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在天静静听著,神情由愤怒渐渐转为沉思,到最后已是欣喜不已,仰天大笑三声,由衷讚道:『公子一席话,令罗某大开眼界,茅塞顿开!来,罗某再敬公子一杯!』
话刚说完,突然房外传来了长长的警哨之声,紧接著便隐约有人呼喝打斗,房内三人心下一凛,铁无咎和顾九月对望一眼,心裡皆道:『果然来了!』罗在天恢复冷静,沉声道:『两位无需担忧,咱们儘管在此畅饮,外面的事,自有手下处理!』铁无咎半喜半忧,金龙帮人在自己的地盘以逸待劳,自然有优势,但毕竟来人实力如何全然不知,他既不希望杀手实力太弱,也不想罗在天丢掉性命,但无论如何,他没忘记此行的主要目的,于是他说:『久闻金龙帮水鬼阵神鬼莫测,在下神往已久,不如移席到甲板之上,边观战边喝酒,岂不更美?』罗在天笑道:『难得公子临危不乱,泰然自若,既然有此雅兴,罗某自当奉陪。』
话音刚落,房外再次传来警哨,这次哨声短促,响了五下便停了。罗在天一扬眉,道:『两位没眼福了,来人已经被制服了。』铁无咎大感诧异,很快地金龙帮手下押了一人进来,报告说:『此人夜闯楼船,已被擒获,请帮主发落。』罗在天刚要说话,顾九月突然大叫道:『娘!怎麽是你?』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顾三娘。原来她当日离开了封州,一路上是走走停停,只望女儿能回心转意,追赶上来,是以虽然骑了马,脚程却是甚慢,天黑方始抵达宁口。在宁口住了一晚,彻夜难眠,心裡就担心女儿,毕竟是第一次出门,难保摊上什麽意外。于是第二天下定决心,还是回头先找到女儿再回家吧。这次她策马飞奔,只半日便回到封州。在城内四处打听之下,不久便听说了昨天大街上的一场打斗。她听人描述那被捉女子的相貌服饰,便知定是女儿无疑。一路寻访,便来到这袁桥口,盯上了这艘金龙帮的楼船。她在岸边窥视,等到天黑,悄悄溜上船,不料船上戒备森严,一下便被发现,双方大打出手。金龙帮的水鬼阵启动开来,水鬼纵横鱼跃,神鬼难测,她临阵经验不多,第一次遇上如此阵法,淬不及防,不过三五回合,便被击中擒获。好在罗在天之前吩咐了尽量活捉,帮众没下杀手,只是五花大绑,押来见罗在天等人。
既然是一场误会,罗在天忙让人给顾三娘鬆了绑,也把缴获的长剑归还。顾三娘把前事大概说了,顾九月心中有愧,上前抱著母亲道歉。就在这时,铁无咎突然拍案说道:『不好,如此一来,杀手随时还会出现,帮主,船上的戒备千万莫要鬆懈!』
话音刚落,突然听见有人阴阳怪气地笑道:『太迟了,我们已经来了!』然后『咣当』一声巨响,头上楼瓦爆裂碎开,两个黑衣蒙面的男子,手持单刀,落了下来。原来这两名杀手早就到了,只是碍于船上戒备森严,迟迟不敢动手,难得等到顾三娘上船一搅,把巡逻的人都引到一边去,他们便立刻乘虚而入。
这两人落地后,也不再说话,两把明晃晃的单刀,一前一后便向罗在天砍了过去。房内其他人仍在错愕当中,倒是铁无咎和顾九月心裡早有戒备,是以反应最快,当下铁无咎喊道:『帮主小心!』同时顾九月已经拔剑出鞘,一招『明月入怀』,拦下了其中一名杀手的刀。罗在天见杀手都冲自己来,心中不由得觉得奇怪,但此时不及细想,也架开马步迎敌。本来他的武功和当年的黄龙是同一路数,使的是一把三头长叉,此时没有兵器,威力难免大打折扣,好在一旁的手下眼明手快,抛来一对分水刺,罗在天一抄接住,虽然没有长叉好使,但至少比徒手对阵强些。另一边,顾三娘见女儿与人动手,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立刻拔剑相助。
厢房窄小,此时四人动起手来,刀锋剑气纵横,一众金龙帮弟子根本无法再加把手,都被逼得退到房外空著急,铁无咎则缩在房内角落,动弹不得。罗在天身经百战,一瞬间便衡量掌握了如今的形势。来者武功高强,自己对战一人,顾九月母女对战一人,皆是落于下风,险象环生。船上数十名弟子被隔在门外,擅长的水鬼战法在厢房内也无法施展出来。如此下去不消多久,我方必然败下阵来。杀手选择了溜上船在此处发难,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谋划。他心念一转,已有计较,当下大声喝道:『金龙帮弟子听令:鲤鱼翻身,游龙出海!』房外帮众听了,一声呼应,立时各自散去。
房内铁无咎不知罗在天有何谋划,但他的心思却并不在此。他目不转睛地看著黑衣人的武功,想要从中看出什麽端倪。除了动手前的一句话,两个杀手闷不吭声,只顾杀人,于是他只好不断以言语挑衅。他大哭三声,说道:『唉哟喂呀,两位高手武功绝顶,这回我们是死定了。待会阎罗王问到死于何人之手,该怎麽答?你们行行好至少留个姓名,要不然报个绰号也好呀。』杀手全无反应,他又大笑三声,道:『哼!你们以为蒙著面便无人认得?罗帮主早就查清了你们的底细,在此设下天罗地网,你们竟然自投罗网!不过就是黄麒麟那厮派来的杀手而已!那黄麒麟付了多少订金?咱们可以加倍!留下组织名号,我们银子必然亲自送上,绝不食言!』杀手依旧无动于衷。这时铁无咎看著两个杀手的刀法,突然灵光一闪,叫道:『他们的刀法不是刀法,是爪功!』
