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恶鬼”宗霸拳下余生，木立移时，只听的履鞋响、脚步鸣，彼人笠冠蓑袂，拽步入寨。众目不觉集视来人，不觉震慑自敛，械斗为之一顿。宗霸甚觉眼熟，颇似曾相识者，忽然猛省，来者不是别人，却是利御寇，神魄震惊，罔知所措，忖想：“利御寇远赴朔边，今何速返乃尔？”
原来利建侯因遇际会，得宝刀一口，号曰“径路”，因感念定襄之役中，郡都尉萧豁以身蔽箭之恩，乃将宝刀贻赠。翌年夏，匈奴袭掠定襄，萧豁轻敌而败，论罪处斩，赴京前夕，独登阴山，埋刀于此，飞书告谕利建侯。某日，利建侯把都尉书信取示利御寇，要他驰赴阴山，寻回径路刀。萧山之去阴山，南北不啻数千里远，况群峰排戟，雄峙一隅。利御寇攀援而登，按图索器，觅得宝刀，乃逶迤南下，由是往返旬月有余。昨夕渡淮临江，途听利建侯凶耗，心中惊疑，不为之信，乃趱驰速归，一证虚实。
今越兮鸿以矫悍劲鸷之材，麾慓锐豪犷之旅，卒致萧山势挫，剿戮极多，有倾危之患。当此之时，利御寇枭敌首级，从天而下，满寨皆惊。越兮鸿一见惊怒，用戟一指，叱问：“来者何人？”利御寇视其手中剑戟，锋铓血染，道：“久闻剑戟都尉材气勇悍，利御寇特来一窥胆略！”越兮鸿道：“吾亦闻汝有千斤膂力，鸷悍标雄，郡县闻风，莫之敢撄，且与吾一试武艺！”身形猛转，带得剑风劲疾，铦锋往下照着利御寇斜肩带臂劈落。利御寇略予闪避，倏的左掌往剑锋上一拨，长剑竟被荡开，右掌骈指疾点“天突穴”。越兮鸿咽颈中指，气逆作咳，于是调息握固，咽津纳气，始得缓和。
利御寇道：“楚尉史豪宕雄莽，越都尉与之投契，有知己之感，今死于非命，欲为之报怨雪恨，须有踔绝身手，空凭血气，绝难遂意。”游徼知援兵覆没，意甚忧危，而山贼气势骤盛，驱杀过去，游徼死伤甚众。越兮鸿怒焰陡炽，决眦切齿道：“蠢尔蟊贼，何狂妄之甚也！害我朋僚，深可痛哉，誓报此仇！”一声断喝，往前一欺身，长剑照着利御寇胸前便削。利御寇一耸身形，腾身跃起，空翻递掌，竟照越兮鸿背后一掌击去，五指甫沾其衣，掌劲遽若洪波崩奔。越兮鸿见贼距跃，立刻一横身，戟锋往外一展，奔其双腿平削过去，怎想戟已递出，贼迹无踪，猛然脊背震荡，脚步踉跄往前抢去，身形一晃，铁戟离手，栽倒地下，胸腔沸热如炽，竟至呕血。四围贼寇环合，声色暴厉，刀矟并举，欲加其身。
俄顷，屋顶隆然，瓦砾披纷，一道青影透空而下，剑锋圆转无滞，清辉流转不息，贼刃触之即摧，声极铿铮，剑风彗扫，群贼倾如靡草。青衣豪客忽来，拔剑至前，济危纾难，利御寇猝然临之而不惊，转顾遍地刃器，俱各残毁，竟未疏漏一刺，始则卒然愕窒。越兮鸿见那青衣豪客剑法洒然，超绝伦等，衷心钦佩，并不识得是剑武卿。
剑、凌二人既拯斯民于涂炭，乃扬镳并辔，驰抵坡壠，第见覆尸枕藉，腥血殷鲜，骊马倒毙，骑将斩首。凌媛容检视死马，颚下被疮痍，爪印深竟寸余，抚其喉骨粉碎，颈椎寸断，越加惊奇，不知谁人有此筋膂，以“鹰爪功”一击毙之。遥看山寨特立，定是盗窟无疑，其时兵匪厮杀正紧，何暇旁顾？剑、凌二人蹑趾潜踪，悄没声息，连纵身形，翻跃飞檐，可谓迅捷之极，揭开屋瓦，自方寸隙罅向内窥探，愿从壁上观。剑武卿看不得贼众恃强凌寡，便仗剑一挥，现身相救，“影剑式”应念而出，挥洒奋迅，杀得群盗畏惧，莫不骇散。
