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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湖山一梦事全非

  张玄素关于后来老先生、长公主和林逋的余事也不太清楚记得。只好询问寒山寺里的是否收有林逋的诗文集子,有书僧点着蜡烛在藏书小阁里翻出一的薄本,书面上尚未生灰,看来年代并不太久,雕版印刷字迹墨韵清晰可见。

  张玄素接过来,翻阅到一首诗放到桌前,众人凑过来围坐而观。乃是林逋的《梅花》颔联、颈联为:

  “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

  人怜红颜多应俗,天与清香似有私。”

  这是林逋后来所作的诗,亦是结庐孤山,偶与溶月公主结伴。表面上看来瀚咏梅花,其实心中感物而发、低徊杳眇,字句之间皆是寄托情思于这忘年之交的临安公主。缘情造端,复以风雅比兴之旨趣,喻她为“暗香疏影梅”,其实沉郁缠绵,格调古雅。

  ……

  张玄素颔首低眉,发髻玄鬓一缕缕从空中飘落,亦如小窗幽轩外的纷飞白雪。灰衣和尚给他缓缓剃掉满头白发,他沉默不语,闭着双眼,盘腿坐在铺垫上。人世沧桑改变得真快啊!

  “张施主,贫僧还有一事不解。日间说到长公主殿下既然自能遗世独立、守身如玉,施主即便找到了她又能如何?她回临安便在临安,她在江湖就在江湖,本是强求不得。恰如驿站寒梅、岭中瑶草,生长于无何有之乡,一枝独傲霜。施主如何就不能学她逍遥自在,有缘或可再相逢?”

  张玄素手里的端着的小瓷盘颤抖不已,一个花醋素水饺跌落在地上。似乎懊悔不已,也从未想到过如此,颤声道:“我此生既有幸遇见,又投身做了她的门客。故主在尘世的安危,也是极重要的。”

  半饷彼此无言。寒梅寺的方丈再来时,抱着一副袈裟,双手合掌,又询问道:“阿弥陀佛。贫僧知施主并非一心向佛,却亦肯收留你作门外弟子,只是念你与菩萨有缘。施主心猿不空,亦不能观自性。除故主之外,尚还有何事心悲?”

  张玄素始终平静坐禅于地,面不改色,思索良久才道:“那年钱塘祸乱,故主失踪之时。伊川书院的二先生亦千里迢迢地赶来寻找公主,弟子妒忌恼怪他多情。末后才知,原来故主在兰香雪夜之时曾芳心思念,遥寄一封珊瑚信,短语约他于月淡梅魂下深怜低语。信笺初寄出时曾被暗暗耽搁,直到初夏,万梅凋谢、芳华华月不再时才送入伊川书院……”

  方丈起身制止他不要再说下去,太息不已道:“多言无益,恐又牵惹施主的红尘之思。缘起性空,性空缘起,施主既犯贪嗔痴之戒,果有报应。汝愿怎生渡劫?”

  他见张玄素默然不知,沉思不语,于是点化以七言偈曰:“花落人去自相忘。”

  张玄素如实告知道:“弟子至死不渝。得遇故主,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方丈仰天长叹,念道是纵然在佛祖面前也难以了结这段缘分。只好再问他要如何坐禅,渡行于苦海无涯间。

  张玄素沉思良久,对曰:“不涉理路,不落言筌。”

  方丈这时方点头微笑,将手中的袈裟赐给他,颂道:“浙江临济宗祖师也黄檗禅师曾有《上堂开示颂》云:‘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此偈亦适用你性,你欲吃饭,我便捧羹。”

  张玄素双手合十,磕头三下,阿弥陀佛。拜投到寒山寺中一弟子,作世外云游僧,法号——探梅。(探梅。读者读至此处,可复思到前文?何处有西湖孤山上的暗香疏影梅花?)

  寒梅寺的僧房中同行的众人皆裹着大衣棉被沉沉睡去。东风吹拂着茅庐和结着燕粱的屋檐吱呀作响,时时听见梅枝压断,翠竹断折之声。拭干蜡纸青萹,又复见窗明几净,雪光寒辉冉冉,梅枝扶疏清澹,盈盈荡漾在窗牖、白壁间。张玄素寂然心悲,掐指算来,长公主的摽梅之年已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自己的印象永远却定格在那年西湖边的湖光掠影,有池塘亭瞳、远岫梨花,佳人生林下之风。回首往昔,前程往事不过是惆怅东栏一株雪。如今宿夜师山房,可得寄托的还余下些什么?亦不过人间雪满头。

  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

  ……

  大散关外,一队金戈铁甲的战士们整顿军装,预备回营。三万将士们曾是东京开封府中的御林军和骁骑营,三年前被调往在大散关北抵御钱超的钱塘大军,期间钱超训练完新兵就常常调往战场,因此两军对垒,战争不断。只是没有大军压境,大肆征伐,彼此间或战或休。

  少女在城楼上眺望许久,数座烽火、两行池台,时而嘟哝两声。逛到一间眺望台上,身后两个军士陪伴着,有时听她说完,记录下标注。

  “你就是北冥子?”少女巡视完城楼后,一跃而下,跳到守卫临时的军营边。

  庄齐只是抬头望了她一眼。

  少女忽然从背后取出一把短剑,一跃而起,剑光如星辰闪耀飞刺向庄齐的面孔。剑气清寒,着是一美人,其雪冰眸、冷冷凝视。

  庄齐飘飘闪过,御风而行,丢下一句,“你不怕死?”

