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宫长青帮忙掩护和望风之下,三人无惊无险地来到了三院所在的山脚下。铁无咎和顾九月毫不犹豫地走上了阶梯上山,南宫长青却停下了脚步,略有迟疑。顾九月见状笑道:『你连风长声也不怕,难道还怕鬼神?』此时艳阳高照,南宫长青觉得有理,一跃而上。
山不高,三人很快便来到了山上。举目一望,黑呜呜地一片焦土,如同地狱。原本雄伟古朴的庄院,清幽雅緻的园林,通通消失无踪,除了几根特别粗壮的柱子依旧笔挺以外,现场根本找不出任何完整的物品。三人很是震撼,怔住良久,说不出话。
铁无咎本希望可以找到一些线索,但眼下也不知该从何著手,只好凭著记忆,一步一步朝天院走去。一路上除了焚毁的簷樑家具等物,也看到不少……焦尸,烧焦的尸体,应该是吧。正如南宫长青所言,连是否是人也不容易确认,更遑论认出面目。
好不容易来到了应该是天院的地方,铁无咎也渐渐绝望了。顾九月掩著鼻子问道:『那现在怎麽办?』铁无咎见了突然心中一凛,大力吸了一口气,喜道:『你闻到了吗?』顾九月道:『早闻到了,尸臭,臭死了,这有什麽好高兴的?』铁无咎道:『先前看到的尸体都已烧成了焦,焦尸是不会发出尸臭味的!』
顾九月和南宫长青恍然大悟,三人急忙循著气味找去,走了不远,南宫长青又突然顿住脚步,瑟瑟发抖道:『冤、冤、冤魂在哭泣!』铁无咎和顾九月仔细一听,果然隐约听到一阵阵凄厉的悲泣之声,若不是此刻阳光普照,还真有几分渗人。
铁无咎斩钉截铁说道:『不是冤魂,是活人!快找!』
三人又循著声音找去,很快便看到了一个引人注目的地方。在一片焦土的中央,突然有一处两尺见方的地板,空了出来,似乎被人清理过似的,臭味和哭声,都从这裡传出。铁无咎轻轻一敲,发现是一块石板。三人快手快脚地清理了周边杂物,发现这块石板原来竟是一闪机关门,打开之后应该可以通往地下,但此时已无法找到机关开关了,三人只好合力把石板硬生生撬开,一番努力之后,『嘭!』地一声,石板弹开,铁无咎探头一望,不料裡面竟突然跳出一人,撕心裂肺地怒吼著,迅雷不及掩耳地扣住了铁无咎咽喉。顾九月和南宫长青大吃一惊,急忙出手朝那人打去,铁无咎嘶哑叫道:『别伤他性命!』顾九月会意,转而往那人后脑勺敲去。那人身手矫健,出手狠辣,看似个武功高手,但此时竟丝毫不懂闪避,被顾九月一敲,便鬆了手软瘫倒地。
三人此时方才得以看清此人,只见身材苗条,原来是个女人,满身全是早已乾凅的血迹,衣衫破烂,披头散髮。顾九月蹲下拨开她的头髮,看清面容,大吃一惊,原来此人竟是吴情!