利御寇道：“足下剑法希奇特出，实乃平生所未睹，更有泼天雄胆，敢只身闯入我萧山寨！”剑武卿目击民罹惨祸，忿恨之至，戟指厉叱道：“萧山匪盗凌突闾巷，燖剥生民，狯险盈恶，罪不容诛！越都尉赴蹈虎穴，讨贼纾祸，危难当头，岂能坐视？”
利御寇道：“都尉勇烈，素有侠名，今日交锋，倍加钦敬。此番孤军犯险，攻剿山寨，卒致游徼，凋耗殆尽，依循汉律，罪当处斩！县官残刻寡恩，必缚之以纆索，束之以桎梏。何不从某之言，归顺萧山，逍遥法外，可以保全性命。幸都尉熟思之。”越兮鸿声音雄壮，面不改色，道：“汉都尉降为亡虏，交臂受事，屈膝投贼，岂不可耻！会稽但有断头都尉，决不怯死以苟免，毁节以求生！”
凌媛容闻之，怆然动容，身形轻晃，跃下飞檐，恍如一溜轻烟，翩然入寨，轻落庭中，道：“都尉忠刚之气充塞乎天地之间，义气凛然，始终如一，非烈丈夫能如是乎？”利御寇眴视凌媛容国色天姿，艳丽倾城，更兼轻功妙绝，辞气明畅，不觉心中一荡，沉吟半晌，霍然改意，道：“都尉义烈，吾甚钦敬！今且纵汝归去，来日重整兵马，与吾共决胜负！”一人呼嚷道：“且慢！”循声望见宗霸涌身跃落高台，道：“今越兮鸿败势已呈，士卒伤残，智勇俱竭，胡不乘其劳敝，一鼓擒杀？若失此机会，待其休养疮痍，再得振奋，恐未易图谋矣。”
越兮鸿眼见部众零落，将弁伤亡，山贼都向余卒围裹拢来，环而击之，也自觉力疲不支，无以再战，便不胜凄惶，道：“鸿自结发从戎，北戍边庭，南讨山贼，大小数十余战，有进无退。今已年逾不惑，死不为夭，焉能对刀笔吏乞怜求生？今诸君随我诛荡凶贼，保绥羸民，奈何夙志不遂，良可痛惜，此乃我之罪愆也！心颜愧怍，今长别矣！”忽仰天大叫道：“有心讨贼，无力回天，岂非天命！”命字未讫，引剑自挥，青锋入项，颈血狂喷，立即倒毙。
游徼死伤太半，更逢都尉自刃，威势沮屈，战意懈弛。宗霸眼明手快，遽亟指麾贼众横加屠戮。残兵余卒死志既决，殊不再惧，眼看白刃加于前，鼓动一股锐气，斫毙数贼，刀折方休，或自刎而死，或疲竭见擒。血流狼籍，满地朱红，贼皆惊叹，相觑愕然。剑武卿只闻得杀声四起，交应山寨，意欲救止，不知从何下手，见状叹惋，心加痛惜。
利御寇星夜趲驰，途次钱塘，闻听街谈巷议，皆言利破虏穷恶尽逆，弑父夺寨，悍然纵寇，横肆凶戾，杀掠不可胜算，所过乡亭，生民荼毒，赤地无馀。初始惊疑，不为之信，逮至山麓，所见残荒，一如道听，感念丧乱而凄戾，又逢楚莽指麾腾骑，击破山寇，登时恚怒非凡，发上指冠，把将弁士卒一股脑儿都斫杀了，径奔山寨，问罪从弟。
利御寇道：“汝等皆趋避征役，不肯赴越浪死之徒，于是振臂一呼而转相啸聚，举麾一号而隶卒辟易。朝廷谓我为寰中盗寇，海内狂徒，掳掠奸淫，无所不至，恨不能执而杀之！是以老头领与众约法，力拒蠧吏，障护黔黎，以慰民望，敢渝此誓，天必殛之！今尸骨未寒，汝等背盟徼利，不义甚矣，倒行逆施，所以速祸！”盗众彼此相觑，不发一言，似有愧色。
利御寇嗔目相叱道：“利破虏，汝督御无法，败坏誓禁，可知罪否！”斥问严峻，声震盈庭，恰似平地惊雷，振聋发聩，利破虏慴悸结舌，无言以对。利御寇道：“利破虏，吾且问汝，老头领壮健孔武，如何暴毙？得甚么症候？”利破虏也尝叩询死因，奈何宗霸用言搪塞，如今问及，当然瞠目结舌，不知所对。
