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常变,本来小两口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生活,甚是恩爱。但自从小梁疚出生以后,花杏儿母性自发,一副心神便全放在孩子身上。对于照顾襁褓婴儿,她全无半点经验,自然是弄得晕头转向,手忙脚乱。孩子哭哭啼啼,梁人凤有时忍不住破口大骂,花杏儿也分不清他是对孩子没耐性,还是对孩子的身份心存芥蒂,只是也不敢再要求他帮忙照看儿子。梁人凤心裡一边是裡抱怨花杏儿为了孩子忽略了自己,另一边则是对小梁疚心生厌恶,不由得也对花杏儿心生隔阂,只有离开家到深山练功时,才感觉鬆了一口气。这也是世上所有夫妻都必然面对的一道难关。
无论如何,时光荏苒,当中有吵闹也有温馨,一年时间过去,小梁疚已经一岁了,开始蹒跚学步,但是发起脾气来,也哭闹得更大声。终于,一来是静极思动,二来是想要暂时逃离压力,一天晚上,梁人凤吞吞吐吐地,对花杏儿说:『杏儿,我们隐居起来,也快两年了吧。江湖上也不知发生了甚麽事?我想,我想,回中原看看。』花杏儿一怔,思忖了半响,说道:『我知道凤郎心裡烦闷,虽然我心裡不愿意你离开,但出去走走也好,也打听一下,太乙观和铁剑门的动静。』梁人凤喜道:『真的?你真的不反对吗?』花杏儿叹道:『我只怕你不辞而别。你开口与我商量,表示心中有我,我就放心了。秋分刚过,天气转凉,你在外面,务必一切小心,多带件衣服吧。』梁人凤柔声道:『杏儿,你真好。我就去澐阳转一圈,最多一个月,一定在入冬以前赶回来,到时,我再给你和孩子带一件上好棉袄,让你们这个冬天过得暖暖的。』
隔天,梁人凤到镇上买了大批粮食等日用品,带回山上,给花杏儿备用,另外也买了一把匕首,给花杏儿防身。再过一天,他最后交代了几句,留下一些银两,便要启程。临走前,花杏儿道:『你在外面,要记得常想起我和孩子,别……别叫别家女人勾了魂。』梁人凤笑道:『我们家杏儿天下最美了,哪还有我梁人凤看得上的女人?』说罢在花杏儿脸上吻了一下。
梁人凤循著原路,走水路经汐河出黄河,一路无话,四天之后,抵达澐阳。
他先探听了铁剑门的动向。原来铁乘师后来发现花杏儿无故失踪,曾派人四处寻找,花杏儿的画像传遍中原,甚至也曾托南宫山庄帮忙出面悬赏,一时搅起江湖一片寻人风潮。寻人持续了将近一年,没有任何消息,便才渐渐平息下来。铁乘师本人是否已经放弃不得而知,但江湖中人对此事已经不感兴趣了。他暗暗庆幸两人躲得足够隐秘,才不致被发现。他当初在带走花杏儿的计划中,从未显露过真面目,铁剑门的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梁人凤牵涉其中,所以如今才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在澐阳大街上。
至于太乙观,他则根本懒得打听。当时所谓被太乙观人所伤,本来就只是一齣戏而已。当年张仲人无故失踪,他的家人哭著求太乙观帮忙,太乙观也曾派弟子四处打听过,到最后也查不到半点线索。所谓灯下影黑,没有人想到,张仲人就被埋在齐云山脚下。
想到太乙观,他心裡还是恨得牙痒痒地。不料在澐阳无聊地乱逛了几天后,果然见到了两个太乙观的道士。这两人他都认得,一个叫锺信礼,另一个叫程信耿,正是当年在齐云山把他打成重伤的那名道士。他好奇心起,便远远跟著两人。两人走进了一家茶楼,他急急跟上,只见两人已在一个角落位置坐了下来,同桌的还有一位壮年汉子,三人正在客套寒暄。他也找了个靠近的位置坐下,听著三人的对话。从话中听来,那名汉子姓邵,乃是澐阳龙威镖局的一名镖头。寒暄完,三人低声说话,似乎在计划甚麽行动,梁人凤运起内力,仔细听著,总算弄明白了事情原委。
