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从今人北望
夜里,李春烛在淮水城的将军府中燃烛点灯,青瓷薰炉,杜蘅和白芷作焚香小料,清神解乏。她伏在案头边正专心致志地读着几卷竹编藏书,黄纸上簪花小楷密密麻麻记着札记。李故便服来到她身边,一盏又一盏地喝着她茶几上浸泡的“九曲红梅”凉茶。李春烛眉头微蹙,娇声抱怨道:“爹爹,今8年只剩下这么最后一回的云雾茶了,哪次来你都替我喝完,我还喝个什么呢?”
“噢,呵呵,喝过很多么?我也不记得了。哈哈。”
“唉,可惜今年吴越地区不幸遭了如此大的变故,商旅不行。武夷山边的九曲茶从来依靠着京杭运河,中途封停,今年转运不过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去看看啊……”
“我们统兵出征在外,哪能是如同在姑苏想去哪便去哪?”李故趁此一眼扯开话题,道:“前不久江宁水师,乘六架楼船,无数火炮装卸出海去拦截钱塘叛乱的钱王爷北上大军,结果反倒在雾天里遭他十面埋伏,大败而归,折损了三千精兵。实在狼狈丢人。”他前前后后地详细把这回事告诉李春烛。
李春烛低下头无趣地挑动着蜡烛间的火芯,紫绿色的火光闪闪发亮,点点如紫微星辰。心情抑郁道:“不知道毓儿姊姊如今怎么样呢?愿她可别太孤独难过。想来一夜之间大王和王后都弃她而去,我心里就悲痛的紧。若是她愿意,情愿把她接到我们身边可好,或者我们早日回京城、回姑苏也好。”
李故笑道:“如何接过来?哪会人人都像你一般做巾帼女英雄,百万大军不及你十里红妆哈哈。郡主现在以皇家一品正公主的礼遇,住在皇宫中,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看着。岂是我们想她来就能来的?再者如今北辽联合钱塘王爷,如虎添翼,看来日后淮水城这里的战事就要日渐吃紧,更无功夫返京还乡……”
“爹爹,我们姑苏家跟毓儿姐姐、王后她们是族亲?王后遇难,我们怎么便不能去救急,只是脱掉战甲,变成江湖好汉罢了。”
李故捋捋胡须、轻快笑笑,“哪里哪里。”他起身掩好门窗,走到李春烛近前,忽然小声叮咛道:“这些又是谁告诉你的?”
李春烛不觉逗乐了一笑嫣然,俯耳惊笑道:“上回有个破衣破扇的和尚来找过你。我见你们二人鬼鬼祟祟的,就跟踪着都偷听了。”
李故苦着脸无奈笑笑,镇重道:“宝贝姑娘,咱们这事千万不能告诉第三个人,否则姑苏家族有灭顶之灾。全天下除了王后、太祖皇帝以外……”
李春烛忍俊不禁,抿嘴笑道:“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可是那邋遢的和尚不也知道了么?鬼知道还有多少人在里面。”
李故瞪了她一眼,只好摇摇头笑笑。
李春烛挑着摇曳的烛光,将灯芯剪了半截下来,打了一个哈欠,小声抱怨道:“赵匡胤自己做了南唐的窃国大盗,反倒对咱们一家提防得紧。要不是祖父为了保命,哪里会这般不光彩,两面三刀……”
李故低声喝断她再休要说下去,纠正道:“你的爷爷,护国有功、舍身报国,为太祖皇帝鞍前马后……”
李春烛扮了鬼脸,吐吐舌头,嘟囔道:“就是一同造反!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我最讨厌的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
李故不敢再与她辩论,寻机转过话头道:“钱塘的王爷叛主投辽,咱们在江淮捉到了他,便是给王后一家报了仇。估摸着一年半载,钱塘军和辽人都要隔岸屯兵,战事紧迫。烛儿以为呢?”
李春烛抬头望着李故道:“战事怎会愈来愈严重?我估摸着倒是数年来我们能缮甲厉兵、休养生息。耶律洪基在大散关讨不到好处这才撤回幽云一带,如今钱超投奔到他那里。无论是他的心思想要立功逐渐笼络人心,还是耶律洪基觊觎大散关已久,定要督促他围绕着那边打主意。淮水城,北辽水师素来落后,尚远远集中在渤海湾附近,岂敢有心思来计谋我们?按照爹爹的想法,以为耶律洪基会联合钱超,以钱塘水师趁机率军南下,有地势、人和之便捷。可凭借耶律洪基的本事拿大散关一点办法也没有,况且幽云十六州的数十万精兵都在大散关一带身经百战,素有经验。其实深处来想,和我们淮水城瓜皮李皮、风牛马不相及,日后我们江淮这边无需多虑。”
李故点点头赞道:“你所言有理。不过昔年后周、南唐、吴越的战役我再熟悉不过,我心中还是深知钱超的水师厉害,用兵如神。心中忌惮不已,倒不如趁机早做准备。”李故见女儿自那回放走了契丹的帝姬公主耶律榛榛后,年年月月都闷居在淮水城中,既少战争,整日都是操练新军,核运物资。这时又思念苏州、钱塘,好长时间不见她欢声笑语。心里总有意让她开心,笑着提议道:“不然我们俩再打个赌如何?就赌日后辽军是按你所说出兵主攻大散关,还是要顺江南下谋夺我们的淮水城。”
“好啊,那赌什么?”
“若是照你预言,我们淮水城自然是安歇少事,可以班师回朝。到那时无论你去武林中蒙混做江湖人士偷学别人武功,调戏人家门派;还是去京廷官府里混迹功名,卖弄才学。为父都不管你,还替你打打掩护。若是钱超投辽后率军谋划我们的淮水城,那你就得听为父的话,跟着为父坚守城门。再别生他想,计算些古怪念头。如何?”
