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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113. 悲欢离合

剑打梨花 巴月老人 6365 2024-11-11 16:36

  却说在齐云山脚,破木屋旁,花寻枫一衝上前,紧紧抱著母亲,泣不成声,在场的吴情、南宫长青和无尘子,突然看见一支六十人的队伍出现在眼前,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除了铁无咎。他眼眶湿红,对其他人视而不见,只是缓缓走到花杏娘身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儿子铁无咎,拜见娘亲。儿子不孝,二十年来不曾尽孝,让娘亲受苦了。』自从在陀罗岛得知了母亲身份,接二连三的事故,导致两人竟无机会相认,甚至多次经历生死边缘。他不曾向人透露心声,但一颗心却一直悬在半空,要是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必将是一生最痛苦的遗憾。自小在父亲和爷爷奶奶照料下长大,懂事以来,他本已习惯了娘亲不知所踪的事实,甚至也曾埋怨娘亲抛下自己的无情,但在陀罗岛的那一晚,花杏娘的经历唤醒了他儿时残缺模糊的记忆,群狼环视的惊悚、馒头小块的温情、满是慈爱的眼神,每每想起这一幕幕,都叫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对风长声的深痛恶绝,与对娘亲的怜惜疼爱,竟神奇地交织在了一起。他本想克制冷静,但是这一声迟了二十年的『娘亲』一叫出口,却发现身体不由自主,声音哽咽,泪流满面。

  花杏娘清楚记得,她把儿子交给铁乘师的那一天,儿子只有三岁,而且还受了连成年人也未必扛得住的重棒一击。当时她痛得连心都在淌血。多年以来,通过姐妹们从岛外带回来的消息,她清楚了解到铁无咎成长的每一个细节,他的淘气捣蛋、他的聪明才智、他的身体状况、他的身材样貌、他闯过的祸、他干过的事。她无数次想亲自出岛,去暗中看一看儿子,但她却总是忍住了衝动,只因她觉得自己能够带给儿子的,只有不断的噩运。从儿子出生,不,从怀上儿子以来,一直如此。她担心、惧怕,哪怕只是隔空望上儿子一眼,都会给儿子带来伤害。如今事隔二十年,儿子转眼间已然成年,听见他喊自己一声『娘亲』,她又觉得一切担心都是多馀,她的心立时便融化了。她放开了花寻枫,脚一软,也跪倒在了地上,她把儿子抱入怀中,痛哭流涕说道:『不,都是娘的错,是娘对不起你,娘年轻时荒唐愚昧,你还只是一个婴儿,娘便害你饱历伤害。娘未能陪著你长大,还害了你一辈子!』

  母子俩抱头痛哭,其他不明真相的人却如丈八金刚,摸不著头脑,董洛上前说道:『且慢、且慢,陀罗岛的花夫人是铁无咎公子的母亲?那铁剑门掌门铁乘师师傅岂不是夫人的……还有这位花寻枫姑娘,难道她也是铁师傅的……』

  花杏娘脸微微一红,说道:『此事一言难尽,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吧。』她放开了铁无咎,擦了擦眼泪,领著各位掌门,走到无尘子面前,抱拳行礼,说道:『晚辈陀罗岛花杏娘,特来拜见齐云山太乙观住持无尘子道长。』说罢又逐一介绍了四位掌门。各位掌门虽然成名多年,但这时还是首次见到这位号称武林泰山北斗,却又神龙难见的无尘子道长,都兴奋莫名,各自激动行礼,无尘子也笑著逐一还礼。

  花杏娘又见到一旁的吴情,当年她与吴情只在薛家双狼的院子内匆匆见过一面,但后来铁乘师给她说过许多吴情的故事,所以印象颇深。此时她道:『也见过南宫山庄庄主夫人吴情女侠,杏娘这厢有礼了。江湖传言南宫山庄庄主一家蒙难,无一倖免,原来庄主夫人依然安康,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吴情抱拳还礼,惨笑道:『江湖上已经没有南宫山庄了。』

  花杏娘一怔,然后摇摇头道:『邱州商山派、封州金刀门、郕州五郎宗、育山神农庄,日前一样遭长生门欺侮,几近灭亡,但各位掌门都不折不挠,誓不低头,如今也都重建了师门名号。南宫山庄乃是天下第一武林世家,积累百年,实力雄厚,岂是风长声之流说灭就能灭?眼下长生门肆虐江湖,庄主夫人更应当振作自强,绝地求生,不但要重建南宫山庄,更要领导群雄,对抗邪恶的长生门。』

