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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风声鹤唳石头城

  两人在树林中走了一程,公主不耐烦道:“跟着我干什么,不是还指望我早点走么?你看月色尚明,乘时练功啊,跟着我岂不又误了时辰!”

  小道士不敢抬头,只是面色羞愧地行了片刻。行过竹斋,夜里有水汽清凉、也有山间谷壑里的习习凉风,松柏林中已是风声浪涌,翠竹间也淅沥,好似一阵轻雷密雨。

  公主回过头来,无奈地叹了口气,竟然双眼红润,坦言道:“去年秋,我有幸寻得一古琴谱,世间稀罕。恰好我皇宫的闺房里藏有昔日西汉武帝收录的落霞琴。小道士,我知道你好古,本想与你共析疑义,察找渊源。哪知你这么不近人情?竟然,竟然屡次躲我,弃我不顾。我堂堂的南唐公主算得了什么?可又何必受你的气?”

  小道士再没脸瞧小公主,本欲逐她芳尘,可还是终究呆呆地站在一旁,怅然若失,不知是行还是止。

  ……

  这年秋,北宗与少林一会,少林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少林派掌门身败,折服于北宗派大宗师万剑归宗之下,自觉无颜面众,便脱掉袈裟宝座,深遁于少室山中。恰深秋,北宗派大宗师遣人致信达庐山。拆之,仅一书文字:

  褚季野语孙安国云:“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孙答曰:“南人学问,清通简要。”支道林闻之曰:“圣贤固所忘言。自中人以还,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

  弘景上人叹服,“秋风病欲苏。”

  弘景上人晚年集一身武术,想到就此丢弃也实在可惜,又不愿庐山派后世专以武学为主业,正好试试自己的毕生所学。故以一生心血,花三年时间诠注了一本《古今兵器谱注》,多收录今人不曾闻之传世武器和武功,释要甚全,欲以备作外家强身健体之需,满足世人好奇古代神功之欲。然而自家门派不免有好事者将此作为主业,弟子中或造一兵器、精熟一艺,或多习数十艺者,亦声赫一时。

  世人传弘景上人之才力深不可测,数年内庐山派虽然内敛自守,但隐隐间世外无有不听说者。纵是少林数百年基业,十八般武艺煊赫武林,决斗也有常输之事。

  且说自中宗皇帝去后,弘景上人思量到今生世事再不关己,从今再无俗务缠身,心里窃窃自喜。一日逸兴遄飞,于庐山后崖极开阔处造了一个简约的小亭,饰以屏山,自书联其上:

  山中何所有,岭上唯白云。

  沾沾自喜,悠然自得之情实在难以言说,弘景上人尽日于亭中眺望,见山岭岩岫间白云聚合、青霭纷纷。天仙衣袂飘飘,遥远处有波澜在天空晃动,杳杳复霏霏,纵是庐山诸峰也浮动于光影之上。

  时白云在天而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

  弘景上人每每得意,对门人弟子道:“此余平生最得意之处。”

  掌门实已经闭关自修,终日书画自乐,再不见世人。小筑在冷竹居的东轩焚炉煮药,时而又登上那山中白云亭里长啸浩歌。身边只引着那小道士作书童,偶与之聊些日常琐事,世俗欢趣的闲情。

  又说那中宗皇帝自回到回金陵后,秋风凄清,石头城甚是落寞。纵偶有些许丝竹歌舞,也不过是将夜寂寥的一炷香火。公主方夜操琴,宫商之音肃杀,伤心中谱了一曲《齐天乐》,深深弹奏,身边的婢女与乐府里诏来的伴侣闻之潸然落泪。

  和平之音淡薄,愁思之音杳渺,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

  是夜寒宫吊月,蟋蟀声促促续续不忍闻听。公主起身,濡墨写了一封信,简言道:明年春,桃花发时,自来金陵雨花台,我候你至花谢时。

  即催促信使送到庐山上。

  那年春,春寒料峭,九九消寒毕,小道士俭居读书,实不觉已春深。一日风和日丽,则前往山前众师兄弟处寻桃花,眼看一片山清水秀,百花依旧盛开。心里甚喜,辄一路快步而行,下得山去。

  岂知林下一路经行处,海棠淋过几场春雨,红销翠减;溪谷里梨花雪白,众芳凋落,落红亦不见近日泥土踪迹。

  小道士在石头城外抱头痛哭,怨春欲语。落花早去,流水无情,春已尽矣。

  年秋,北宗大宗师如约访弘景上人于庐山,弘景上人接引到松间竹斋之清静处,林深飞鸟自乐。

  大宗师说:“我晚年喜得一小徒,天资聪慧。平生所学精要尽传之,此生再无遗憾。”