原来江湖上最近出现了一个採花大盗,名叫丁香。此人犯案累累,仅三个月间便害了十多个良家妇女。十天之前,他在齐云山附近犯案,偏巧受害人家属乃是锺信礼亲属,此事于是惊动了太乙观。本来掌门无尘子不赞同弟子们过多参与江湖中事,但锺信礼推脱不掉,于是拉上要好的师弟程信耿,私下下山要追捕此人,交过几次手,都被他逃脱。两人一路追踪,来到澐阳城。
澐阳有一经商的富户,姓贾。贾老爷有一女,年方二八,长得国色天香,知书达礼,澐阳人皆誉为澐阳第一美人。贾府的护院头领姓熊,以前是龙威镖局的镖师,听说这採花贼丁香来到澐阳,料想他必然会对贾小姐下手,担心自己应付不了,便向龙威镖局求助。镖局的邵镖头与熊护院本是旧识,交情很好,自是义不容辞。后来听说了太乙观的两位道长也在追捕此贼,于是相约合作。
当下邵镖头道:『太好了,这番有两位太乙观道长相助,此贼插翅难飞。』
锺信礼道:『邵镖头好说。说来惭愧,贫道两师兄弟从齐云山开始,一路追到这澐阳城,总是比他慢了一步,每次都让他在眼皮底下逃脱。这一次还要仰仗邵镖头和熊护院,合力拿下此贼,莫让更多人受害。』
邵镖头说:『贾府千金乃是城中第一美人,此贼焉能忍得住不下手?在下带了几位镖局兄弟,和熊护院带著几位护院手足,已经在贾府埋伏等了几个晚上。虽说是个守株待兔的笨方法,但那淫贼行踪神秘,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其它良策。』
程信耿道:『说是守株待兔,实则是请君入瓮,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这麽办吧,今晚开始,你们继续在府内埋伏,贫道两人就在外围暗中巡逻,只要他敢来犯,便截他退路,邵镖头认为如何?』
邵镖头欣然同意。三人又谈了一些细节,便一同离去。梁人凤心下盘算,此事与自己毫不相干,但去看看热闹也无妨。于是查明了贾府所在,到了晚上,便也去附近暗中观察。等了一个晚上,毫无动静,第二晚又等到三更天,仍不见贼人出没,他意兴阑珊,正想回客栈睡觉,就在此时,一条红影倏地飞过,正落在贾府庭院之中。
梁人凤心中喜道:『来了!』只听贾府内人声突起,想来那邵镖头和熊护院已然把人重重围了起来。这时又见锺信礼和程信耿从黑暗中窜出,一左一右地跳上了贾府庭院围牆,居高临下,也把来人包围了起来。梁人凤这时才悄悄移近,围牆被佔,他索性施展轻功,游上了府内主屋屋顶,趴在瓦上窥探。
只见来人身穿一袭鲜红劲装,连蒙脸头巾也是红色,周围七八个大汉把他团团围住,他大大方方站在庭院中央,丝毫不惧。梁人凤心中暗道:『此人好生张狂。别人夜间办事,身穿黑衣以作掩护,他却一袭红衣,彷彿还嫌不招人注目似的。』
此时那熊护院喊话,说道:『来者何人?可是那淫贼丁香?』
红衣人大笑道:『没想到我丁香偷香窃玉,也在江湖上闯出了个名头。就凭你们几个喽罗想困住我?还差著点。』
邵镖头和熊护院不再废话,邵镖头使一把大刀,熊护院使一根长棍,两人抡起傢伙便打了过去。丁香赤手空拳接招,丝毫不惧。他轻功了得,腾挪跳跃,游走起来,两人根本连他衣袂也碰不到。这时一旁的锺信礼和程信耿也看了出来,丁香武功远在邵、熊二人之上,于是更不再等,拔剑便跳入庭院,加入战圈。他们长剑灵动,前后夹攻,邵、熊二人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便退了下来,守著退路,以防丁香要逃。
钟、程二人合力起来,实力本来要比丁香高。丁香对战数招,便已是险象环生,但是他轻功了得,每次都总能惊险逃过。梁人凤自从上次对战铁乘师以后,这两年时间也不断苦练,武功又大有精进,此时万寿宝典已经大部分破解,他虽未开始认真修练,但其中提过的一些武学道理,对战技巧,也对他的武功见识大有裨益。如今在他眼中看来,当年把他打成重伤的程信耿,武功也已变得平凡无奇,单打独斗的话,自己绝对能胜。即便是那丁香,看来武功也不在自己之上。想到此处,心中豪气油然而生,此时若出手,叫钟、程二人开开眼界,见识一下自己的武功,不也有趣得很?