李春烛开心笑道:“好啊,那就这么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
并州城内,一行军士排兵布阵威严地站在一旁。鼓手敲锣打鼓,喊道:“第三箭,预备!”快马奔袭,忽然在沙场上纵身一跃,强弩一箭,嘣的一声将悬挂在杨柳枝上的红筹子射倒在地。从百步以外望去,这彩筹如苍蝇一般大小,这时却被一箭射穿。
左右将士一齐高呼叫好,耶律洪基也禁不住鼓掌喝彩道:“钱塘军人遥望海潮而射,箭法果然名不虚传。”他下令将一匹骏马和一副银盔宝甲送给那员将军,回顾自己身边的辽国将军道:“这是你们亲眼所见,在场比试过,技不如人输给人家。可不是寡人因他是远方来客,有心偏袒。”那几位将军点头称是,输得心服口服。
耶律洪基转身道:“钱王爷。咱们辽人驰骋草原大漠,骑射一流。也素闻你们钱塘的射潮箭法如传说般吸引人,今日我们比试了三场,箭法的准度、功力都输给了你。这些将军也是我军阵的佼佼者,他们技不如人,甘心以后受你的指挥训练。”他随手就拿出一块兵符交给他,钱超拜谢施礼道:“在下定不负大王所托。”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释然道:“钱王爷年前派遣小王爷送来的几卷书中已然可见过人之处,如今又是亲临我幽云十六州,克复中原,指日可待。虽说我们辽军性子粗犷,与钱塘军士训练精密不同。可是都翘首以盼希望你们过来。”钱超赞道:“天下数大王的辽国健儿策马奔腾、驰骋沙场,我们的钱塘军威严整、阵法通熟。宋人虽众,不过一盘散沙,草芥耳!”耶律洪基听见心花怒发,大喜不已,下令大设宴席为他犒劳三军。
钱超谢过耶律洪基为他一直行舟至山东黄海水域,在黄海与宋人的济南水师一场恶战。这济南水师离辽最近,常常与之有摩擦冲突,彼此对对手一清二楚。济南水军几十年来朝廷历来重视,不断增兵运粮,规模宏大,有十艘楼船,八万水师。江淮水军多有出军时被钱超想法设法绕路避开,无功而返。济南水师却是他们北去最后一道关隘,自己水陆航行的行程算来一定顶不上他们的大军事先埋伏等候在海域,这无论如何都避开不过,势必有大战一场。钱超深知自己一行人是远道而来,而他们既熟悉海况、地形,又是以逸待劳、事先能准备占领天时地利人和。于己大不利,故而事先遣人去请求耶律洪基派兵相助,来黄海接应自己。
耶律洪基果然素重信义,亲自统领五万辽东大军,五十余艘楼船大舰,上千艘轻船快艇,遮天蔽日,从渤海湾南下浩浩荡荡席卷而来。北宋的济南水师只是一门心思埋伏着算计钱塘北上的吴越大军,不料久居中原大散关的辽人突然大军南下,逼近山东半岛,自身北线全然失防。领军大将军惊慌失措,慌乱中调遣了一半的军队船只前往迎敌。这样一来原先计划的阻击钱塘大军变成了两面受敌、收尾夹击,立即陷入劣势。
辽军水师和济南水师在黄海交战了三日后,钱塘大军也声势浩大的赶来,配合北方接应的辽军炮轰楼船,大败宋军。这一战让辽宋双方都领教了钱超带来的钱塘军的实力,耶律洪基更是大胜而归,歼敌五千,自他出师以来从未获得如此大的战果。
钱超在大殿里提出此事,借由向他道谢。相国萧华就为双方互相引荐,彼此熟分。黄昏之时,辽军营帐灯火通明,绵延千帐之外驻扎着十万大军,牛羊烧烤、香味四溢,更有牛奶羊酪以供品尝。主营中几人笑声爽朗,夜光杯盛着葡萄美酒、猩红琉璃,更增一倍酒色,关外男儿饮之如喝鲜血,气性方刚。
耶律洪基身旁右边侧身坐着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石榴红裙,腰肢细嫩,灼灼如弱水之华。洁白如玉的瓜子脸袋,项脖上戴着金翠首饰,体态轻盈似蝶,慢束罗裙半露胸、柔情绰态。一双亮晶晶的丹凤眼,顾盼生姿,巧笑娥眉间风情万种。“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这个女子正是耶律洪基的义女,辽国艳名远扬的帝姬公主,此时众人得见,实不愧为“辽国第一美人”。其实她本是辽国本朝垂帘听政的萧太后的侄女,名字唤作耶律蓁蓁,汉名与闺中昵称就叫叶蓁蓁,她生来父母参与宫变而双亡,却得萧太后万般宠爱,自小就携她在身旁。胸怀大志,后来就认南院大王耶律洪基作义父,随他出师在外。
钱超的长子钱逍早在钱塘时就尝为父使,前往胶济、辽东与她交往过。上次前来时也慕名想要去寻访叶蓁蓁,可惜那时耶律洪基刚刚兵败撤军回幽云一带。萧太后思念侄女,就将她召回了上京临潢府。
今日与她同席时,钱逍雄姿英发,银盔宝甲又熏染沉光淡香。酒席上不断目光流转,暗送秋波。公主意识到他,却故作妩媚多姿,爱理不理的,勾惹他情思魂魄。他心想今天在疆场上一展风采,射箭赛马比过很多辽国将军,表面是两军相较,其实也暗暗是为了博她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