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过午，剑、凌二人泊舟洛滨，近岸杂植柳桃莲荷，时值春夏之季，原野郁茂，百草滋荣，繁花似锦，望之如绣，遥观雒阳城郭阔远。凌媛容神采焕发，如风扫阴翳，喜道：“洛阴有鱼市，鱼味甚美，伊洛之鱼，多于此卖。洛中语云：‘洛鲤伊鲂，贵于牛羊。’今夕烹鱼置酒，一何乐哉！”剑武卿欢然从之，遂过桥入市，以数钱购得几尾鲜鱼。
将欲行，剑武卿望见艨艟渐近岸，移时停泊，从者推车而出，一人端坐于上，生得皓齿明眸，异常冶丽，乃荀玗琪也。凌媛容大喜过望，忙即至车前，握着荀女的柔荑纤手，流涕呜咽，不能言语。荀玗琪蓦遇伊人，诧为奇逢，也是零泪如丝，泫然沾衣。
凌、荀二女各诉离怀，不觉已行至城南开阳门前，乃各示符信，经门吏查验已毕，始得入进城中。剑武卿目睹雒阳壮丽，与他处郡邑不同，城中楼宇连亘，民居络绎，街衢洞达，树以青槐，洛邑行人，多庇其下，左顾右盼，称羡不已。
忽闻蹄声得得，车声辘辘，众皆循声东顾，当先一员将弁，笑目狭长，眯缝如一线，所骑之马，毛色如霜纨雪委，雄骏可观，身后引六骑押解贼囚而至。车中囚徒蓬头垢面，身无完衣，桎梏加身，不知何人。
剑武卿抬眼一觑，与将弁四目相对，光遽溢乎寸眸，不觉按剑在手。虽止一瞬，而凌媛容惊觉戾气致异，易其常度，心头一凛，恍然憬悟二人方以剑气相逼，须当凝神一志，稍有差池，必致潜伤五脏，暗损六腑。车骑已过，浮尘散漫，剑武卿方才定性回神，道：“为首将弁，不知谁人，目若耀电，隐带杀气，使人凌遽而惴栗，若履冰而临渊。”
凌媛容与来将曾有一面之遇，认得是延熙朝，河内野王人，官拜卫尉，统帅南军，号曰南府将军，率厉六骑者谁？乃“天府”符瑞，表字应龙、“天梁”闳骏，表字休龙、“天机”虞子犹，表字云龙、“天同”严勒，表字世龙、“天相”玄衮，表字洪龙、“七杀”萧虎，表字季龙，皆精悍善战，勇若孟贲，捷若庆忌，此六人上应南斗六星，时人称为“南府六龙”。
荀玗琪客游雒阳，望夕日将昏，欲觅一宵宿处，恰媛容询问此事，具以实告。凌媛容见说，喜出望外，辄相邀一聚。荀玗琪不愿受人之惠，奈何舍此更无宿处，更不推辞，慨然领诺。凌媛容引着众人穿街过巷，青槐荫里闪着一所庄院。剑武卿一眼望去，门庭壮丽，殿角珠珑，楼宇三椽，结构颇雅，俨然巨家。凌媛容启阖而入，急令庖人烹鱼置酒，满席丰盛，直饮至夜色苍茫，欢极始散。
适届惊蛰，夜半雷光闪烁，霹雳交加，飘风疾雨俱至，通宵不绝。俟至翌晨，雨霁天晴，竟引动媛容一番游兴，乃唤剑武卿，欣然与语道：“雒阳南临洛水，北据郏山，山河拱戴，形势甲于天下。洛水澄鲜如镜，水势萦洄荡漾，一望渺然无际。郏山峰峦峭拔，气象雄峙，为一郡之胜。仲春令月，时和气清，优游山水，正当佳期，惜无君偕行，未免少兴。今日游兴若何？”剑武卿不忍败她游兴，应声愿往。
凌媛容复邀荀女同游，径往其歇宿处。鱼藻当门拦阻，道：“无论何人，非奉呼唤，不许擅入。”韩奕行意匆匆，凌媛容不知何故，询问鱼藻。原来荀玗琪昨夜偶触风寒，身上不豫，不能动止，方使韩奕延请医人调治。
