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州往西七十里,便是郕州。众人在路上过了一夜,第二天抵达郕州时,已将近黄昏。进城之前,董洛说道:『我们人数众多,一起进城只怕会太惹人注意,除了官府,也要提防已变节的五郎宗弟子。』花杏娘点头道:『那我们便化整为零,分批进城,各自找客栈落脚,大家以暗号联络。』金石开说道:『据消息说,五郎宗已经沦陷了,如今的掌门是唐同胜的师弟,名叫蔡华。此人投靠长生门,逼迫师兄退位,只怕不是我们能用之人。』花杏娘同意道:『大家进城后先别招惹如今的长生门分舵,首要之务,是寻找唐同胜掌门,先探清他的口风,才好谋划下一步。大家分散人手,先在城内各处打听吧。』其他人都点头同意。
花杏娘和木槿等陀罗岛女子自成一批,进城后找了一家客栈落脚,用过晚饭之后天色已黑,便提早歇息,第二天一大早,便开始四处查访唐同胜的下落。找了一整天后,与董洛和金石开会面,得知大家都未能找到人。董洛道:『如今唯一知道的线索,只是事发当晚,只有三四个弟子跟著唐同胜离开。几天之内,曾有人见过他们在五郎宗旧宅出没,但后来便音讯全无了。』金石开大为失落,叹道:『看来他们几人,如果不是已被长生门灭口,便是已经出城了。只恨金某当初未能当机立断,赶来救援,如今已是悔之晚矣。』花杏娘道:『如今还没到沮丧的时候。既然城内没有线索,明天咱们便到城外去找,说不定会有蛛丝马迹。』两人只好同意。
当晚花杏娘回到客栈,才刚就寝,突然听见瓦上传来声响,然后有两个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外,似乎不怀好意。花杏娘刚想说话,突然又传来一声娇吒,喝道:『鬼鬼祟祟的毛贼,意欲何为?』却原来是木槿也被惊醒了。花杏娘心中一凛,急忙披上外衣,走出门外,只见房外院子之中,木槿已和一男一女两人交上了手。
这两人都是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少年使一根六尺长棍,棍法娴熟,少女右手使一把小铲刀,左手使一把小钉耙,都是极为罕见的奇门兵器。花杏娘看了一会,便知道他们两人不是木槿的对手,于是放下心来,说道:『木槿,别伤他们性命。』
木槿应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她使了一招『打龙捞凤』,双掌搭上长棍,一送一抽,便把长棍夺了过来,然后长棍一转,忽地打中了少女一双手腕,少女吃痛,手一鬆,铲刀钉耙同时掉落,木槿眼明手快,伸手一抄,便接在手上。
一招之间同时失去兵刃,少男少女两人大惊,少年把少女拉到自己身后,然后对木槿怒道:『把我们的兵器还来!』
木槿见两人武功不俗,但脸上稚气未退,处事也生涩,忍不住一笑,问道:『你们是什麽人,来此所为何事?』
少年哼了一声,道:『你抢了我们兵器不还,是强盗所为。我们不和强盗说话!』
木槿被逗得又一笑,便把三件兵器一抛,还了给对方,说道:『言之有理,这便物归原主。现在可以说了吧?』
少年接过兵器,又低声和少女商议一阵,然后昂头道:『我们是长生门派来的人!听说这家客栈住了几个胆大包天的人,竟敢公然挑战长生门。风盟主知道后,便派我俩来一探虚实。』
听了此言,连花杏娘也忍不住抿嘴而笑,说道:『你说的这种人这裡有好几个,但我想你们要找的,应该是我。』
少年道:『风长声武功高强,无人能敌,你们难道不怕死吗?』
花杏娘幽幽道:『我已死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是拜风长声所赐。』她轻叹一声,继续说道:『无需再装了,五郎宗和神农庄的人结伴同行,你们是唐同胜掌门和薛百草庄主的高足吧。你们平安无事,并且能找到这裡来,我很欣慰。我想此时你们也已看清了风长声和长生门的丑陋面目,我希望你们可以加入我们,一起对付风长声。』