原来当日萧山之上，利建侯邀客清樽夜话。宗霸覆在壁上窥听，竟然探得惊天秘密。蓦闻客口宣密咒，声浪盘空，好似鬼哭神号，又见寨中烛火摇曳，人影飞来跃去，既而闻惨嚎动野，心甚惊疑，探看虚实。利建侯瞑目默坐，气绝身死，到处觅寻，不见客踪。
宗霸怀着鬼胎，唆使利破虏早自为谋，先发制人，嗣承继绪。利破虏贪图享乐，素无大志，不愿远图，当即推诿道：“吾兄卓荦绝群，才智武功十倍于我，先父在时，备极器重，尝言：‘此子才器，非幼子所及，终当远至。’理应由他嗣位。”宗霸亟以所闻相告，又近前密语道：“利御寇与汝久结嫌隙，势不两存，彼若嗣位，汝岂得幸生耶！愿汝听吾大计，毅然决行，及此不图，后必生悔。”言无数语，引得利破虏为之心动，含糊应允。
翌日天明，方传出利建侯死耗，利破虏遽受推戴，拥立为魁。宗霸阴鸷险狠，萧山一窟鬼皆惧其威势，如若不从，非徒无益，反且速祸，只好任从摆布。宗霸秘不发丧，但将利建侯匆匆棺殓，草草藁葬。
利御寇道：“老头领常斥汝纵酒肆欲，事极猖狂，因此越加怀恨，遽下毒手！”利破虏颜色蹙变，矢口否认，唯情急口吃，语称艾艾。利御寇咄叱道：“汝狂悖弑逆，行同禽兽，磔锉凶残，不容於世。”言辞锋利，说得利破虏色厉目张，反唇辱詈，道：“尔乃匈奴胡虏，非我族嗣，萧山之位，岂容觊觎！”此言一出，举寨纷然。
利御寇反诘道：“汝谓吾乃匈奴胡人，有何为凭据？”利破虏道：“汝左臂有苍龙文身，便是确证。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汝虽才力劲健，非吾族也，举寨焉能拱听号令？”利御寇道：“苍龙文身，生来既有，汝借端中伤，并以惑乱众心，萧山因是谣诼纷纭，安知汝不有诈谋？利御寇臂刺龙绣，汉人耶？胡虏耶？事之真否，何从悬断？”忽出此语，转令诸鬼愈加疑心，指摘破虏，迭加质问。
利破虏仓卒不知所对，气急败坏，探臂抽刀，喝声：“看刀！”铦锋直照利破虏肩头斩落。利御寇施展空手入白刃之技，展眼之际，把刀劈手夺过。利破虏颇有勇力，也挥拳抵敌，横厉无前。利御寇即弃刀于地，催动鹰爪功，顺其两臂关节，逐次分筋错骨，声响不绝，痛得利破虏头筋爆绽，汗出不尽。举寨盗众见此情景，齐声惊噫。利御寇用一冲拳打将过去，利破虏身躯竟如断线纸鹞般倒掠而出，踣不复振。
宗霸箭步抢至利破虏近前，目射凶光，擎剑呼嚷，道：“利破虏怀枭镜返噬之志，行攘夺魁位之举，当众共殛之！”利破虏见头势不好，欲呼心腹来救，奈何剑锋疾落，早被刺中前胸，刃从背上透出，横尸血泊。众盗掩面大惊，心腹本待要来救，见了宗霸这般凶猛头势，谁敢向前？可怜利破虏昔为宗霸谋立，今复死于其人剑下。利御寇恼弟任意淫烝，逞情杀戮，恨不能剚刃之，既见身死人手，满腔怒愤，冰销於倏忽。
宗霸道：“诸位兄弟，利破虏倚势作威，贪残不仁，宗霸激于义愤，火并此贼，实无心谋夺寨主之位。利御寇意气豪悍，轻勇矫捷，举寨承命，无有不服，今日立为萧山盗魁，可有异议？”言讫，向利御寇俯伏而拜。众人惶骇，只因变出非常，事已至此，无可奈何，皆称宗霸言之极当，请利御寇万勿推却。
利御寇暗忖：“希恶鬼倾险狠媚，阴狡祸贼，异日必为萧山之患！今山寨方遭兵燹之厄，挫动锐气，骤然擅杀，唯恐情忷忷，人怀异志，且念他推戴之功，不宜计较，彼如扪心自问，有愧于衷，必要略敛缩威。先坐定魁首之位，徐作后图。”于是从容登台，南面就座，群盗遂齐齐拜伏于前。