  弘景上人笑道:“我亦然。”

  凡三日,竹斋日间无声无响。直到黄昏,才有两个弟子照例送去些清淡饮食。夜来,松竹林中闻见琴笛合奏,谐声悠悠,如朗月照山泉之青涩、蔽庐窥烟霞之多姿。乐音直传遍半个庐山,弟子们闻之动心,素有不满于北宗派者此时倚楼不禁叹服。

  小道士这几日移居到山中白云亭中读书。那里空山流云,白云流注遇到山崖坚壁,聊作空谷足音。

  第三日夜,北宗派大宗师力竭,方叹服。弘景上人从烟炉里取出五丸丹药,递给他三粒。大宗师放在鼻尖一嗅,见之大喜却又无颜去接。

  弘景上人微笑道:“我平生以医药炼丹为业,深得养生疗养之法,日后亦可再炼。”大宗师这才收下。

  清晨,日上杆头。两人夜半共卧倒在林间,酣睡才醒。

  大宗师躬身辞别道:“北宗拜服南宗庐山。”

  弘景上人挽袖回礼道:“闻名却不遇一世,虽见三日已足矣。”

  大宗师不禁心喜,这万剑归宗的北宗派大宗师向来严肃,生相严苛臃肿,此时恰如老虬根欲生娇花之意象。

  他背着“御风剑”一路飘然下山。庭阶空谷,庐山岩壁间瀑泉飞流,女萝缠绕百尺之高,古松高耸,玄微而入杳杳白云之上。大宗师到了山下还却驻足回望,“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秋后,弘景上人又与那小道士相看读书,闲谈些琐事际遇,再不提。

  ……

  年冬,后周大举进攻南地,隔江扎寨,直围困到南唐国都金陵城外,情势危机,国势危在旦夕间。

  弘景上人密修书一封,致后周领军大将军赵匡胤案下:“汝若敢乱南唐一城百姓,我定叫此城悬汝族人首级。”原来弘景上人早年在南唐入职尚书时,赵匡胤曾率部投降南唐,一度述任重职,率军抗击后周。赵匡胤心里忌惮,一生都在提防与之合作过的武将,现在显赫为后周大将军时,趁机与武林北宗派拉拢,甚是亲密,常常请教过其中的武功手段。

  好在这年天寒异常,北风长啸,后周南唐都不敢贸然出兵。庐山下雪,地面与树梢银装素裹。灵境杳杳,整座山都如白云一般。

  小道士拥着药炉生火于山中白云亭,伴着师父身边。弘景上人年迈了很多,氅鹤清绕、鬓角斑白,遥遥临着千山暮雪、万里飘鹅毛的大江,作寒江图。小道士见师父的画作,幽玄而渺茫,慨然心悲。

  时年北宗派大宗师于终南山阴岭辞世。

  明年春,后周南唐又蓄兵交战,后周多占上风,依然兵临金陵城下。

  一日,弘景上人对小道士说:“不及半月,石头城内桃花将绽放。你记得去见见那个小公主,再将我把这封信亲手交给皇帝。”

  小道士方大悟才醒,可又迟迟不愿暂别于庐山。

  行了十日终至金陵雨花台,就看见公主在几个侍女的陪同下悲歌弹琴。

  公主远远望见小道士今日才来,自然又喜又怨,一时不愿搭理他,只是专心致志地抚起琴弦。小道士静静地站在她身旁,时而小声指点分辨出其中的格调,就如此从日中弹至夜半,公主才对身边的侍女吩咐道:“收拾回宫吧。”

  雨花台面江,更是春寒料峭,恍如隔梦。月榭风台,池平高树,独闻悲风阵阵。水寒山寂。

  南唐皇宫异常冷寂,小道士才欲进去,两个陌生的侍卫围上前,喝道:“你是何人?何事进宫?”

  小道士回道:“我是庐山派弟子,奉尚书台大人弘景上人的命令给皇上送信。”那两人只得退下台去,放他进宫。

  公主这时才回头朝他无奈一笑:“看来从今你只得在深宫里面陪着我了。”

  宫中只有假山枯石,荒草萋萋无人整理,再不见一点绮艳的花树,小道士才知道这里原来是皇宫里面的禁闭处。第二日,南唐的中宗皇帝已在客厅里等候,他读罢弘景上人的书信,太息不已。忧伤地问小道士道:“朕知你一向聪慧好学,可得尚书大人的学问精要?”