这时那少女问道:『我们怎麽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花杏娘道:『你们现在孤立无援,不敢轻信外人,所以来此试探,这很合理。为表诚意,我先自我介绍。实不相瞒,我们是陀罗岛的人,我就是陀罗岛主,人们习惯叫我花夫人。』
两人闻言大吃一惊,少年道:『陀、陀罗岛?你们是邪魔外道!』
花杏娘淡淡道:『陀罗岛是邪魔外道,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手段毒辣,更残忍地把铁剑门满门杀害。这些话,是谁告诉你们的?』
两人一怔,少年喃喃道:『是……是长生门。』
花杏娘又问:『长生门说的话,你们还相信吗?』
少年道:『即便如此,当天在陀罗岛上,我虽不在场,但我五郎宗也杀了你们不少人,如今你们难道不是来找我们报仇?』
花杏娘摇摇头道:『风长声血洗铁剑门,嫁祸陀罗岛,然后蛊惑你们奉他为盟主,又煽动你们攻打陀罗岛,他才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金刀门的金石开掌门,还有商山派的董洛掌门,此刻都在城内,他们和陀罗岛之间的恩怨都已一笔勾销。我们此行就是为了对付长生门,扳倒风长声。被他害过的人都应该团结起来,一同反抗,神农庄和五郎宗也一样。』
她的话说完,少女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诉道:『花夫人明察秋毫,晚辈不敢再有隐瞒。晚辈名叫田玉桂,的确就是神农庄的弟子。长生门欺人太甚,求花夫人大仁大义,路见不平,帮帮我们吧!』
少年见状,也只好跪下道:『晚辈唐呈瑞,家父正是五郎宗唐同胜。我俩已打听得知,夫人商山退五怪,黄河寻金刀,商山派和金刀门都对夫人心悦诚服,五体投地。求夫人大发慈悲,以德报怨,也救一救神农庄和五郎宗吧!』
原来蔡华篡位当晚,唐同胜受伤昏迷,两个儿子和几个徒弟,抱著他回到了旧宅养伤。好在他当时只是气昏了头,未几便醒了,肩上伤势倒也不太严重。没过几天,他便发现蔡华派来了人在附近监视著旧宅,他担心这些人会对几人不利,于是某个晚上,买通了城卫,趁夜逃出了城外。
来到城外,正愁无处可去,却偶遇了神农庄的人。原来几天之前,柯成惺带人去了神农庄,也一样要求他们併入长生门。神农庄是个很小的门派,在江湖上并不活跃,既没有出席长生门的武林大会,也不曾参与攻打陀罗岛。门下弟子以採药为生,首要学习医术,其次才练些武艺防身。柯成惺以为他们慑于长生门威名,只会乖乖顺从,不料庄主薛百草却是条铁铮铮的汉子,坚决不从,于是双方大打出手。神农庄的人自然不是对手,眼见大半弟子伤亡,薛百草只好投降,柯成惺得意洋洋,扬长而去。不过柯成惺离开之后,薛百草宁为玉碎,不作瓦全,索性一把火烧了神农庄,带著馀下弟子逃亡。他们往东而逃,本想投靠五郎宗,不料来到郕州,才知道五郎宗亦已沦陷,于是只好在城外找了个地方落脚,再做打算。
当下薛百草和唐同胜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便一起留在薛百草的营地,待查清楚江湖上的情况再谋划前程。薛百草有一个小女徒弟,名叫田玉桂,年方十八,与唐同胜次子唐呈瑞年纪相若,个性相近,两人一见如故,经常出双入对。这一天田玉桂说要入城以草药换购物资,唐呈瑞便结伴同行。两人进了城,除了採购所需物资,也不忘打听一下江湖上的近况,得知了商山派和金刀门的遭遇,然后又发现有人四处查探唐同胜的下落,于是留上了心,一路跟踪打听消息的人,便来到了这客栈之中。