利御寇尤爱媛容貌美，视之黛蛾颦蹙，愈增其妍，竟凝注不去，道：“姑娘亲屈尊贵，辱临敝寨，何啻为救都尉于危难，想必别有来意。”凌媛容道：“小女擅闯贵寨，所求无他，特为拯济被掳民女，还於故里。”利御寇斥问道：“汝等将所虏民女，藏匿何处？”“神通鬼”昌雄道：“利破虏别造幽室，虏获女子俱囚于此，财帛皆贮其内，以肆其欲而逞其志哉。”
原来日间所救村妇告知：女童生来失母，父死战事，但悲身世，无处求生，乃怜其孤弱而收养之，复哭诉盗匪罪恶，昨夕掳夺妇女，劫掠食粮，今宵焚燎茅屋，屠毒村邻，言念及此，不胜悲怆，频向凌媛容跪叩乞怜，赎救息女。凌媛容也觉情既可怜，迹亦可悯，心怀恻隐，极肯周旋落难之人，允诺亲捣虎窟，一探究竟。剑武卿闻贼恶迹，义愤填膺，按剑欲试，愿与共往。
凌媛容道：“民女斗胆，提请三事，烦望头领玉成，幸甚！”利御寇道：“姑娘有话，但说不妨。”凌媛容道：“诸女无辜受禁，遘罹幸生，请加宽悯，发扬誓命，俱各放释还家，此一也。”不想利御寇慨然领诺，即令除释诸女禁缚，挥手令去。诸女迤迤入寨，俱各鬓松发乱，衣履不整，情状可怜，当由利御寇问明情由，始知利破虏淫凶狂暴，迫令妇女裸衣从淫，抵死不从者，立刻斩杀，毁裂下体者，竟遭枉死，不堪玷辱者，投缳毕命。幸而生存者，寥寥可数，连宵禁锢，再经利破虏逞凶恫喝，无不恐怯惊嗟，恍然若失。今又蓦然遇赦，无不感泣，再三拜谢而去。
凌媛容又道：“天道若存，必定有报，所谓杀降不详，请开释俘馘，然则远近闻之，莫不称头领宏量，此二也。”利御寇嘱令昌雄恤生葬死，赏录有功，一面使俘馘弃兵解甲，悉由“炽燃鬼”宣烈押解下山，一面递送眼色，暗示枭灭。俘馘两手反翦，踯躅离寨，行至岩麓，见贼摄弓列阵，已知不妙，号令方出，箭镞蜂拥，多遭射毙，骇散四逃者，又有宣烈引众追杀，刀鋋环集，了无幸存。
凌媛容未知惨祸，只道利御寇度量宽弘，全无芥蒂，道：“越都尉发愤自戕，虽古之忠烈，亦何以加此，愿棺敛葬之，归骸馀暨，此三也。”群盗意甚憎恶，一言既出，举寨哗然。宗霸喝定哗声，道：“头领宏度，准如所请，姑娘慧艳，终究外人，岂可心犹未足，得寸进尺乎？况越兮鸿趁山寨遭丧，悍然侵犯，袭夺之祸，可谓惨烈，今殒身灭命，恨不能食肉寝皮，焚骨扬灰。”凌媛容正色道：“毅烈之士，身死磔裂，弑主之徒，罪当何论？”宗霸羞愤喑哑，无言以对。
利御寇道：“且夫萧山之与郡邑，犹水与火，不得并盛。越都尉能称其职，死义更烈，虽有功于郡政，而结怨于萧山，由是激愤群情，喧腾众口。众弟兄阴魂不远，某若就此归还遗尸，实乃情理不容，于心有愧。”凌媛容拱手问道：“未知头领如何方肯归还忠骸？”
宗霸尤善察言而观色，利御寇生性桀骜不羁，安肯乖其志好，屈从人意？彼女静姝，饶有美色，竟自谦让再三，必然心动，道：“姑娘讨取遗骸，执意弥坚，吾若偏拗阻挠，未免逆情悖理。某有一议，如蒙慨允，都尉官骸，自当奉还。”凌媛容当然愿闻。宗霸便说道：“头领慕姑娘容仪艳逸，言旨雅澹，愿结姻好，誓必图报。”盗众无不乘机凑趣，品头评足，纷纷如狂。凌媛容瞥视剑武卿按剑矘眄，将因言发作，当然婉言辞却。盗众遽然禁声，想她拒辞不受，命必休矣。