荀玗琪知是媛容来访，甚是喜悦，连忙请入相见。凌媛容探问病恙，意甚殷勤，有意宿留侍疾。荀玗琪自忖宿夜之情未偿，何敢一再受惠，遂婉言辞谢，道：“此疾由天候倏变使然，非绝症也，容儿何惊忧若是。”凌媛容见说，不忍拂意，行前嘱咐家仆，一切照料，不可怠慢，务须格外周到。
剑、凌二人驾车离府，至于北门，经门吏验引放行，始得策马飞舆，驰赴郏山。凌媛容熟识郏山幽僻路径，二人振衣峰巅，游目万里，空阔明爽，无复障蔽，不复知有攀陟之苦。
天色将暮，日影西沉，剑、凌二人方才进回城内，径抵府院，只见庄门虚掩，影影射出寒光，突闻有击刺声。剑武卿夺门而入，仰见韩奕纵身掠起，凌空下击，青霜剑隼击也似刺向延熙朝眉冲，一经瞧见，似曾相识。冷光倏闪，清寒袭人，延熙朝所执剑锋斜贯而上，直刺透韩奕胸膛，又顺势将剑横扫过去。韩奕一似风吹败叶，倒飞丈许，撞壁而堕，痛极踣卧，鲜血涌流，不能复振。
鱼藻随后赶来，向前扶起，连呼不应，抚视气息渐微，危在顷刻矣。延熙朝神色夷然，佯若未见，俟鱼藻怒目嗔容，突然趋进，顺手拔剑，挺刃一挥，瞥见剑刃浮紫电而烁烨，映朱霞而辉焕，盖利剑也，乃举剑横击，一举辄踣之。鱼藻只手撑起娇躯，急转身回刺，不料剑锋已临于颈上，一时惊慑失魄，紫电剑早被延熙朝挥舞剑鞘，击落地下。
忽斜刺里刺入一剑，阻住剑锋，延熙朝嗔目改容。来者侧腕斜挑，剑锋昂首，一击之间，延熙朝不由得翻身腾空，倒飞而落。鱼藻自幸脱险即夷，举目一看，仗剑救人者乃剑武卿也。延熙朝目光一瞬，早已眈眈注视剑武卿，双眸若悬，甚是惊诧，道：“武道剑义！”剑武卿颔首而已。
倏觉光华射目，延熙朝不瞧犹可，转睛一瞰，乃是夕照剑镡，烨烨生光，不觉吃惊，道：“早闻东府有利剑两柄，一名龙武，一名虎雀，龙武剑常自佩之，虎雀剑转赠予人。及其弃职归隐，寻殁于武林，此剑亦无踪影。汝系何人，安得此剑？”剑武卿不敢相瞒，自明身份。
延熙朝恃武孤傲，不肯下人，逮其叙明来历，竟垂青眼，问道：“东府辞世，于今廿载，足下尚是垂髫，剑法承何人所授？”剑武卿道：“余本孤遗，承蒙剑豪照拂，教以武技，授以剑术，抚养恩德，铭感殊深。先父与剑豪气谊契厚，将武道剑义之奥旨，倾囊而授，剑豪亦遗以剑术精义。”
延熙朝既知他师承剑豪，不复有所顾虑，道：“东府剑术，精绝罕比，尝叹夫人逝矣，亦随湮灭。如今方知尚有传人在世，愿与略决输赢。”剑武卿道：“剑武卿不过一介武夫，焉敢与将军较技？况刀剑无情，深恐得罪于尊前。”无奈延熙朝执意在此，令其比试，只得依言。
延熙朝横剑在手，虽刺人伤重，而刃无血痕，正色道：“天汉二年夏五月，贰师将军将三万骑出酒泉，与右贤王战于天山，余躬率戎士，斩首虏千余级，上大悦，道：‘统辟元戎，折冲绥远，薄伐猃允，恢我朔边。单于稽首，交臂藁街，臣伏面缚，归身夷邸。’乃授元戎剑。”剑武卿闻知此剑乃武帝所赐，无怪乎其锋剡锐异常，滴血未凝。
凌媛容亲为韩奕洗疮敷药，忽闻有声自后叱喝，惊而回顾，元戎剑去势甚猛，夕阳映照，剑光倍明。延熙朝善单骑击刺，屡折羌胡，突刺剑法为其戎旅时所创出，亦承袭此技，招势劲悍，一击即破，其锋不可拟也。剑武卿移步如飞，倏忽不见，将身一闪让过，避开剑尖。
延熙朝翻身回来，元戎剑横扫尘飞。剑武卿蓦觉剑风如飙扫霆奔，直欲卷人离地而起，急忙擎剑相迎，以“截剑式”架隔遮拦。延熙朝运剑如风，力疾攻之，左右击刺，特尽其妙。剑武卿唯觉有百骑卒至，千槊竞刺，饶是“截剑式”解数周密，与争久之，心余力绌。众人因见庭中剑影交辉，纷错如织，通看呆了。