  吴情闻言怔住片刻,然后叹道:『四位掌门挺身而出,英勇反抗,我吴情衷心佩服,深感惭愧。不过如今,我心中只有一事挂碍,就是杀了风长声,报仇雪恨!重建南宫山庄之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各掌门抱拳还礼,金石开道:『庄主夫人言重了。说来惭愧,金某当初也曾选择放弃,幸得遇上花夫人,才重拾斗志。花夫人智勇双全,宽仁侠义,商山退五怪,黄河寻金刀,刀下释罪人,一举救四门,都因如此,我们四个门派,才不致从此在江湖上消失。』

  吴情感慨道:『花夫人,花杏娘,你就是当初那个花杏儿。当年相遇之时,你只是一个懵懂少女,为了情之一字,死去活来,当时我还曾骂你一句「死不足惜」。你的经历,令郎已尽数相告,没想到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时间过去了二十年,你也变了一个人。吴情感佩,自愧不如!』

  花杏娘正想寒暄两句,却突然看见花寻枫独自走到了那间破旧木屋旁,抚摸著尘封的门牆,若有所思。于是她问道:『枫儿,怎麽了?』

  花寻枫喃喃道:『娘,我怎麽依稀记得,好像来过这个地方?』

  花杏娘走了过去,微笑道:『没错,这间木屋曾是我们的家,我们曾在这裡住了五年,离开的时候,你只有六岁。』当时花杏娘刚把铁无咎还了给铁乘师不久,全靠了身边还有个女儿,才冲淡了思子之痛。看著屋旁残旧的灶头、农具,花杏娘又接著说道:『不但如此,你还没出生以前,娘和你外婆,也曾在这裡住了十年。这裡就是娘的家。』

  花寻枫奇道:『外婆?娘,你从没跟我说过外婆的事,她是个怎样的人?她是怎麽死的?』

  花杏娘一想起娘亲,突然身子一震,脸色变得惨白,她衝到无尘子身前,惨然跪下,说道:『晚辈有罪,请道长处罚!』

  众人又惊又奇,无尘子问道:『夫人所犯何罪?』

  花杏娘垂下了头,一咬牙,说道:『晚辈杀了人。二十年前,晚辈杀了太乙观的张仲人张大侠!』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张仲人是当年的无剑四友之一,而且在当中年纪最长,武功最高,四十年前潼口五里林之战时,他已是太乙观俗家弟子当中的佼佼者,在二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前,更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侠人物。他的突然失踪,至今依旧是一桩未解悬案,谁能想到,他竟然是死于当时只有二十岁的一个姑娘手中。

  这一件事连铁无咎也不曾听说过,他衝到母亲身边,著急问道:『孩儿知道,娘不会胡乱杀人,此事定有隐情,到底是怎麽回事,娘你快说清楚。』

  花杏娘脸如死灰,说道:『二十年前,有一个太乙观的小厮,叛逃出门,受了重伤。我把他救了,带回家养伤,就在这间木屋之中。我当时有眼无珠,鬼使神差,竟爱上了这个男子。几日以后,张大侠找上门来,两人起了争执,大打出手,我……我为了保护他,竟两人合力杀了张大侠。我当时虽然不认识张大侠,也不知道这个男子原来禽兽不如,但张大侠确是我亲手所杀,罪无可恕!』

  众人听了,陷入一阵沉默。董洛突然对著无尘子跪下,说道:『花夫人当时年幼无知,乃是为了保护心上之人,才有杀人之举,实属情有可原。我们三个门派的人,也曾受奸人蛊惑,在陀罗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恶行,但花夫人却既往不咎,以德报怨。晚辈斗胆替花夫人求情,求道长慈悲为怀,宽恕花夫人吧!』董洛带了个头,四个门派的人,都一起跪下,替花杏娘求情。花寻枫也拦在母亲身前跪下求道:『老道士,我娘是个好人,你原谅她吧!』

