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月的夜晚,总是会令人遐想连篇。
爱好诗文的人,会忽然灵感泉涌,想通了一直困扰着自己的斟字酌语,从而书写下传诵千古的名篇佳作。
喜欢醇酿的人,平日已嗜酒如命,如此良宵又岂能错过?
思乡之人,则更在陌生的他乡中,凭月记意,倍觉孤清。
可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如在月下对情人的牵绊那么缠绵悱恻,柔肠寸断。
虽然这份思念也许并非相思,可那默默在角落注视着另一个人的深情,仍绝不比两心相印淡薄几许。
可相思者虽有愁苦,却更多的是对日后相见时的期待与快乐。
而单恋之人却往往只能在感情的漩涡里越陷越深,而变得更沉重,抑郁。
宛筠就是这样一个少女。
她从小就在这遍布梧桐的深宅大院中长大,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主人虽向来以她的父亲自居,可对她却胜似闺中密友。
不管有什么不如意之事,只要告诉他,他都会替她解决。
而她有任何心事,她都向他诉说,他也从不表示过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在宛筠心中,主人就是一个极之善解人意的朋友。
是的,她从不将他当成父亲,而是挚交,知人而又知心的挚交。
然而,她对乌云的情意,却成了其唯一不能坦然告知他的心结。
不知怎的,她总觉一但告诉了主人,他的回答也许会让她失望,甚至于绝望。
所以,苑筠从不敢在他跟前吐露半点蛛丝马迹。
在这月色如洗的夜里,她突感到十分孤独寂寞。
于是,她就去找她认为在梧桐深院除主人外,最要好的姐妹慕樱。
然而,她这回就真的失望了。
她要找的人竟然不在自己房里。
这种情形以往很是少见。
房中几上只有一封信笺。
——樱思量再三,还是觉得应出外游历一番,以增见闻,还望主人成全。——
语句简短明了,却从字里行间透出了出走的决心。
苑筠阅后既惊且奇,她立时顿觉六神无主。
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赶快去告诉主人。
主人在哪里呢?
在他自己的书房里。
房中有灯。
是内廷才有的七彩琉璃盏。
此灯有七种色彩,故名七彩。
它不但可同时在灯火中显露七色亮光,也可以只透出一种颜色。
此刻灯罩下沁出的是凝紫。
高贵而神秘的凝紫。
主人的身份自然是属于高贵。
他的权力,绝不亚于当代任何一位将相。
纵系天子,他恐怕亦不屑一顾。
而说到神秘,主人虽也很是高深莫测。
可若要论到今夜的神秘人,则只能属于别的人了。
房子有窗。
此刻的窗外,正有一人。
他在月下,却仿佛没有影子。
也可以说他太过飘渺朦胧,朦胧得就好像这世上本无他的存在。
“你又来了。”
“是,我又来了。”对方的声音也似在千里之外的雾中。
“这些年来,你每天都依时而至。”
主人没有看着窗外。
他虽不晓对方是什么人,来此有什么目的,可依旧毫不担心。
他有这份胆魄,也有这份实力。
可他也晓得对方也不弱。
非但不弱,而且还是他遇到过最可怕的对手之一。
冷月栖当然也在其中。
但主人对他尚有取胜之握,可对此人,却仍慎之又慎。
“嗯。”对方只淡淡应了一字。
“你自以为有恃无恐,把这当成家里一般,难道就不怕一不小心做了我的阶下囚?”
主人口吻中已有一丝威胁。
窗外人只轻轻一笑:“你不敢真的出手。”
“哦?”
“我并非狂妄自大,只因你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
主人没有说话。
他背负的双手却已缓缓握紧。
“我劝你莫要贸然出手,如此你胜算绝不大。”
窗外人似已晓得他的心思,言辞一针见血。
“我在自己府中,已占地利人和,焉算贸然而动?”
窗外人又一笑,笑中满怀讥讽。
主人已转过身,看着窗外,冷冷道:“你莫得意,若不能自圆其说,只怕今夜已是你的大限。”
窗外人也收住了笑声,一字字道:“是为了她。”
她?哪个她?
主人的目光中已有一片谲波在眼底游过。
“你本不愿那少女去找冷月栖,却又想趁机以此使两人成仇。”
主人的脸色已然有所动容。
他绝没料到对方竟知道这一件秘密。
而这个秘密,他从来没跟任何人提及过的。
他的目光中已扬起了一丝杀机。
杀人灭口的杀机。
“你很奇怪?奇怪我如何会知道这个中因由?”
主人的神色已恢复冷静,只淡淡道:“你还知道什么?”
窗外人已纵声朗笑。
他不怕有人听见。
因为别人根本逃不过他的耳目。
笑声缓和,他才缓缓道:“我还知道你若与我合作,将会是件很愉快的壮举,能令天地变色。”
“你的野心很不小。”
“没有野心的人物,不如去死。”
主人目中凛意更甚:“你自认自己是个人物?”
“我本就是……”
“我”字尚未出口,主人已到了窗外。
可窗外已无人。
他静静站在冷月下,垂首而立。
眼前只有一座假山,山上瀑布直泻入塘。
忽然间他的手一抬,掌中已多了一片叶子。
叶子紧接着已打在池塘边的一块山石上。
山石顷刻间竟已四分五裂。
一个人的声音已悠悠传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的确是最有资格与我合作的人。”
纷飞的石雨中,一个人腾空而起。
然而主人却未能近身。
只因对方人在半空,已随手捏了七八颗石球迎面掷到。
他在说话与动作时,竟还能接住这么多碎石,而且还能在瞬间捏成球状,分别打对方的人身七八处大穴。
这已是近乎于完美的协调。
手劲真力和准确度的运用,无一不是江湖中罕见的绝技,而且还可以他人之石攻他人之身。
主人冷哼一声,掌中也已有七八颗石球飞出。
十几颗石球犹如逐对厮杀般互相交撞在一起。
弹指间已齐齐化成一片斋粉,簌簌而落。
主人的身形却已在石粉落下时,一掌向对方肩头拍去。
那人向后一退,双掌一分,未曾落地的石片竟如有人指挥般全向主人身上扑来。
主人掌势未收,袖底却已翻起一道白光。
龙蛇狂舞般的白光中,石片全被绞得粉碎。
然而,当他的锋芒刺入假山旁的树木时,对方已不见了人踪。
灰霾被风吹散之时,苑筠已到了这儿。
可当她看见这满地狼籍,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慕樱,她走了……”
苑筠思忖良久,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我早已晓得。”
主人仍盯着这一堆乱石,犹如看到了情人的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