对战的三人一时间弄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两个杀手却不由得心下一凛。本来按照计划,只要避开水战,一人便足以对付罗在天,保险起见两人齐来,更是手到擒来之事。不料却多了一对母女,拖延了片刻,更没想到一个只会龟缩一角,却又多嘴多舌的臭小子,竟然看破了自己武功的关键。但此时已然胜券在握,自忖三招之内便可获胜杀敌,于是加快了速度,并暗自盘算著,杀了三人后定不可饶过这个臭小子。
便在此时,楼船却突然开始摇晃了起来。一开始微微晃动,很快地却越摇越烈,摇得连蹲著的铁无咎也得抱紧柱子才不致晃倒,对战中的几人别说招式全没了准头,就连马步都几乎站不稳。但当中的罗在天却全然不受影响,他朗声大笑道:『哈哈,你们还是小觑了我金龙帮的神通!』金龙帮人天天生活在船上,对于这种摇晃早已习以为常,如履平地。数十名金龙帮弟子潜入水中,一来一往地在船的两侧摇动著楼船,楼船虽大,在水中却容易受力,犹如小孩盪千秋,只要用力得当,便可越盪越高。在铁无咎说话的一段时间,楼船已被摇得大幅晃动。这便是『鲤鱼翻身』。
房内形势顿时逆转,顾三娘和顾九月退了下来,两名杀手的武功半点施展不开,罗在天却轻鬆地以一敌二,追著两人来打。杀手见势头不对,知道已无胜算,喊了声:『退!』瞧准机会,双双跃起,从楼顶破洞中跳了出去。来到楼顶一望,心却不由得冷了半截。原来就在刚才混战的片刻功夫,楼船已从岸边驶到了河中心,此时离开两岸足有近百丈,正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这便是『游龙出海』。
此时罗在天也跳上楼顶追了出来,杀手眼见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了,其中一人情急之下,用力一纵,便跳下了河。他人还在半空,便已听到罗在天大声笑道:『在船上打不过,到了水里更是死路一条!』杀手闻言,猛然醒悟,水里正有数十名金龙帮弟子等著他,但此时后悔,却已太迟。
另一名杀手见状,一咬牙,回头又跳进了厢房,径自朝铁无咎衝去。他看出铁无咎不懂武功,此时只有抓住铁无咎,以作人质,才是唯一活路。铁无咎此时正被楼船摇得头昏眼花,根本无法闪躲,一旁的顾九月见状急忙一剑刺出,杀手不得已,只好回身挥刀挡架,刀剑还没来得及相碰,突然楼船一阵摇晃,两人双双摔倒,一阵翻滚,杀手正好重重压在顾九月身上。他立刻转移目标,回身便往顾九月抓去,此时一声怒喝,顾三娘一剑又刺到,杀手心知机不可失,把心一横,抓人的手不停,另一边挥刀往顾三娘砍去,要叫顾三娘不敢逼近。不料顾三娘救女心切,竟对刀势视而不见,拼著挨了一刀,也一剑刺到了杀手身上。
杀手吃痛大惊,不得已放开了顾九月,一跳跃开。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此时罗在天终于赶回到厢房之中,他大喝一声,趁著杀手受伤之下,淬不及防,手上两把分水刺脱手而出,『咻!』的一声,直挺挺地插入杀手胸膛,杀手当场气绝身亡。
一场混战终于结束,罗在天一声呼啸,水中弟子停止了摇摆,楼船渐渐平伏,房内回归平静。众人刚鬆了一口气,顾三娘却突然一声呻吟,倒地不起。顾九月大惊失色,衝上前扶起母亲,才发现刚才杀手那一刀下手极狠,顾三娘身受重伤,胸前鲜血泊泊如泉涌,已然是奄奄一息。
罗在天急忙赶上前,查看后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伤得太重,罗某也无能为力了。』顾九月但觉一颗心宛如掉入冰窟之中,悲痛不已,痛苦流涕。顾三娘擦拭著女儿的脸上泪水,挤出笑容说道:『月儿别哭,你不是很想知道你爹的事吗?你爹是个行脚商人,当年娘不懂事,一时鬼迷心窍,背著你常太婆婆,跟他离家出走,后来才发现,他原来是个负心汉,其实早有家室,他得到娘后,便不要我了。娘一时没忍住,把他杀了。娘一直不告诉你,是怕你恨娘。你恨娘吗?』
顾九月痛哭道:『不恨、不恨。女儿不要爹爹,只要娘亲!』
顾三娘又道:『娘这一辈子,先是亲手杀了父亲,后又亲手杀了丈夫,娘作恶太多,死只是赎罪,娘不觉得冤,只是觉得愧对了……愧对了……』
顾九月哭道:『女儿知道,外公是强抢民女的恶人,爹爹是负心薄倖的坏人,娘没有杀错!』
铁无咎与顾三娘虽然相识不过半天,但也不由得心感悲戚。他上前握起顾三娘的手,说道:『三娘总算是为了我的事才受此重伤,你有何未了之事,请直说,我一定替你办到。』顾三娘出气多,入气少,断断续续说道:『谭姐姐……谭月吟……铁见南……』铁无咎点头道:『我必定帮你找到铁见南,带他去见谭月吟前辈。就算谭前辈不幸仙逝,也必然在她坟前上一柱香。』他见顾三娘将信将疑,于心不忍,又俯身在顾三娘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顾三娘听了恍然大悟,终于媚笑眼开,抽搐著笑了三声,含笑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