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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巫山巫峡高何已

  且说南方的庐山冬景新异,其间山林寂寞、松木银装素裹,陶格竹自那茶尖的酒家又回到庐山派的藏书楼白雨斋中,悉心整理典籍,还将自己撰述的一本书交托给掌门松凉。格竹道:“先师的治学精要,凡小师弟有所心得处皆已悉心记录,不敢辜负掌门师兄所托。”

  松凉猜略到了格竹的几分心意,道:“我们这庐山派自从偃武修文后,时常荒料落寞,小师弟所学恐怕难遇知音罢。这一去又十六年,只在恍惚间。”

  格竹长叹不语,唯有举头遥望山间常年不散的白云苍狗,其实庐山派又何曾热闹过呢?

  松凉道:“只可惜今后的白雨斋孰能看管?”

  格竹道:“如今时过境迁,我再留无用,只好离去。可宗脉武道始终出于庐山派不曾有二,绝无理由出门另立门户,此生只是庐山中人。明年春南派武林要争取南宗门户,还请掌门容许,师弟再为庐山派最后行使一次武林。”

  松凉点点头道:“先师素来不喜这些门派纷争、武林统领,却另天下豪杰好汉尽数归心。庐山派此来遵从先师的遗训,偃武修文可仍然不可丢弃南宗的体格。此去只好有劳小师弟一人了。”

  格竹领命,两人随着庐山间慢步,渐渐就走到山中白云亭来,一曲屏山、几抹微云如故,仍旧像这一去数百年来的那般寂静。两人走到亭中,遥遥向着此时的庐山派禁地竹斋拜了三拜,旧日往事早已消失殆尽,却也留有一丝余韵,心头稍稍浮起,不觉荡漾。格竹对松凉道:“郭师妹如若情愿,可以接替我看管白雨斋。”

  庐山派向来在武林中一片清幽、与世无争,山里没有设有武馆,那些藏书的典籍,天下人想来便来,想去随时又可去。岂不正如这山中的白云、松竹?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庐山酒家向外遥望,二月春风尚先至江面,绿鸭白水,鹅黄的柳树翻了新枝垂下片片新绿。郭烟岚替父亲沏了一壶香茶,莞尔一笑问道:“爹爹,长师兄这一去如何?还会再回来吗?”

  茶尖轻轻品着茶,笑她痴傻,道:“你看这庐山凄凉冷寂,桃花尚比江南迟了些许,花令误时。恐怕只有我才喜欢此处的山水白云才会待在这里。”

  郭烟岚道:“莫非长师兄落脚的地方就偏比这里不惹人寂寥吗?那我也要下山去送送他。”

  茶尖两眼一翻,道:“你打算送到哪?”

  “他去哪我就想送到哪里。”

  “鬼丫头,这就丢下爹爹跑了吗?当初该把你扔到苏州的李燕子那边去,在军中好好的调教。”

  郭烟岚甜甜笑道:“春烛姊姊比我聪明精灵,和她在一起那是吃亏。倘若能陪在长师兄身边该多好啊。”

  茶尖哼了一声,骂道:“当年你随我来庐山,还只道你有孝心来陪我。早知你心怀鬼胎……”郭

  烟岚望着窗边的白云,轻轻叹道:“今后剩我一个,也就长陪在爹爹身边了。”

  约莫离金陵城中的桃花开放还有半月的花期,陶格竹对掌门松凉辞别下山而去,没有惊扰众师兄弟子,一路踏青而来,来到江边撑了一只竹筏。

  茶尖笑着递了一个清香的小包裹,道:“此茶唯有庐山云岭间有,唯有我和先师弘景上人两人得知,私下就叫作山中白云茶。稀有难得,再不许回来向我讨要了。”

  郭烟岚闻言,不觉泪眼蒙蒙,也学着笑道:“长师兄,我和爹爹枕着山中白云待你回来。唉,可惜我生性愚笨,哪里及得上书卷中的那份神韵呢?”

  江水平平,水与两岸汀沚相齐,陶格竹独自撑着竹筏渐行渐远、身影渺茫,孤身漂泊在大江之上。这一去只与水鸟为伴,与猿猴呼应,不时同江山的渔夫结伴同行,投宿在渔家。一路行经潇湘、赤壁、彭泽、荆州,直到三峡两岸。

  ……

  沿岸礁石边站着一个衣着整洁、一横胡须的中年人,他身后跟着一个红罗衫的小姑娘,神采奕奕、目光清灵,看上去显然是个大户人家模样的打扮,气度华贵却言行谦逊。格竹见这中年汉子似乎曾面熟,一时又不知如何称呼,正自犹豫之间。然而刚刚停筏登岸,这汉子就上前一步行礼道:“在下苏州府的李故,曾与阁下在庐山酒家有一面之缘。”

  格竹忽然记起便是那夜在山间瀑布间较量过两招,因他要办公务就先行离去,当时匆忙尚不及辨认。他立刻回礼道:“陶某施礼,怎敢劳烦使君亲自远迎。”