二人双双纵上瓦檐，剑来剑架，剑去剑迎，如星飞电转，迅速之极。正当相斗难分之际，剑武卿斗然飞身而起，瞥见延熙朝挺剑紧随，反手一招“刺剑式”，凌空击刺，寒影横天，皎如素练。延熙朝遽惊觉，奈何促不及避，匆忙回刃自守，阻御剑锋。龙武剑无少偏倚，刺中剑脊，即击即离。元戎剑劲质，足以抵其剑劲力深，剑刃旋曲旋直。延熙朝蓦遇敌手，喜如所望，战意弥厉，手奋长剑，连击不懈。剑武卿挺剑格斗，刺砍劈挑，倏忽变换，真所谓工力悉敌，无隙可乘。
凌未然与左冯翊周公辅交好甚密，二人事志相得，情深友于，尝相与论延熙朝。凌未然问道：“君视延熙朝何如人也？”周公辅自绰其髯，心中且忖度一番，道：“延熙朝武艺超群，才略出众，堪膺将帅之任，犹未及凌西府之绝伦超群。”凌未然沉吟半晌，乃道：“庄子云：‘天下马有成材，若恤若失，若丧其一。若是者，超轶绝尘，不知其所。’延熙朝之谓也。”凌媛容曩日隔屏而立，侧耳听之，今夕得见突刺剑法，飙驰电扫，势甚猛厉，始信父言不虚。
凌媛容见龙武剑光气含吐，招势开阖，剑武卿与延熙朝斗剑，差堪伯仲，顿如释负，转念想道：“剑武卿艺有师传，绍承家学，早在出群卓越之列。而剑逸凡、利御寇、陆世伯、李炎一流人物，皆当世剑道高手，复得与众邂逅相逢，共相切磋，真乃不世之奇遇矣。剑武卿剑艺进境，可谓绝快，纵使延熙朝剑法精强，必不至于败。”
延熙朝竦身飞空，挺立檐角，凭高视下。剑武卿望之威严端肃，像貌轩昂，目若耀电，刃披虹霓，俨然是云旗影下，虓将临阵一般，不禁悚然起敬。延熙朝鹰撮霆击也似凌跃冲下，挺剑刺之，迅若冲飙之一息。刃将及额，剑武卿急将身子往左一闪，避过锋芒，即调转身来，横剑劈之，势若星流彗扫。眼看剑刃临项，延熙朝已无处存身，将有枭首之虞。剑武卿一念忽生：“延熙朝身居戎帅，虽严命难违，吾拔刃拟之，已是造次不恭，倘或伤身害命，非徒无益，反且速祸。”龙武剑去势骤顿。
延熙朝眼明手快，长剑急回，绕袭背后，以剑柄击之。剑武卿项背中剑，身飘丈余，若飞鸢之戾空，忽将身翻转，足蹑垣墙，衣荡轻尘，旋引剑气，翻腾数转，还击甚急。逸状奇姿，夭矫凌虚，延熙朝乍见神技，不胜惊诧，双剑接刃交锋，铮然有声，元戎剑即被震脱，飞旋空际，斜插檐角。呼吸之间，胜负已见，众咸屏息兀立，默然不语。
忽闻一人抚掌称善，众视之，见来者苍头鹤发，长须美髯，精神健旺，体态肥腴，戴进贤冠，着菱纹袍，乃是左冯翊周公辅。凌媛容喜遇故人，突至其前，敛衽而揖，着实恭敬。周公辅不曾婚娶，膝下无子息，待媛容如己出，自彼东游，许久未晤，心中甚是惦念，今夕相见甚欢，笑语移时。
延熙朝欲待飞檐取剑，忽有旋风瞥然，拂眉掠鬓，定睛一看，只见长鞭横空而上，缠绕剑柄。那女子一手牵引回夺，长鞭如蛇盘屈也似收卷，缠绕腰际，一手将元戎剑接住，奉还南府。延熙朝见她朱颜樱唇，绯襦红裙，早闻凌未然府中有一女客卿，其人惯用软鞭，运使如飞，收放自如，名唤“神鞭”晓红，便是此女，遂就晓红手里接过元戎剑，拱手相谢，与周公辅见礼毕。
凌媛容夷然自若，揖礼道：“素闻将军为人方严刚峻，中立不倚，非公事未尝造门，群集筵宴，亦所罕预，陛下由是器重焉，后以军功迁为卫尉，常召见宣室，参决军谋。将军与家君以勇力齐名，又有同僚之谊，何以今夕擅闯府邸，刺伤幕宾，或宣扬之，恐为此招尤。乞请述明原繇，以释忧疑。”