利御寇亦不以为忤，道：“绿林粗豪，言辞轻慢，唐突佳人，勿以介怀。”转念留尸无用，胡不落得做个顺水人情，彼此有益。飕的把那口刀掣将出来，但见刀刃纤长挺直，流莹莹之明光，含皎皎之淑质，光无匿影，清可鉴人，道：“此刀名曰径路，乃由北溟玄冰所铸，削金截铁，刀口不卷，浴火不灭，遇水不化，虽壤土覆埋，不与草木俱朽。”回刀入鞘，光影俱收，道：“姑娘姝颜芳姿，武艺不俗，如能就余手中夺得宝刀，一切任从尊意。争夺之际，设使雪刃横出霜匣，抑或铓锋伤汝分毫，余情甘服输。”凌媛容默忖：“盗匪虽众，谋脱身而退，并非难事，若欲柩尸而去，动则维艰。与其多言以逞口舌之利，容易生出事非，何妨一试？”遂允其议。
剑武卿犹恐有失，欲代为夺刀，凌媛容已然飘身跃登高台。利御寇斗然见她凌虚飞下，戟指倏取眼目，遽亟舞转兵刃自护。凌媛容凭空身转，一袭鸘裘化作一幕白影。利御寇刀不出匣，执之如杖，斜点凌媛容腰际带脉，他意存怜惜，不忍伤害，因之去势虽疾，劲道且弱。
凌媛容左手轻搭鞘尾，右手倏的玉腕轻翻，纤掌挥若扶风弱柳，往外一拨利御寇脉门，玉指拈似兰花绽蕊，拊拂手太阴肺经诸穴。利御寇识得拂穴指法厉害，骤感臂侧“天府穴”酸热，手臂疾缩不迭，眼前指影翩飞如蝶，肺脉经穴，一拂即过，行若无事，俄旋指掌麻酥，径路刀拿捏不稳，脱手而出。凌媛容落指迅逸，姿影曼妙，旁观诸人无不钦讶，暗自称奇道绝。
利御寇揉身而进，右腕翻处，反手擒拿，欲夺霜刀。凌媛容款摆柳腰，使个弹腿，那口刀踢将起来。利御寇举臂欲接，恍见纤掌袭胸，突然翻上，葱指虚扣，轻弹结喉“廉泉穴”，此攻己所必救，乃仓促避去。凌媛容腰转身回，蹑淩波之逸步，若将飞而未翔，举袂扬袖，曳香绒之轻裘，似寒庭之流雪，纤掌顺势掠去，承接宝刀。
宝刀易手，瞬息之间，众下未辨凌媛容施展何等功法，见此情状，均知胜负已判。凌媛容一点足飘退丈余，俏生生的绰立高台东角。利御寇两手空空，不怒反喜，抚掌称快，当然遵约，使人备板车一乘。凌媛容欣然称谢，奉还宝刀，翩然跃落高台，与剑武卿拱揖辞别。
宗霸横眉怒目，挺剑喝道：“我萧山寨非同阛衢巷陌，岂容尔等乘兴便来，振衣即去？”叱呼甫毕，群盗合围，锋刃齐起，密若丛棘，安得有人可突围而出？忽见剑光粲然，剑武卿轻蹙剑眉，扬刃疾击，声何铿铮。宗霸忽觉掌中一轻，定睛看时，剑止半截，铓锷掠鬓，力透垣堵，见剑武卿如此风威，不禁怯沮丧气。利御寇叱退众下，谁敢拦阻？满寨群盗，遵依旨令，尽撤兵仗，让开去路。剑、凌二人遂策马舆尸而去。
利御寇发掘利建侯坟茔，视之胸膛掌印青黑，溃烂流脓，秽臭殊甚，系是毒药身死的证见。萧山诸鬼以桐棺柏椁将其入殓，发丧出殡，葬之后山。利御寇把酒浇奠，长跪拜祭，放声痛哭，悲若狼嗥，闻者无不凄怆流涕。每念血亲相戮，哀恸逾恒，复将利破虏棺殓，妥为营葬，这且搁过不提。
凌媛容忖念孤孀失女，与稚童相依，不禁衔凄而黯然。及返村落，民庐皆墟，余火未灭，极目所见，尽为焦土，又寻孀妻弱子不得，乃遗憾而去。星夜举灵榇赴吴县郡府，郡守备悉实情，木立移时，若丧魂魄，叹惋道：“郡界扰攘，盗魁未枭，都尉义烈，士民感戴。”祭葬已毕，使人整备酒饭，与客酌饮。剑、凌二人得蒙留宿，已感盛情，乃宵宿晓行，辞归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