此时战况又有变化,原来丁香见佔不了便宜,老羞成怒,便高声喊道:『两个牛鼻子扫了本少爷的雅兴,贾小姐,丁香只好改日再来探访了!』说著一步跳出战圈,双腿一蹬,纵身跃起,便要跳出庭院,一旁的熊护院一直守著,此时便一招『泰山压顶』打过去拦著,不料丁香这乃是虚招,他在空中侧身避过长棍,一腿竟然踏上熊护院肩头,以他作跳板一蹬,身子高高跃起,跳上了房顶,刚巧便落在梁人凤藏身不远处。
梁人凤见机不可失,当机立断,口中喝道:『哪裡逃!』瞬间出手,朝丁香打去。丁香没想到屋顶还有人,大吃一惊,急忙还手招架。两人身在屋瓦之上,瓦面崎岖,又斜又滑,丁香继续施展起高超的轻功,一边出招一边腾挪游走,如履平地。梁人凤施展起『飞狼踏雪』轻功,也不遑多让,在瓦上跳跃腾纵,丝毫不落下风。他没有携带兵刃,于是以掌为刀,灌满内劲,一招招血狼神刀法,朝丁香招呼过去。
屋下众人见屋顶上突然有人,也大为吃惊。黑暗中也看不清来人身份,但两人打了起来,应该是我方同道。钟、程两人本想上去相助,但心知自己轻功不如对方,上到去只怕更添累赘,而且来人武功高强,两人一时打了个势均力敌,于是便停下观战。再过数招,梁人凤越打越快,身形游走丝毫不比丁香慢,手刀攻势越加强劲,打得丁香险象环生,底下众人都忍不住喝高声彩。
丁香向来仗著轻功高卓,即便遇到高手,也总有办法脱身。这时见对手厉害,不想恋战,便突然腿一蹬向后疾退要逃。梁人凤早料到他有这一招,此时突然使一招『狼奔豕突』,此招乃是爪功配合轻功的一招强攻招式,把『飞狼踏雪』轻功的优势发挥至极致,瞬间爆发,急速往前一冲,赶上了丁香,然后手刀一掌重重劈在对方身上。
这一掌灌满内力,丁香立时五内翻腾,口吐鲜血,滚下屋瓦,掉落回庭院内。几个护院赶紧上前把他制住,馀人皆大声喝彩。锺信礼拱手道:『这位英雄武功高强,为民除害,功德无量。请下来说话,好叫大家见识一下。』
梁人凤哈哈大笑,向下一跳,在半空翻了筋斗,漂亮轻盈地落到地上,又赢得一声喝彩。他落地后道:『钟师兄,程师兄,你们还认得我吗?』
锺信礼惊讶道:『梁人凤?是你?数年未见,想不到你学会了一身高强武功。』
邵镖头不知梁人凤来历,便道:『原来梁少侠与两位道长是旧相识,那真是太好了。』
梁人凤道:『不但是旧相识,当年临别,程师兄还送了在下一掌呢。』
其实当年是梁人凤先刺伤了程信耿,程信耿才出手把他打伤。但程信耿多年修道,是个敦厚之人,这件事也没放在心上,听梁人凤这麽说,当下还真觉得愧疚,便道:『当年一场误会,住持后来已说了既往不咎,一笔勾销。如今见梁少侠,练得一身好武艺,更助大伙行侠仗义,擒拿淫贼,贫道很是替梁少侠感到高兴。』
熊护院道:『对,对。想不到这淫贼武功如此之高,今晚若非有梁少侠,和两位道长相助,我家小姐恐已遭毒手。三位如若不弃,请随我进屋内,我家贾老爷,要亲自谢过各位英雄。』
当下几个护院把丁香五花大绑,等明早押送官府处置,其馀人等拥著梁人凤等,入了屋内。梁人凤本来只是想露一露功夫,叫两个太乙观道士惊讶一番,没曾想竟被拥护成英雄,心裡轻飘飘的觉得甚是好受。
进到屋内大厅,那贾老爷更是大加讚誉,说道:『刚才那场打斗,我可是躲在屋内,亲眼看了全程。眼见那淫贼就要逃遁,全赖梁少侠把他拦下。我还道是哪裡来个大侠高手,下来一看,没想到却是如此英俊的年轻人,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锺信礼问道:『梁少侠的武功路数,贫道从未见过。不知师承何处?』
