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杏娘彷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喜有悲,时笑时哭,直到有一次,她梦见自己沉沉入睡,然后悠悠醒来。她打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竹房之中,身旁坐著一位老妇人,正微笑著看著自己。
『你果然醒了。潘七娘的医术,可谓通神。』老妇人点头讚道。
花杏娘不认识这位老妇人,她问道:『你是?』
老妇人当然就是谭月吟。她笑道:『这裡的人都叫我谭姑姑,但其实我已是个老太婆了,所以你也可以叫我谭婆婆。』
花杏娘跳起了身,感觉身轻体健,精神饱满,丝毫没有重伤初愈的感觉。她又奇道:『谭姑姑,刚才你说,是潘七娘救了我?她人呢?』
谭月吟道:『她昨天为你最后一次施针,然后算了一算日子,断定你今天必醒,所以便急不及待的离开了。她说在同一个地方呆了太久,已经闷得发霉了。临走前,她托我告诉你一句话,当年一隻土拨鼠的恩情,如今业已还清,从此和你两不相欠,再无恩怨。』
花杏娘笑道:『回想起来也二十年了。一隻土拨鼠换一条人命,做了这样的亏本买卖,却依旧兴高采烈,的确就是潘七娘的作风。只可惜七姐走得那麽急,也不让我当面道谢,我心裡很是想念七姐呢。』
谭月吟道:『你精神很好,如此老身也总算对你女儿有个交代了。』
花杏娘问道:『枫儿?她人呢?她怎麽找到了潘七娘?这裡是什麽地方?我昏迷了多久?』
谭月吟笑道:『你昏迷了正好七七四十九天,不多不少,不过潘七娘却不是花寻枫找来的。唉,看来我还是从头说起好了。』
当下谭月吟从顾九月和铁无咎把不省人事的花杏娘带来月影楼开始说起,然后铁无咎不辞而别,顾九月出门寻找,却又意外带回来花寻枫、吕成凌和铁见南的遗体,然后长生门弟子出现,花寻枫为了保护月影楼和昏迷中的母亲而束手就擒,最后她说:『算一算,花寻枫随长生门的人离开,已是二十多天以前的事了。现在你醒了,你打算怎麽做?』
花杏娘默默听完,出奇地冷静。换作是二十年前,她肯定会立刻不顾一切地衝到长生门救人,但这二十年的历练,已把当年懵懂的少女磨练成一个精明冷静的一岛之主。她思忖良久,然后说道:『越是危急的时候,越是不能衝动行事。再等几日吧,或许他们会平安无事回来的。现在,我应该去爸爸坟前,上一柱香。』
花杏娘祈求铁见南在天有灵,保佑一对子女逢凶化吉。然后,她在铁见南坟前坐了半天,想了许多。过去她害怕风长声,在陀罗岛上躲了十多年,但是风长声终于还是追上来了。她作了充分的准备,也在那一晚作出了有力的反击,虽然最后还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但至少现在自己还活著,她这条命是儿子和女儿所救,她该如何利用剩下的这条命?继续躲藏吗?不,既然连儿子和女儿都无所畏惧地在还击,自己似乎也应该振作起来才是。
在月影楼等了三天,没有等到铁无咎和花寻枫的消息,于是花杏娘决定是时候离开了。谭月吟问道:『你打算去哪裡?』花杏娘答道:『先回陀罗岛一趟,再做打算。』谭月吟点点头,道:『好吧,老身在这竹楼呆了四十年,也觉得闷了,也该出去走走了。』花杏娘奇道:『谭姑姑要和我一起上路?』谭月吟笑道:『你难道嫌弃我这个老太婆?』花杏娘道:『不敢。我早看出来,谭姑姑一身武艺,想必当年也不是个寻常人物,只是杏娘少涉江湖,孤陋寡闻,不识泰山而已。有谭姑姑相伴,杏娘放心不少。』谭月吟取下牆上长剑,笑道:『这就对了,忘了跟你说,老身当年与你爸爸铁见南齐名江湖,只是荒废了武艺几十年,如今不知还剩下多少,正好去找人试一试招!』
——
谭月吟把月影楼交託给常大娘和麻二娘,便与花杏娘一同上路。閒话少叙,一日以后,两人来到了陀罗岛。隔著湖水,花杏娘便已见到岛上几屡炊烟冉冉升起,心中大喜。她在岸边吹了几声响哨,果然便见到有人撑竹筏来接。上了岛,见到有十馀个陀罗岛旧人,带著几个孩子们聚集在此,大家劫后重遇,都欣喜万分。
原来火烧陀罗岛当晚,一些陀罗岛人成功逃脱,但都已失散。时间过了两个月,她们无处可去,最后便又陆陆续续回到了岛上。说起当晚,她们个个恨得牙痒痒地,都期待花杏娘带领大家报仇雪恨。她们说道:『夫人平安无事,正是我等姐妹不幸中之大幸。夫人今后有何打算,此仇该如何还报,我等姐妹都听岛主差遣!』花杏娘道:『仇一定要报,但家园也必须重建。与风长声周旋不能急在一时,我们便先在岛上住几天,一来重建几座房舍,让大家有家可归,二来等等看还有没有其他姐妹回来,然后再作打算。』