延熙朝道：“昨宵有刺客擅入雒阳狱，谋杀齐盗徐勃，其人剑技超绝，倏忽从横，复手剑斩狱吏数人而去。徐勃胸脊洞穿，不致遽死，而呼吸促不能续。肺为风府呼吸之门，余虽力救，始终无效，竟致气竭而亡。”剑、凌二人忽闻此事，相率惊愕，均想：徐勃身犯重罪，下狱待刑，刺客不惜躯命，孤身闯狱，手刃戎首，一快私忿，报复至此，怨愤何极？
自天汉以来，徐勃聚众造反，寇掠泰山琅邪间，杀官戕吏，猖狂日甚，州郡不能制。武帝赫然震怒，特遣直指使者暴胜之勒兵往讨。盗众大溃，杀逐殆尽，而徐勃先期远飏，逃伏山泽，凭险负固。暴胜之计无可施，废然而返。延熙朝请缨前敌，旋师东讨，列营渐进，频战屡克，剧盗授首，残虏破灭，满望押解到京，功告庙堂，岂料刺客乘间，妄生变故。
郡守杜延寿破晓闻报，惊惧交并，传出急令，四闭城门，稽查出入，复遣有司大索里闾，严捕刺客，至夕无获。唯是洛中豪贵，各据权势，杜延寿不敢沿门搜检，逐户挨查，转由延熙朝委命心腹将弁，造府侦缉，与众约法曰：“藏匿亡命者，罪及三族，倘若事涉嫌疑，即行拿办，查有复壁重垣，无不入寻。”
荀玗琪正卧床养病，忽逢延熙朝踵门直入，欲求一时搜检，必将惊扰。韩奕岂肯从意所求，乃极力阻挠，纷争由是而起。延熙朝素刃霜厉，剑法卓逸，出手斩然，韩奕何足与之抗衡哉？
凌媛容道：“将军严索凶犯，职责亦重，容儿愿请穷搜遍屋，尽索诸廊，一释嫌疑。”延熙朝道：“小姐婉娩淑女，岂与凶慝为伍，遑论隐匿藏留。谕令既宣，弗克遵行，何以服众？误有冒渎，切乞恕罪！”乃麾众于宅邸搜觅，并不见有刺客踪迹，拜辞将去。
剑武卿道：“适来冒渎将军威严，幸勿见罪。”延熙朝亦不以为忤，问道：“剑舞凌空，赴若翔龙，汝所施者，是何剑法？”剑武卿直言无隐，道：“在下忽觉此身飘浮，无所依凭，情急施展‘翔剑式’，但求稳定身形，不想剑势既振，乃一发不可遏止。有失恭敬，望乞恕宥。”
延熙朝了然无惑，又问道：“足下比令先尊剑法何如？”剑武卿道：“先父剑术精微，别自创立，世有盛名，吾固不如也。”延熙朝道：“足下所言，未必尽然。东府剑法横放杰出，雄视百代，千古奇才，殊不复见，汝若能踵继绝学，绳其祖武，亦未始非仁孝之举。汝虽剑法惯熟，然不可谓臻善。御剑之道，在乎行云流水，常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何必定拘古法？由是则剑意所至，通于神明。”语讫，策马而去。剑武卿深然其言。
周公辅转顾剑武卿浓眉似剑，目若朗星，面貌极似故交，适见他剑舞在空，十分潇洒，与延熙朝叙谈之间，方知是东府胤嗣，猛然触动往事，禁不住百感交萦，潸然欲泪。即由媛容延入室中引见，彼此行礼，摆出酒肴，小酌快谈。周公辅叙问东府四皓近况若何，剑武卿具言安好。周公辅诉述往事，载感於怀，遂把那聚散沉浮，欢戚欣忧，一一流露出来。
凌媛容问道：“周世伯不在京畿三辅任职，何以入来雒阳？”周公辅垂头喟叹，乃不吱声，良久方才细说原委。
