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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数点梅花天地春

  庐山烟雨斋,李故才暮春时下山回到苏州。时惟六月,伊川书院的掌门大先生邵雍则带着几个弟子来拜访庐山派,庐山派掌门松凉是其故友。有朋远方,自然心中欢喜。每逢两人相见皆畅谈言欢,同榻共枕。自二先生那日疯癫,提剑重回江湖,辞别书院后,邵雍一人寂寞冷清,便想去庐山闲居解忧。烟景之中,不必日日琢磨圣贤书,作宵衣旰食之记。

  邵雍随身准备了几卷诗文,呈给松凉看,念道是:

  荡荡天门万古开,几人归去几人来。

  山河虽好非完璧,不信黄金是祸胎。

  叹息道:“昔年尊师弘景上人托我卜卦,以测今后天下大运。当时五代十国,诸州纷乱。我演绎数年,天地相乘数一,忽逢甲子兴元。八卦阴阳相生,四海八荒三十年内将有太平日……”

  松凉从他的神秘的话头里接过,低声问道:“太平日莫非正是指当年太祖皇帝赵匡胤未来将君临天下,一统江山?语犯君讳见谅。‘山河虽好非完璧?’便是指东北有契丹人,西北有党项人。”

  “不错。那年正是太祖皇帝起后周之兵渡过长江天险,直取金陵城,金陵城南浦三国时称之为‘天门’。又南破钱塘大军于江口。时年弘景上人欲手刃赵匡胤,结束了窃国大盗的性命。不过夜观天象,知他命不该绝,星火正旺。尊师不敢逆天而行,故而又托我卜此一卦,龙气天选,今后江山太平非此人不可……”

  松凉长叹一声,惋惜道:“那时起师父就再不敢问人间事务,不久驾鹤西归,也不知何时而去。”

  邵雍邵夫子乃天下奇人,当时与弘景上人结伴为友,虽然上人年岁长他三十岁,庐山派门徒一千,却也不敢自居为邵雍的老师,仍然称呼他作邵夫子。邵雍慧眼观物,同习先天八卦之失传绝学学,默识能画出天地运数变化的横九竖九斜九,共计七百二十九到变化的先天图,独创理学象数派。

  大宋封神将军崔参军弃武从文后,归来伊川书院,亲自在洛阳城头,延请邵雍一同辞归,这才成了如今名扬天下,儒释道三家集聚一堂的伊川书院。书院人才辈出,当世著名道学家程颢、程颐二程兄弟,秘书房第一大学士文彦博,温国公司马光等等多多少少受业学习在伊川书院之中,掌门却非邵雍当之无愧。时称洛学。

  曾经在洛阳天津桥边,杨柳树边系着一只灰毛驴,一桌一板凳、一碗茶,一个深衣结褐的夫子为芸芸众生占卜命运、指点迷津。那时知音而发迹他的便是弘景上人,上人早已名扬四海,却亲自把他接到庐山中询问《周易》卦象,不耻下问。邵雍自而立之年便常常来到庐山中观赏烟霞、品尝云雾茶,于庐山情意深重,天下除伊川便是庐山也。

  邵雍又道:“纵然我如实告知了尊师卦象变化,究竟还是逆天而为,泄露天机。一度势运轮转到吴越江南,从此我又卜出一首卦诗,晦晦不明,殊难明白。掌门替我解之如何?”

  邵雍又取出一幅卷轴,只见是这么四句诗:

  湖山一梦事全非,再见云龙向北飞;

  数点梅花天地春,长天碧水叹弥弥。

  邵雍疑惑道:“湖山一梦,星辰指落地乃临安城西子湖;数点梅花,当指钱塘孤山上独有的‘暗香疏影’梅,山中高士林逋最先发觉命名之,此梅大寒落雪时凌寒独自开,飞雪迎春到,故称‘东风第一枝’。为何说成是‘事全飞’呢?”

  松凉仔细读了十遍,字句斟酌,方道:“云龙北飞之意,应当指钱超带领钱塘旧部弃故国北上投辽,恶龙之爪牙也。”

  邵雍点点头,凄凉道:“老夫一语成谶,苍天诚不相欺,正是此事难为。不知当年弘景上人逆天改命的作为,究竟为了何事?又如何将气运倒转,给予了吴越江南?”

  松凉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尝听闻庐山山腰的‘林泉高致’酒家郭茶尖曾私下对我道说过此事。世上知晓者没有几人。师父那年预知南唐必将亡国,赵宋当为天下正统,私下里折损自身修为而救过两个徒儿。小师弟格竹,是为保我庐山派香火传承,也使尊师的毕生修为不必失传;然而单单救下南唐小公主却弃其余皇子皇孙于不顾,却不知为何?最终几位皇子在宫闱之中篡权夺位,同归于尽。只传位给了不懂政事,日日笙歌填词的李后主,亡国之祸不远。”

  邵雍醒悟道:“这么说来事情竟是弘景上人之过?南唐公主后来嫁到钱塘,定居西湖边,再思量金陵往事自然万事成灰,首句大略是公主的谶语;次局则是指钱超叛国北望。所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弘景上人纵然超脱凡尘俗世,当年舍弃南唐皇族宗嗣而去救这两个孩童。天道运行亘古长存,岂会因尊师的私情而动摇?以情观世,大谬矣!”