  无尘子轻叹了口气,缓缓问道:『那个太乙观小厮,就是梁人凤吧?』

  花杏娘含泪点头。铁无咎等知道事情经过的人,听到这个名字,都大为震动,其他人则不明就裡,满脸疑惑。有人问道:『梁人凤是什麽人?』无尘子道:『四十年前,群雄争夺万寿宝典,在潼口五里林,害死了鬼怕神愁粱上君。』这件事虽然事隔多年,但江湖上几乎无人不知。无尘子一顿,继续说道:『粱上君死后,留下了一个儿子,当时只有五六岁。我张师兄见他孤苦无依,心生愧疚,便把他接到太乙观抚养。此子就是梁人凤。』这件往事却连花杏娘也不曾听闻,大为愕然,她没想到当年两人关係如此亲密,梁人凤却把自己的身世藏得如此严密。无尘子又说:『当年张师兄要老道收梁人凤为徒,老道看出此子心术不正,三番拒绝。正因如此,才使他恼羞成怒,离开太乙观。世事因果相连,环环相扣,张师兄之死,归根究底,老道也有责任。』说道此处,他又突然哈哈一笑,笑道:『花夫人,你与梁人凤后来的恩怨,令爱已告诉了老道,你命途虽然坎坷,但老道却觉得你生了一双好儿女,福报不浅。适才那位黑衣人,杀人无算,令郎尚可宽恕,难道老道竟还比不上铁无咎吗?此事事出有因,你也已悔过,太乙观不再追究了,就此一笔勾销吧!』

  花杏娘还想说点什麽,无尘子伸出手把她扶起,花杏娘但觉一股浑厚的托力传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运气反抗,无尘子一扬眉,运气催劲,两人突然之间竟较量起内力来。虽只一瞬之间,但花杏娘也能感觉对方内力雄浑无俦,心下大惊,马上收劲,身子顺势而起,站了起来。她暗地裡吓出了一身冷汗,马上拱手作揖,说道:『道长慈悲宽仁,功入化境,不愧武林北斗,杏娘心悦诚服。』无尘子捋著长须,点头笑而不语。

  众人见一场危机化为无形,都鬆了一口气。花杏娘带著众人,走到破木屋的另一边,此处当年本是菜园,此时却已是杂草丛生。花寻枫拔出长剑拨开草丛,帮母亲开路,花杏娘找了片刻,找到了当年留下的那块石头,停下说道:『就是这裡,当年梁人凤就把张大侠埋在此处。』众人合力清理了草丛,露出一块空地,时过二十年,当然再也看不见任何埋尸的痕迹,无论是大侠还是小人,死后终究化作尘土,众人都是一番感慨。当下砍下了一块木头削平,刻上了『太乙观张仲人之墓』几个字,插入土中,便算是给张仲人立了个墓碑,众人轮流参拜,这桩江湖悬案从此便算解了。

  花寻枫对儿时住过的家充满好奇,四处查看,这时她又惊叫道:『娘,这裡还有一座坟!』众人走了过去,只见不远处果然也有一座墓碑,不过年代久远,碑上刻字早已模糊不清。花杏娘眼眶湿红,点头道:『不错,这便是你外婆之墓,当年是我亲手所葬。』她把碑上尘土擦拭乾淨,隐约可见碑上字样。这时她把花寻枫和铁无咎拉过来,在墓前跪下磕头,说道:『为娘不孝,当年离开之后,便不曾回来祭拜过你们外婆。你们外婆也是个苦命的人,娘记得,她每天都活在哀伤之中,不曾快乐过。』花寻枫奇道:『外婆因何事哀伤?』

  花杏娘摇摇头,忽然想起一事,又走到无尘子身前说道:『道长,请恕晚辈冒昧。二十年前,先母临终之时,曾吩咐晚辈办一件事,不料世事弄人,这件事一直拖延至今。』

  无尘子奇道:『哦?难道这件事与老道有关?』

  花杏娘点头道:『是的。先母要晚辈去找道长,问道长一个问题。当年晚辈就是在去太乙观的途中,才遇上了梁人凤。』

  无尘子问道:『是什麽问题?』

  花杏娘欲言又止,最后才说道:『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启齿。先母要晚辈问道长,晚辈的父亲是谁?』

  无尘子一怔,答不出话。其他人听了这个问题,也都大为愕然,甚至忍不住掩嘴窃笑。连花寻枫在一旁也忍不住道:『娘,这是什麽问题?我外公是谁,干嘛要问老道士?外婆难道是临死脑袋糊涂了?』

  花杏娘脸一红,说道:『娘从小在漠北长大,一直以为父亲名叫苍龙,直到你外婆临终之前,才告诉娘我不姓仓,而是姓花。这的确就是你外婆的遗愿。她还说,如果道长想不起来了,便要我念一首词。』

  无尘子听著听著,手心泌出了汗,呼吸也变得急促,他问道:『漠北?大漠苍龙?一首词?』

  花杏娘闭上双眼,喃喃念到:『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閒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当天在修行田园,无尘子被吕凌一言破功,躲在屋子裡三天三夜,最后凄凉吟唱的,便是这一首词。此时花寻枫和吕凌听了,只觉又惊又奇。无尘子更是大为震惊,双目圆睁,脸色涨红,一把抓起花杏娘,大声问道:『你怎麽会知道这首词?你是从何处听到这首词?』