  李故大方地笑了笑,道:“不远不远,请随我席间入座吧。”李故身旁就有下属牵了匹良马上来,约莫在岸上行了五六里便到了山崖间的一个盆地。

  时节春暖复苏、草长莺飞,这一处的山崖也受到花神东君的眷顾,徐有暖风,随意开放些星星点点的野花,少见的一片常绿林遮阳,又阻隔夜间的谷中寒气阴冷。李故将他引到宴席上一处上好的座位,众人多认得李故,不觉肃然起敬,却也有些瞧不上这独行而来的庐山派中人。李故带着女儿在一旁坐好后,立即便有人搭上他的话交谈个不停。

  且说庐山派虽然在武林中人人皆知,南派武林的各大宗派都曾遣人去庐山借书学习,只是自弘景上人仙去后,庐山派自熟悉典籍、弃武从文,此一大宗派在十几年来在武林中悄无声息,已然间没落颓败了下去。从此武林中的宗派对之交情极少,彼此冷淡。此时见庐山派只有一个弟子落座在众人间,虽然在门派中按照辈分、渊源仍然待之以上宾礼,那衡山派、武当派等自诩武林大宗不免有几分不平、瞧他不起。

  格竹也不以为怪,独自吃饭喝酒,懒去搭理众人,同他们拉拢关系、讨好交情。须臾之间,闻见席上有人争吵、沸沸扬扬,拍着桌几、摔了碗筷,极是喧闹,不久就四处传遍,原来是南海派自认为先祖避世、偏居海外,世人多所不知,自己的武学宗脉有七百多年,理应做这武林中的南宗。

  江湖众人闻言见他们肤色黄中黝黑,身体瘦如竹竿却,却坚挺精神,多会一些稀奇古怪的技巧,随身又带着毒蛇蛊虫,酒席上无人去和他们亲近,对其爱理不理的。南海派的掌门唤作郑髯虬,他独自喝了一会儿闷酒,去招呼别人又被冷落在一旁,早就按奈不住,阴邪着脸冷笑一声,叫道:“诸位切莫不相信,我华夏历朝历代的典籍中皆有记载我南海派绝技出神入化,宗脉长久。”

  转身对他带来的一个儒生道:“先生,你替我把那些文字读给他们听。”席间众人好奇,一时间都转头看了过来,见这南海派的酋长竟然专门请了个儒生过来,不觉有趣。只听见那儒生念道:“唐僖宗时杜光庭道士作《虬髯客传》曾记载‘……乃知真人之兴也,非英雄所希冀……’。”

  郑髯虬听见这则传奇大喜,不觉连忙插嘴叫道:“停停。郑某加冠之年便更名作髯虬,以敬先祖。”席间众人有读书者才知晓原来者南海派素来只居住在海外的岛屿间,极少涉足中原,经书文字没读过,汉字也识认不多,却极好听人说书,尤其是那唐人传奇和笔记小说,传奇小说中没有几处生动的记载与他们派内武功几分相似,便认为是早有渊源,拿来附会。

  这酋长郑髯虬即便正是那杜撰的虬髯客的后代,也不知道避讳文字。只见那儒生一会儿翻读到《幽明录》、《西京杂记》,一会儿读的是《酉阳杂俎》,众人不觉听得哈哈大笑。

  岭南派中有人站出来嘲笑道:“尽是些荒诞不经的怪事。”

  郑髯虬见大伙都笑着应和他,心中焦急,不知所措,叫道:“这可在前人的文字中一一记载,哪能算不得真?”忽然从座位上跳出来急忙道:“先生,你把那本什么《太上广平》念出来听听。”

  这儒生秀才出身,本来也只是四处说书的,被郑髯虬招呼过来,他被逼无奈到众人面前念读这些传奇小说献丑,此时一人站在那里,脸上羞得燥红,勉强念道:“《太平广记》卷二百七十六,车中绳技……”

  岭南派向来与南海派不合,此时又有一读书人大声嘲笑道:“原来贵派的七百年武功路数一直都散见在假语村言,市井间荒诞不经的玄怪小说中,可真是稀罕哪。哈哈。”说罢,众人也忍俊不禁,又哄堂大笑一阵。

  郑髯虬虽然没能怎么听懂,但心中料到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大声回道:“怎么这会又是假的呢?这《太上广记》可是太祖皇帝亲自下旨来写的,如何会有假?我看倒是你心怀二意,竟然连太祖皇帝的东西也不信。”转身又正经地问旁边的那儒生道:“先生,你道我说的是不是?”儒生只有脸色沉闷,低着头怵在那里,良久才顺应地点了点头。席间又是一阵哄笑,陶格竹本来闷在一旁吃酒,此时也不禁乐了起来。李故已是笑了几场,李春烛更是捧腹大笑,跌到在爹爹怀里,扶着他的臂膀站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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