  邵雍又想起来心中好笑,半有讥笑之意对松凉道:“吴越自钱塘王钱缪以来,历经五代十国战乱与日博兴,宗室子嗣秉持先贤之志,家风优良、光大门楣,如幽兰生于门户。可惜末代的两个钱塘王皆支庶不盛,子孙有限,俱是堂族而已,亲枝嫡派的皆是一个女儿。两王膝下荒凉,如此气运已是宗族衰败之意。难不成还有钱塘百年气运转乘到女子一身之说?呵呵,无稽之谈耳。”

  松凉是知情者,知晓他说的在理,暗暗讽喻弘景上人糊涂,也曾知晓这是先师晚年的疏忽,然而既然谈论到庐山派的一代宗师,自己身为掌门自然要避讳,辩解道:“小师弟辞山而归西蜀隐居已久,澄怀观道,自是当世真人;南唐公主天资颖慧,正藏卷道书非她不得注解,先师的撰述已是半数以上由她诠注……”随即话锋一转,问道:“‘数点梅花天地春’一联若是单单以孤山上的梅花指代杭州,未免太过容易?不似藏有玄机。请问其中深意何在?”

  “掌门以为呢?天地相乘为一元,年华二八谓之乾坤改。首句隔奇与第三句所卦象应当喻指同一,‘湖山一梦事全非’即是指那年弘景上人偷命换下的南唐公主,那么这句‘数点梅花天地春’则定不只单单独吟咏孤山梅花,而是也要隐喻其中一个女子?西子湖畔究竟是否真有其人呢?”邵雍通熟先天八卦,然而这一意象他显然思索良久也未有思绪。

  松凉替他沏了一杯香茶,忽然想起一事,提醒道:“尊师弘景上人曾著有《真诰》两卷一十八篇,乃搜罗古往今来天下花草仙葩,蕊珠仙子也。其中《运象篇》记载古有君子之梦,辗转思服时梦见羊权山中有一萼绿华的仙子,自称水仙花之神。又名作‘天地春’,亦是迎东风绽放第一枝也。”

  邵雍惊讶地合不拢嘴,半饷才愕然道:“竟还有此事?境界甚高,吾亦不能解。”

  松凉半开着玩笑似的道:“如此看来,孤山腊梅和萼绿水仙俱可以称作‘天地春’。阁下方才又说卦象所意象的如首句一样,应当也显灵在一女子身上,此等钟灵毓秀的造化在下也孤陋寡闻,没有运气得见哪,哈哈。”

  邵雍刚喝了一口香茶,又重重砸落在桌上,立即起身对外面北堂的两个学生道:“二弟子储通何在?你们去寻他,让储通回来见我。”书院弟子储通依旧陪同邵雍出行,此去距上回前来已经十年之久。白雨斋书楼、山中白云亭等等早已物是人非,望之嗟叹不已。

  储通本在白雨斋中翻书,师父有命急忙起身跟随那两个同门回见。

  邵雍问他道:“你可记得不知多少年前,那年冬景萧疏,天寒地冻、大雪封山,书院里油盐短缺,咱们皆要忍饥挨饿。那时候你二师父忘剑却常常抚琴,总在弹的是那首曲子?”

  这首曲子李忘剑曾经教会过他,储通自然记忆深刻,不假思索脱口道:“《水仙赋》,又名《凌波仙子》,其实韵律格调近似古曲《梅花落》,不过是《梅花落》的长调变化耳。”

  又道:“这只曲子是吴越宫商部的古曲,失传已久,今世却有奇人谱录出来。二师父如获至宝,当年每逢用餐时便一人独居抚琴,至情处则如孔夫子三月不知肉味。那年冬书院人人饥肠辘辘,有同门甚至不得不画饼充饥。二师父则醉心期间,不与众人争食。圣人发愤忘食,乐以忘忧。如此情操,弟子铭记终身。”说罢,长坐而跪,侍候在一旁。

  邵雍大惊,无言呆了半晌,终于才开口转身对松凉道:“《水仙赋》、《落梅花》,莫非与卦象暗合耶?不知谱曲之人会是何女子。谬矣,谬矣!”

  又哈哈大笑道:“我等何必这般愚笨,拘泥。不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道悠悠,如何会蔽于感情,人间情动,关苍天何事?我二师弟浮云遮眼,不识清浊,悟此一身。我定要将他逐出师门。”

  松凉应和道:“先生所言极是,所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则万古不变。”

  储通在一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邵雍在伊川书院以李忘剑徇私情、痴呆疯癫为戒,教导学生格物致知,从天地阴阳中寻求天理,人欲痴情则有害而无一益。若是物欲横流定然会导致亡身亡国,有悖于古圣贤修齐治平之大道。邵雍也多次当众大怒道:“李忘剑师德败坏,吾羞耻曾于这等匹夫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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