花杏娘默默听完唐呈瑞和田玉桂述说原由,叹气说道:『看来这柯成惺所造的孽,也快赶上他师父了。此刻城门已关,你们两人便放心在此过一夜吧,明天一早,会合了董掌门和金掌门,咱们便一起去见你们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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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队人马行动不便,花杏娘只带了木槿一人,连同董洛和金石开,跟著唐呈瑞和田玉桂出城,其馀的弟子便留在城内。出了城后,一行人穿过了丛林,来到一条小溪边,只见溪边临时搭起了几座茅棚,这段时间,薛百草和唐同胜等人,就在这营地中避难求生。当天薛百草带著十馀个倖存的弟子出逃,其中还有五六人身上带伤,此时都在棚内养伤。薛百草、唐同胜和儿子唐呈祥此时正在篝火旁说话取暖,见到唐呈瑞和田玉桂带了几个外人回来,不知是敌是友,惊疑不定。好在董洛和金石开都不是陌生人,他们上前抱拳招呼,把事情原由扼要说明,其他人才释然。
一番寒暄过后,花杏娘问薛百草和唐同胜今后有何打算,薛百草道:『长生门欺人太甚,口口声声以武林正道领袖自居,但其实他们自己才是江湖上的邪魔恶霸。现在既然有花夫人带领大伙反抗报仇,我神农庄自然不甘后人,愿尽一份力。我庄内弟子的武功虽然帮不上大忙,但若有人生病受伤,咱们帮忙煎药包扎,还是可以的。』
唐同胜突然跪下,扣了三个响头,说道:『唐某当初错信了风长声,做了对不起陀罗岛的事,如今得知真相,悔之不及!难得花夫人不计前嫌,唐某无地自容,只愿能在夫人麾下效力,此刻我五郎宗虽然只剩下我等五人,但唐某就算拼了一条老命,也势要助夫人扳倒风长声,以求将功折罪!』
他的话刚说完,突然四处一阵骚动,营地周围突然出现了几十个人,把他们包围了起来。众人大惊,定眼一看,来人个个手持六尺长棍,竟原来是『长生门五郎分舵』的人。这时一人排众而出,却是蔡华,他朗声喊道:『唐同胜,原来你藏在此处,我找你好久了!』
唐同胜肩上的伤已好了大半,他提起长棍,走出茅棚,说道:『师弟!多年以来你我之间虽然多有意见不合,但那也只是武术之争,为兄从没有把你当敌人。即便是你为了争夺掌门之位,诬陷为兄,只要你诚心悔改,为兄亦可以既往不咎。可是,你出卖师门,认贼作主,甘作长生门走狗,愧对了师父对你的教养,毁了五郎宗百年基业,却绝对不可原谅!』
董洛环顾四周,担心敌人另有埋伏,便试探道:『蔡师傅,你今天是把五郎宗所有人都带来了,可是,想要对付我们几个,似乎实力还是不足啊。』
蔡华道:『蔡某今天来,只为了解决与唐同胜之间的恩怨,与其他人没有关係!』
董洛知道他这是把话说在前头,好叫其他人不能插手,正想回话反驳,蔡华又接著道:『长生门弟子听令!大伙一拥而上,把五郎宗馀孽斩草除根,能手刃唐同胜者,赏银一千两!』
众人闻言大惊,都摆好了架势,准备大战一场,不料周围的五郎宗弟子们却一脸惭愧,面面相觑,无一人真的动手。蔡华见状,又喊道:『长生门有的是银子,蔡某决不食言,上前战斗者,无论输赢,赏银五千两!』话音刚落,其中一名弟子突然把长棍扔到地上,喊道:『我受够了!给我多少银子,也不做长生门的走狗!』他带了个头,其他人也纷纷效仿,都把长棍扔了。
蔡华见状,铁青著脸,沉默片刻,然后不怒反笑,大笑道:『哈哈哈,师兄!你看到了吗?你教出来的徒弟,都不是孬种!我今天把五郎宗的弟子全都带来了,就是为了让你看清楚,他们全都不是叛徒!五郎宗弟子,听好了,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什麽长生门分舵,五郎宗依旧是五郎宗,你们的掌门依旧是唐同胜!』
他话刚说完,突然亮出了一把匕首,猛力往自己心口刺去!说时迟,那时快,花杏娘眼明手快,突然出手,一块小石急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好打中匕首,蔡华虽然失了准头,但馀力不断,匕首依然刺进了胸口之中,他一声惨叫,求死心切,拔出匕首,鲜血喷涌而出,人也倒地不起。