经过了将近两个月,烧焦的火场也渐渐露出了点点绿意,杂草开始滋生,看起来也不如之前那麽荒凉了。花杏娘和谭月吟在岛上住了下来,每天帮忙清理废墟,伐竹搭屋,开垦荒地,准备来春耕种。
到了第三天,岛上又是一片欢呼雀跃,原来又有两个陀罗岛人回到了岛上。其中一人名叫木槿,是个年轻少女,到中原转了一圈,并且带回来了很重要的消息。她向花杏娘报告说:『传言小姐、铁无咎和顾九月三人,的确都曾落入了长生门手中,但最后却成功逃了出来。木槿在中原多处城镇都打探过,不过却始终查不到小姐的消息,只是听说铁无咎和顾九月已被柯成惺追上杀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另外,据说天下第一武林世家南宫山庄被长生门灭了,庄主南宫谨一家全遭屠杀,一个不留。』
花杏娘和谭月吟听了都心头一震,花杏娘为的是铁无咎,谭月吟为的却是顾九月。但两人都抑制住了心情,花杏娘道:『传言未必为真。我虽然没见过顾姑娘,但铁无咎我却瞭如指掌,他不会这麽轻易被杀死的。』谭月吟点头道:『说得没错,九月这孩子也不像个短命的人。』
话虽如此,但两人却都坐不住了。晚上,花杏娘把岛上的人召集到篝火旁,说道:『我已决定,到中原去走一趟。一来打探枫儿、铁无咎和顾姑娘的消息,二来伺机寻找对付风长声和长生门的办法。南宫山庄被灭了,看来江湖上即将上演一场大浩劫,在如此巨大的变动之中,或许正暗藏著对付风长声的好时机。』她一顿又道:『我当年选择了逃避,结果却给陀罗岛和数百个姐妹带来了灭顶之灾。这一次不在隐忍了,我们要主动出击!此行万分凶险,你们如果不想去,可以选择留下继续重建陀罗岛,我决不怪罪。』
木槿带头说道:『我们都是已经死过两次的人了,第一次被救到了陀罗岛,第二次正是被这姓风的所害!几百个姐妹的仇岂能不报?我们等的就是夫人的一声令下,赴汤蹈火,无所畏惧!』其馀的人皆异口同声称是。
花杏娘喜道:『好!但我们也不能全去,必须留下人来照顾孩子们,继续重建的工作,并且接应陆续回来的姐妹们。』当下挑了五个武功较好的人,包括木槿在内,随自己出发,其馀的人便留在岛上。准备妥当后,第二天一早,一行七人便摇著竹筏离开,浩浩荡荡往西而去。
陀罗岛所在的阳湖西岸,往西不足二十里,便是裵县,当天花寻枫领著铁无咎等人,便是在此下马。花杏娘一行人囊中羞涩,僱不起马,只好继续步行。花杏娘寻思,风长声大概以为自己已死,所以乾脆刻意隐藏身份,一路上她们行事低调,但遇到往来的江湖中人也不忘打探江湖上最新的消息。再向西走八十里,两天之后到了汕县落脚,即当天花寻枫救李瑶的地方。
当晚在客栈之中,正好遇到一支路过的镖队。木槿过去攀谈,回来后报告说道:『夫人所料不差,过去几天,江湖上果然一片腥风血雨。继南宫山庄之后,长生门先后把育山神农庄、郕州五郎宗、封州金刀门都收服,改成了长生门分舵。』
花杏娘皱眉说道:『这些都是江湖上的小门派,看来风长声已经开始了他一统江湖的春秋大梦了。』说著,她以手沾茶,在桌上勾出了一条曲线,充作黄河,然后在河边点了几座城镇,继续沉吟道:『澐阳、育山、郕州、封州。他们的足迹一路向东,封州之后,他们又会去哪儿呢?』
谭月吟突然在桌上加上一点,道:『封州东南,邱州城外,有一座商山,山上有个商山派,是个不大不小的门派。不过,呵呵,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也不知还在不在。』
木槿哼了一声道:『当然还在。当晚围攻我陀罗岛,也有他们一分!和那些五郎宗、金刀门一样,他们本来就是长生门的走狗,我说,如今反过来被长生门收拾,正是活该!』
花杏娘沉吟片刻,说道:『今晚在此歇息,明天出发前往邱州。』
木槿奇道:『夫人,你难道想救商山派?他们可是我们的仇人。』
花杏娘轻叹一声,道:『他们之所以奉风长声为盟主,也只因受了他花言巧语矇骗,如今想必已是悔不当初。我们真正的仇人是风长声,他人多势众,要与之抗衡,就得集结更多的人。所有被他害过的人,都是我们报仇的同盟。』
谭月吟点头道:『多一个朋友,也少一个敌人。姓风的野心太狂,贪得无厌,最终只会自断其臂,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