  姑娘闭口不答,又疾步上前,翩翩翠罗裙、清影缥缈,如青樱在枝头喧闹,俄而手中的短剑又变成一枝判官笔。笔势灵动、翰墨飘扬,结字小疏、又映带安雅,临摹的正是晋代诸贤的风神真迹。

  庄齐不敢马虎,便施展轻功扶摇直上,仔细侧身躲过。趁机运功回击一掌,仿若浮云流水。

  “剑术博杂,有点意思。姑娘寻我作甚?”

  少女依旧不打话,沉运内功,迎风长袂招展,判官笔在空中飞扬,转而为剑。凌风刺出,直入庄齐的咽喉,势不可当。

  庄齐心中惊道:“这一招姑苏射鹰楼的‘燕浮春荷’?却是扎实地道。”他连退数步,一招御风剑法使出,顿时就将她的招数化解殆尽。

  姑娘身姿曼妙,各派神功信手拈来,在空中武术招展,运斤成风、挥洒自如。

  庄齐看得应接不暇,心下顿时赞许不已。忽然一掌斜劈出来,借运灵风扑到她面前。姑娘来不及反应回转身子,花容失色。庄齐及时住手,将手掌斜侧而过,架在她的脖子前,却有轻薄之意。

  “说吧,你到底是谁?”

  女子蛾眉聚敛,水杏般的波目一横,大怒道:“果然是风流成性,无情浪荡之徒。我若打得过你,一定亲手杀了你。”

  庄齐尴尬不已,吃惊自语道:“莫非是哪次的露水情孽?”转而又想,不对,留恋过的女子从无一人有如眼前这姑娘的武功变幻,奇才卓绝。

  女子的心砰砰乱跳,杏眼圆睁,靥上愠怒道:“我只想来问你三年前答应毓儿姊姊的话再算不算数?燕子尚知寻故垒,她的芳泽年华却就不值得你怜惜?”

  庄齐讶然失色,呐呐道:“赵毓儿?她等我作甚?”庄齐相思三年来,这时始说出这几个字,欣喜若狂,激动都语无伦次。他真想把眼前的这个少女留下来,载着她一同回去,这翠绿罗裙的姑娘就像花蕊里钻出来的仙子,又似瑶台青鸟,殷勤为自己送来芳信佳约。庄齐这么想到。

  “无耻!”李春烛大怒不已,却知

  他自己的出征服役期限已过,可惜大散关监视严密,担心城里的间谍与外交通,连京城里送来的信笺可是一封都没收到看见。庄齐喜道:“我,我的仗打完了,即日就可以返京。可还能见到毓儿?”

  姑娘墨眉弯弯,庄齐似乎让她很不好受,忍不住抬手扇了他一耳光,想把他扇醒。不料这啪的一响竟然重重地打在了庄齐俊秀朗润的面庞上,她以为庄齐会像方才交手一样轻易躲过。姑娘不由得心惧退了两步,转而怒道:“你日后若再敢负了她?我,我虽然打不过你,也要咒你万劫不复!”

  她骑上自己的白骝马匆匆离去,丢下庄齐一人在那里痴痴站着。不觉又怜惜地回顾一盼,纵马扬鞭,向边关的东方迎着斜日春风远远奔去。

  征战沙场之际,庄齐自恃武功高强,以一当千,敌众皆不敢当,三年间早已立下赫赫战功,大散关里威名远扬,辽宋双方无人不识。初来就袭劫敌军,从崤山废弃的谷口奔袭萧关,一战成名,未回京中已然被封作定远将军。他的边关服役期限已过,即刻便准备收拾回京,论功行赏。

  “庄将军,这回别离后何时再与我们战士们再聚,疆场驰骋?”壮士替他送来印绶,站在夕阳城楼,倚栏杆北望,河梁间处处军营。落日大旗浩荡,离愁也浩荡,唯有鸥鹭却多情,悠闲地飞过邮亭。

  庄齐摇摇头,手中握着一纂荼蘼扑扑、楝花簌簌的时令花信笺,麦花写信枣花读,岁月如流,便慢慢地随着女儿深情的落款渐渐而去。君结绶兮千里,惜瑶草之徒芳。庄齐望着北方白草营营、饮马黄河,牧马来去、食野之苹,心中却如春风中燕草碧丝摇曳荡漾。犹豫不决,些久后终于道:“来日不可期?”

  “庄将军少年英雄,又是生的一表人才。总是汉唐时的卫青、霍去病在世亦不敢说必能在面前称雄。想我大宋边境,年年遭辽人侵袭,正是缺像庄将军的人物……”诸将士们多已与他生了同袍之情,提携惋惜,几杯浊酒灌入喉咙,肠子一热,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这三年来如何在函谷口破敌精锐,在黄河边夺回牧马……

  有人忽然开口叫道:“我明白了,庄将军少年出征辛劳,征蓬万里。闺阁里定有绿窗佳人在梦中相忆?”

  “是啊,庄将军武功盖世,天下英雄谁是敌手?自古英雄又是配美人,将军的意中人肯定也是国色天香哈哈……”

  这一语说来就惊醒众人,战士们恍然大悟。彼此明白再不好勉强他,只是羞涩艳羡之意溢于言表,不免猜想起他的妻子是多么娇柔可人,美人迟暮。目光中对庄齐钦慕、期许不已,更多了一种将军深情的风流倜傥。

  庄齐本是向来风流,儿女情长不过谈笑间而已,大方言笑。但是这回在众人面前也不免脸色潮红,埋头羞涩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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