  花杏娘被无尘子的举动吓了一跳,战战兢兢说道:『先母在世之时,时常念诵。每次念完,她都忍不住哀伤莫名,以泪洗脸。』

  无尘子发了疯似的,衝到墓碑之前,想要看清碑上所刻名字,不过当年花杏娘懵懂无知,用石头在木碑上刻字,刻的却只是『母亲之墓』四个字。无尘子大怒吼道:『怎麽没有名字?你娘叫什麽名字?』

  花杏娘答道:『在漠北时,苍龙都叫先母作玉奴。』

  『玉奴!』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打在了无尘子头上。他身子一震,双脚一软,竟跌坐在地。堂堂太乙观住持,竟如此失态,在场众人无不看傻了眼,都吓得屏住了呼吸,不敢作声。当年的花晨武和玉奴,在孤山堕入深崖,同时也同堕爱河,两人私定终身,生死相许,然而一场小小的意外,却让两人突然分离,至死无缘再见。花晨武为寻爱人,远赴漠北,苦行五年,纵使后来悟道出家,原来也只是自欺欺人。造化弄人,两个相思之人,原来就在毗邻,却要到肉体化作尘土,才能在坟前相遇。无尘子抱著玉奴墓碑,哀痛莫名,痛哭流涕,此时的他,不再是什麽太乙观住持,而只是一个老泪纵横的糟老头而已。

  看到如此情景,在场稍微精明的人,都已猜到事情缘由。出于对前辈的尊重,花杏娘使了个眼色,吩咐无关的人退下散开,安营扎寨,准备好就地过一晚。然后她走到无尘子身前跪下,轻轻叫了一声:『爹!』

  无尘子身子一震,擦了擦眼泪,喃喃说道:『你是我的女儿?玉奴给我生了个女儿?花杏儿,杏儿,对,那一天,我给玉奴戴上了一朵红白色的杏花,特别好看。』

  花杏娘把自出生以来,在大漠的事、苍龙之死、母女南下、到后来玉奴病逝的事扼要说了一遍,无尘子越听越是伤心欲绝,搥胸自责道:『玉奴千里来寻,我却已出家,她因此才不敢相见,而就近在山脚住了下来。花晨武啊花晨武,你为何要急著出家?要是再等几年,便不至于让玉奴一生苦守,鬱鬱而终!』

  花杏娘幽幽道:『娘每每想起往事,难免落泪。可是哀伤之馀,有时却又忍不住温柔微笑,可见当年与爹之间,也曾有无数欢乐的时刻。娘去世之时,心裡想著的,一定是这些欢乐的回忆。』

  无尘子颤抖著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手帕。这块手帕当年被他藏在木匣子中,五年前下山之时,又不知不觉地取了出来,一直带在身边。手帕之上刺了几十个字,正是那首催人泪下的词。他说:『当年玉奴为我削木作剑,怕我握著刺手,又扎上手帕作把。时过境迁,木剑枯朽,我一直以为,玉奴留下的只有这一块手帕,原来她还给我留下一个女儿!』

  花寻枫虽不知两人曾经的经历,但听著无尘子喃喃说著当年的点滴,想像著两人的生离死别,也感动得两眼通红。她上前抱住了无尘子,哭道:『岂止呢?还有我这个外孙女!原来你这老道士,竟然是我外公!』

  无尘子破涕为笑,说道:『小女娃之前强悍蛮横,怎麽突然变得哭哭啼啼?』

  铁无咎自从铁剑门灭门以来,便觉得自己孤苦伶仃,彷彿天地间只剩自己一人,后来不但找到了母亲和妹妹,如今更发现还有一个外公,虽不至于像花寻枫般痛哭,但也甚是感动。他上前跪下磕头道:『外孙铁无咎,见过外公。』他一顿又笑道:『外公勿怪妹妹,她之前得知生父身份,自嫌身世,还一度和我争爷爷。如今好啦,原来外公也是个大英雄,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妹妹,这下你满意了吧?』

  花寻枫佯怒道:『什麽争爷爷?是你自愿让给我的。我不管,爷爷外公我全要了。』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噗哧笑了。

  三人又哭又笑,花杏娘见历经磨难,终于一家团聚,和乐融融,心裡感动莫名。『娘,爸,还有师郎,你们都可以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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