原来武帝年近昏眊，老病缠身，去岁在甘泉宫中昼寝，梦见无数桐木偶人，持杖进击，惊惧而觉，吓得魂不著体，手足摇动。适水衡都尉将充从驾至甘泉宫，入内问安。武帝与谈梦状，余悸未已。江充一口咬定，说是巫盅为祟，暗通胡巫檀何，妖言惑主，妄说长安宫中有盅气隐伏。武帝陡然忆起公孙敬声指使胡巫，在甘泉宫驰道旁，瘗埋木偶之事，因之积疑生嫌，深信其言，即令江充从严查缉。
孰料江充竟借端诬诈，带同胡巫，至东宫掘出桐木偶人。太子刘据明知江充暗地陷害，争奈无从辨明，索性假传诏旨，征调武士，拘捕江充、檀何，乃就地斩决江充，炙檀何上林中。武帝惊悉长安有变，欲召问底细。使者返白，直言太子谋反属实。武帝闻言，勃然发怒，令左丞相刘屈氂调遣三辅近县将士，往拘太子，又命吏缮就玺书，书曰：
“捕斩反者，自有赏罚！当用牛车为橹，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至要至嘱！”
刘据闻报，急不暇择，出武库兵械，发中厩车马，载长乐宫卫，更矫诏尽赦都中囚徒，宣谕京畿，讨逆安邦。昔日巫蛊案牵连甚众，廷尉杜周忍心辣手，一味毒刑拷讯，罗织成招。刘据秉性忠厚，不能坐视，乃详断刑狱，昭雪冤苦，颇得官民信从，是以奋臂高呼，黔首影从。少傅石德及宾客张光，分领拒敌，与丞相督兵交战于长乐西阙，连战三昼夜，胜负未分。
武帝以为太子材具平庸，仁恕有余，雄略不足，巫蛊案发，嫌猜益重，嗣立之心愈加冷淡。周公辅因此旦夕忧念，思惟得失，今闻长安扰乱，御驾已到建章宫，欲用逸制劳，一鼓平乱，因不忍见父子相夷，祸延皇汉，遂上书谏阻，书曰：
“昔晋献公惑骊姬之谗，废申生而立奚齐，国乃大乱；秦始皇遭顾命之叛，扶苏陨而胡亥立，遂失天下。今太子仁孝，天下共闻，如何无端背弃？宵小用事，大奸似忠，春秋以来，祸败荼毒之甚，史不绝书。江充奸恶，蛊惑圣聪，谗构储君，宜伏辜诛。前事可鉴，不宜蹈辙。臣冒奏天廷，伏乞龙颜鉴示。谨奏。”
武帝看罢，龙颜大怒，扯毁其书，旋即下诏，收回左冯翊印绶，罢官归第，免为庶人。未几，刘据兵败将亡，势穷力尽，携二子南走复盎门，至湖县，匿居泉鸠里。卫后知太子兵败，遂交出玺绶，投缳毕命，卫氏家族，悉数坐罪。此外太子妃妾及东宫属吏，并皆坐罪族诛。
八月辛亥，新安令李寿得悉太子踪迹，但欲乘此邀功，乃率领属役，夤夜往捕太子，四面围定居停。刘据走投无路，遂闭户自缢，二子拦门拒捕，俱为所杀。周公辅得此噩耗，悲恸终日，一腔热望，亦只好付之浩叹而已，后于卫将军府盘桓旬日，暇时独斟独饮，借酒消愁，忽染大病，弥月始愈。
会逢冬至令节，周公辅独往湖县泉鸠里，招魂祭奠，号哭终日，惊动巡吏，被执下狱，仲春之月，释赦出狱，益觉京畿三辅，无所留恋，遂择日东行。凌未然恐途次遇盗，乃使“神鞭”晓红乔扮家眷，护送回籍。及行至新丰，早有刺客伏于要路，突起杀之，不敌晓红持鞭击杀，悉数毙命，周公辅因得幸免。
众饮至日暮，继之以烛，周公辅已觉酒意微醺，回想武帝信奸佞之诬而追罪太子，竟致储君横死，不由的悲感交乘，乃颂东方朔之《皇太子生禖》，颂讫，泪数行下。凌媛容慰以温语，宽解愁怀。周公辅满觥续饮数巡，索性醉卧地上，失冠散发，次日天明酒醒，略整冠服，告辞还家。凌媛容目送良久，直至不见踪影方回，寻思席间谈话，心甚不安，临轩西望，隐然有长安将变生不测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