梁人凤一笑道:『在下无门无派,无师自通。』
邵镖头赞道:『这麽说梁少侠的天份悟性也非常人能及了。看来武林正道上又要出一位年轻的中流砥柱了,实在是江湖中的大幸事。梁少侠将来的成就,无可限量啊。』
说著一个下人手托一盘白花花的银子走上来,贾老爷继续道:『这裡二百两银子,就当是酬谢梁少侠与两位道长,救了小女一命,请务必收下,龙威镖局的诸位镖师大爷,我也另有谢礼送上。』
锺信礼和程信耿对望一眼,道:『贾老爷太客气了。贫道两师兄弟此次下山,只为追捕为害一方的贼人,何况此次梁少侠居功至伟,我俩也不敢贪功。敝观观规严谨,贾老爷的厚礼,贫道断不敢收,请贾老爷见谅。』
梁人凤见两人不收,自己也不缺银子,便索性道:『没错。在下行走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辈该为之事,岂能受此厚礼?』
贾老爷讚道:『三位行侠仗义,不求回报,真是难得。只是如若不收,我心裡实在过意不去。』
梁人凤便道:『既然如此,便请贾老爷把银子转赠给各位护院和镖局的兄弟。这次能能擒住淫贼,大家的功劳都不小。』这一招借花敬佛,果然让在场众人都很是满意,护院和镖局的兄弟个个都对这『梁少侠』赞不绝口,不但英雄了得,年纪轻轻,便如此谦厚,更是难得。
这时,屏风后两个奴婢簇拥之下,那贾小姐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厅中一帮汉子本来七嘴八舌,吵吵闹闹,贾小姐一来,却都不由自主地屏起呼吸,顿时鸦雀无声。这贾小姐国色天香,秀丽端庄,一身紫蓝锦缎长裙,外披透明薄纱,细腰盈盈一握,年轻的肌肤白裡透红,吹弹可破,散发著浓浓的青春气息。梁人凤一见,也不由得怔怔出神。花杏儿虽则也是花容月貌,但她身上却绝无这种大家闺秀,世家千金,知书达礼,秀外慧中的高贵气质。
贾小姐直走到梁人凤身前,瞟了梁人凤一眼,娇羞地低头行礼说道:『小女子谢过梁大侠救命之恩。』
梁人凤回过神来,忙回礼道:『不敢,不敢。梁人凤有礼,见过贾小姐。』
贾小姐又道:『梁大侠年少艺高,义薄云天,真是英雄豪杰,人中龙凤。』
梁人凤还没回话,也不知是哪个镖局的兄弟,突然喊道:『梁少侠风流倜傥,英雄了得,贾小姐沉鱼落雁,秀外慧中,两人都是人中龙凤,可真是天生一对壁人啊。』贾小姐听了,也不答辩,只是低著头走到父亲身后站好,显然对梁人凤也很有好感。
梁人凤心裡怦怦乱跳,虽然知道不该对花杏儿不忠,但受众人如此吹捧,心裡著实乐不可支,没想到只不过打败了一个採花贼,竟就成了众人眼中的英雄,更没想到当个英雄,受众人崇拜,感觉竟如此好受。看来行侠仗义,也是很有好处的。万一这澐阳第一美人贾小姐真的要『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该不该接受呢?真烦啊。他正想要说点谦虚的客套话,这时却突然一男一女走了进来。众人一见此二人,却像是突然把梁人凤这个人抛到九霄云外,对两人恭恭敬敬作揖行礼,连贾老爷也急匆匆推开梁人凤,走上前哈腰迎接。
甚麽人如此尊贵?不是别人,正是南宫义和吴情两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