人在席间谈论许久。饭后,钱逍装扮的商船中其实满载着南地稀罕的首饰、特产,早已备了一份厚礼送给萧华,并希望求见南院大王。
第二日清晨,钱逍一行人刚刚着衣洗漱完毕,刚到前厅就看见一个身材魁梧、威风凛凛的,肩披貂裘,身着华贵的人在屋内坐着,身旁站立的就是萧华。看模样似乎等候了有一会儿。那人看见钱逍,即起身前去招呼,热情洋溢,笑道:“荣幸钱公子大驾光临啊。”钱逍随即意识到此人正是那辽国太子耶律洪基,跪地拜道:“小民难受此殊荣,吴越钱逍拜见太子殿下。”耶律洪基亲自将他扶起,立即赏他一匹北地骏马,带他到行宫中。
耶律洪基恭维道:“久闻令尊钱王爷和贵子曾令那大宋披靡。本王无能,如今又是出征三年一无所获,白白送走了几万将士的性命。”钱逍谦逊了一下,随即道:“敢问太子殿下,兵法中人人皆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殿下能知晓多少那宋军的领军方略,安营布寨,粮草应援?”耶律洪基点头道:“这个寡人早所知。”说罢带他走到自己的书房与军务大营,只见其中堆积着几堆书卷,既有当时撰写的《大散关略阵图》、《淮水志》,又有探子勘测的地理志图,各山川关隘的标记,其中粮草转运,各州县人马虚实,种植作物一应俱全,可谓准备万全。耶律洪基叹道:“寡人自幼领兵作战,熟悉兵法。可见那宋人之地富庶,兵精粮足,虽然我应备万全,毕竟是用兵之道,变法万千。”钱逍仔细地翻阅观看了一会儿,对他道:“久闻大王善于领兵,治军有方,近日一见果然。只是家父久来也整理了一卷军要,特地嘱咐我要当面交给大王。”说罢,从衣袖中取出一卷布料包裹的书籍,递给耶律洪基。耶律洪基接过来翻阅了几面,听他读道:“襄阳城兵将互不识,新兵极多,明年秋于大散关调任三年。开封府御林军,冗兵……”耶律洪基见之大喜,其中详细记载了边线的兵源情形,将帅布置,将一支军队中弱点短板标识作突破口……他坐在席上仔细地读了一遍,思索良久,又从头到尾翻了一番,渐渐才有所悟。耶律洪基又递给身边的萧华,萧华读到也嗟叹不止,心中隐隐地深感到辽国主治的见识不足。耶律洪基道:“当年只道宋军粮草有度、兵源广阔,当延缓围攻。不料其中竟然如此积弊,处处冗兵冗官。”又道:“看来钱塘王爷的治兵之才远胜过我们。若能得王爷相助,何愁渡不过大散关。”钱逍此时得意,自信道:“不瞒大王。若是几十年前,赵匡胤统兵时,将帅能干、军士精锐。或许难是敌手。而如今宋军虽然众多,其实与昔日相比每况愈下,看似雄军百万,其实处处冗兵、文官统帅。此时纵然是大宋的天下,我钱塘虽小,也未失复国之志。”耶律洪基听闻大喜道:“王爷之才今日就略见一二。寡人定当助你们一臂之力,他日成就共分这中土大地。”
这日在并州城中举行大宴款待钱逍一干人,耶律洪基与他谈论的好生投机,夜间也秉烛夜谈、把酒言欢,不觉睡意,两人遂一拍即合。在营帐中言谈之间,钱逍忽然跪倒在地上,拜道:“多谢大王知遇之恩,实不相瞒。父亲让我此行前来,恐大王疑心,特来为大王做人质,还望大王收纳。”耶律洪基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便是多虑了。明日我便奏请父皇,封你为征南候,兼领作并州牧。”钱逍心喜,跪下谢恩不提。
耶律洪基亲自带领他去参观此时驻扎的辽军军营和市井街道,吟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小王爷,咱们这并州地区也算是辽国里繁华都市,物产丰饶、收支颇丰,比起你那吴越都市哪值得一提。日后还要委屈小王爷多多担待一些。”说罢,哈哈大笑。小王爷笑道:“岂敢岂敢,王爷以如此丰饶之州相待,恩重如山。当与王爷勠力同心,共取中洲。”
临别前,小王爷钱逍缴授官印,辞别道:“下官此去江南还要接应我父王,更能带回数万忠心耿耿的钱塘精锐。只与大王一约,只在今年但不知何时,望大王能按时调遣几十艘大船来黄海、东海边接应。”耶律洪基信誓旦旦道:“你们尽可放心。寡人于海边静候王爷佳音,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罢,两人又恭谨地歃血为盟,结为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