  “师父一生所学,可学而至者仅十之一二,尚有八九分不可达。我连那一二成都未学成。”

  中宗皇帝只好嗟叹不已,又顺口闲问了弘景上人的兴趣娱乐、幽默癖好。

  且说小道士自随公主进宫来,就跟着她禁闭在里面,不得随意出入。才知道中宗皇帝实际上大权旁落,被软禁在此,自己是旧臣“山中丞相”的弟子,自然干系重大。

  每日跟着公主弹琴读书,虽然悠闲却渐渐怀恋起茅山来。公主凄凉道:“深宫里很是寂寥吧?”小道士如实点点头。

  公主苦笑道:“亏得你这年春来陪我,要是不来,以后更看不见了。”

  小道士道:“想不到这金陵城皇宫中的寂寥更甚于山中的松林,原来你比我还要冷寂的多。”

  公主潸然落泪,不胜悲戚,“也好,现在只剩下你终日陪我了。”

  公主搜罗的古琴曲无目无名,弹奏着却泠泠七弦,很是触人心魂。小道士点拨道:“这琴曲有故人风骨,我尚能用内力演奏出来,还可借势随物赋形。”

  ……

  七月流火,中宗皇帝退位,不久即逝世,传位给南唐后主李煜。此时庐山派掌门弘景上人也早已退居,余生修养,复作辟谷之术,再不出书房与小亭。

  北周皇帝以大将军赵匡胤之力大破南唐,到隔江的金陵城外大张旗鼓、日日驻兵演练。想趁机大展国威,摆下国宴犒赏三军,张灯结彩、击鼓鸣金,以示天下无敌。于是江南颠覆,山岳黯然。缙绅商旅拔船而逃窜,乌纱将宰以干戈为儿戏。天子仓皇,海潮迎舰,江萍送王。

  赵匡胤却以前线紧急为由,拒不回都城册封,反而一再催促北周皇帝增兵运粮。此时赵匡胤手下率领北周精锐之师也不趁机大举进攻,居然停驻江边养兵练马,等待与南唐求和。

  赵匡胤秘密修书一封至金陵城示以南唐的朝中大臣,言称自己恪守臣礼,当停战为先主中宗皇帝吊唁,服丧期内不会乘人之危贸然进攻。又道欲清君侧,斩除先皇未发觉的乱臣贼子。

  又修书送往中原的北宗派与少林派等各大门派,声称此时南朝停歇,可以乘机切磋实力,扬名中原武学的正统,表示自己愿意作为引介,使北周皇帝与南唐后主联名让南北武林交通。

  北宗派即应允,矛头直指南唐境内的庐山派。于是,北宗派的挑战之书、北周皇帝与南唐后主的圣旨一齐抵达庐山,只是弘景上人不在,由大弟子松凉领作掌门之位,接下来这三封书信。

  南唐公主照例须要居服守丧,小道士欲归家时,赵匡胤遣人问候,带书一封,言:“望尚书大人还是以江山社稷为重,休怀私恨。改日自己亲来赔罪造访。”

  回山后,小道士急欲见弘景上人,被掌门师兄告知师父有令,任何人不许打扰,有亲笔书信在此。小道士心中有几分蹊跷不安,终至惘然,悻悻而去。他独自退回到送林间的竹斋里,冷竹斋中寂寥无人。小道士终日翻书,忍不住翻弄师父往日的信笺、笔札,实在是失心落魄,再极少出来会客见人。

  数月后,赵匡胤亲自登上庐山,被庐山派弟子们拒之门外。赵匡胤道:“我是先锋大将军,有南唐皇帝的圣旨,有国事和尚书大人商量。此事关计到周与南唐两国求和,务必要告知尚书大人,纵使尚书大人一人要清修,也不能耽误国家大事。”

  弟子们无奈,只得任由其闯入去寻找弘景上人,唯言道:“师父说他云游,云深不知处。”手指向庐山深处,称是弘景上人离去的方向。只见野竹中升起青霭,飞泉瀑布悬挂于碧峰之间。

  赵匡胤亲自引一干武士闯入松竹林中,树深处更密,无论如何再找不到路。赵匡胤无奈,他又命令庐山派的弟子仔细带路,然而无论如何威逼利诱,庐山派诸师兄弟着实不知道进入林子的道路。赵匡胤怀疑,自忖道:莫非那老道士固然真的仙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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