奇变突生,众人大为震惊,唐同胜衝上前扶起了蔡华,蔡华出气多,入气少,喃喃说道:『师兄,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列祖列宗。当晚之后,我没睡过一晚好觉。罪过都在我一人身上,你的徒弟都是好男儿,请你原谅他们吧!』断断续续说完,人便昏了过去。
唐同胜悲痛不已,说不出话,花杏娘急道:『薛庄主,请快救人吧!』木槿道:『夫人,此人所犯之罪不可饶恕,救他作甚?』花杏娘道:『此人罪不至死,何况亦已悔改。长生门滥杀无辜,我等不齿,所以更应以宽仁待人,叫世人知道谁才是武林正道。』她一顿又道:『唐掌门,此人是你的师弟,该不该救,你来决定吧。』唐同胜道:『夫人言之有理,既然陀罗岛可以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我五郎宗又何尝不可?薛庄主,有劳了!』
薛百草上前查看伤势,说道:『伤口极深,损及肺叶,但好在夫人及时出手,没伤到心脏,只要及时施救,便无性命之忧。』众人听了,都大为宽心。好在神农庄的人即便在此避难,也不忘在附近採集草药,此时正好用得上。当下薛百草在几个弟子的协助之下,帮蔡华止血施药,然后抬进茅棚不提。
一场虚惊,众人此时总算鬆了一口气。唐同胜把弟子们聚集到营地一旁,说了一会话,然后又回到篝火旁,对花杏娘等人说:『夫人不但智勇双全,而且宽宏仁义,唐某心悦诚服,有夫人领头,大伙必定可以扳倒长生门。我五郎宗门下弟子,个个都愿意为夫人鞍前马后。刚才有弟子说了,长生门给他们发了命令,要他们在十天之后,到齐云山下集合,夫人对此有何看法?』
花杏娘心中一惊,说道:『齐云山?难道风长声丧心病狂若斯,竟想要攻打太乙观?』
金石开奇道:『太乙观甚少涉足江湖,与长生门也没什麽衝突,风长声为何要捅这麻蜂窝?』
董洛沉吟道:『太乙观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如果降服了太乙观,其它小门派便再无人敢与之抗衡了。』
花杏娘想起多年以前的往事,突然说道:『还有一个原因。多年以前,风长声曾在太乙观当过小厮,他一定对此怀恨在心。』
众人闻言,大感惊奇。关于风长声成名以前的事,江湖上传言甚多,但却都是好事者的杜撰而已,不过在太乙观当小厮的说法,众人都还是第一次听闻。花杏娘见大家惊疑不定,便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还是以后再说吧。』
唐同胜问道:『无论如何,太乙观是长生门下一个目标,应该不假。那夫人有何打算?』
郕州西北二十里,便是黄河横沟口,过了河再往北五十里,便是齐云山地界,此去只需一日多的路程。这条路花杏娘走过很多遍了,事实上,她的老家就在齐云山脚。于是她说道:『我已决定,今晚在此过一夜,明日便启程去齐云山,赶在长生门之前,通知太乙观及早提防。此行凶险,说不定便会与长生门在太乙观决一死战,你们可愿随我前往?』
董洛、金石开、唐同胜、还有薛百草,异口同声说道:『谨遵夫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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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长生门如今把目光放在了太乙观,众人觉得其它门派应该暂时安全,于是唐同胜点了十五名五郎宗弟子随行,吩咐其馀的人把蔡华抬回城内旧宅养伤,并且看好家门,等待消息。神农庄也有不少伤员,薛百草留下了五名弟子,其馀的人带著伤员,也跟著一同去五郎宗旧宅暂时落脚。另外,董洛、金石开和木槿回城内通知其他弟子,相约明日一早在城外会合。
第二天,一支六十人的队伍在郕州北门郊外集结完毕,以花杏娘为首,浩浩荡荡,往北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