三人见吴情尚在人间,大感庆幸。但见她身体虚弱,行为疯癫,又甚是忧虑。三人跳进地洞,想看看是否还有其他生还者。地洞内是一条不长的秘道,三人走到尽头,进入了一间密室。地道和密室都没有点灯,看来吴情这些天都是在黑暗之中渡过。南宫长青把壁上油灯点亮,三人才看清密室内的情况。此处作书房佈置,大概是历代庄主秘密办公之处。此时地上躺了两具尸体,尸体并无烧焦的痕迹,但却明显已死去多日,身体也都开始腐烂,发出阵阵噁心尸臭。
铁无咎掩著鼻子俯身查看,难过道:『是庄主南宫义,和少庄主南宫谦,应该都是死于风长声之手。』虽然早已知道两人罹难,但此时见到两人尸首,南宫长青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悲凉。室内恶臭难当,他们匆匆把南宫义和南宫谦的尸首抬了上去,随便埋了,虽然未能像以前的庄主一样风光大葬,但也总算是入土为安了。
临离开密室前,顾九月看见一座案台上,有一座精美的玉制剑架,上面正摆放著一把长剑。从孤山出来后,她丢失了佩剑,心裡一直不踏实,此时心中一喜,便取下了剑,带在身上。
商议过后,像来时一样,由南宫长青掩护望风,三人把吴情背回了南宫长青家中,好好治疗养伤。吴情本来被风长声打得重伤,但过了十几天,伤势已然稍微康复,已无生命之忧,只是身体却仍然虚弱。昏迷了一夜,第二天总算悠悠醒了过来。三人本来担心她还会发狂打人,轮流在旁照料,好在她醒来神情虽然紧张惊慌,但总算神智清醒,过了一会总算把三人认了出来。劫后馀生,四人相见难免悲喜交集,各述衷情。
铁无咎等三人把南宫山庄此刻的情况,和找到吴情的过程扼要说了一遍,然后问吴情是如何逃过一劫。吴情心有馀悸,断断续续说出了当晚的事。
原来当晚吴情受了风长声一掌,昏迷过去,但风长声的那一掌,却正好打在了她怀中的万寿宝典上,由此卸去了部分掌力,就这一些许的差别,便保下了她的一条性命。事后想来,不由得感慨万千,没想到救了自己一命的,竟是母亲亲手所制的一本书。
她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渐渐觉得全身发热,她一惊而醒,眼前却已是一片火海。她撑住伤势爬起身,也管不了大火迫在眉睫,心裡只记挂著儿子的安危,跑到南宫谦身边,见他已然气绝身亡,忍不住放声痛哭。眼见火势蔓延,快要烧到儿子,她捨不得儿子疼痛,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背起儿子,这才发现烈火环绕,根本无处可逃。她正惊惶失措,猛然想起了地下密室。那密室的机关入口就在南宫义的书房,而书房就在练武厅隔壁。此时木牆也已被烧得倒塌了下来,两房相隔也只剩一道火牆。她背著儿子拼了命地往前一跳,成功来到书房,开启了机关,把儿子带进了密室。这时突然又想到,丈夫南宫义不知怎了?她一咬牙,又回到地面,一番周折,把南宫义也背到了密室。到此,她也筋疲力尽,再次昏迷。
等到再次醒来,已是几天之后了。此时大火已熄,可是她不堪丧子丧夫之痛,脑子却变得迷迷糊糊起来。她躲在密室之中,也不懂得点灯,只是痴痴呆呆地在黑暗之中抚摸著丈夫和儿子冰冷的遗体,时而大声狂笑,时而嚎啕痛哭。等到飢渴难耐,便梦游似的爬出地面,到树林裡採集野果,吃饱了又迷迷糊糊地回到密室呆著,如此竟过了十几天。直到有一天,听见地面有人撬门闯入,她一心想要保护儿子和丈夫,不顾一切地衝了出去,这才误伤了铁无咎。要不是铁无咎等人找到她,还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清醒过来。
铁无咎听完,心裡浮起了许多疑问,但最后,他问的还是:『吴伯母,你说的是,万寿宝典?』
吴情点点头,把宝典的来历也说了一遍。最后她叹息道:『原以为宝典可以救南宫山庄一命,没想到它竟是一张催命符,相隔四十年,两次毁我家园!』她一顿,又道:『不过,我和庄主在修练万寿宝典的短短几天当中,还是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哦?』
吴情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那宝典内所载武功招式,与那长生门的武功竟有八分相似!』
铁无咎一听,不由得拍案而起,大为震动。他一直想不通,风长声从母亲身上骗去的,到底是什麽武功?此时终于知道了,那一定便是万寿宝典!吴二公子肯定翻阅过万寿宝典,他在石刻上留下的无痕剑法很可能掺杂了宝典上的武功,难怪当初会觉得与长生诀有相似之处,两者根本同出一源!可是母亲身上又为何会有万寿宝典的武功?谜团一个接一个,铁无咎也不禁挠头苦笑。他说道:『风长声是个假名,长生诀自然也是个冒牌货,其实就是万寿宝典的武功。正因如此,风长声得知吴伯母手上有万寿宝典,才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应,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剷除南宫山庄,也要把宝典抢到手,他不能让其他人学到和他一样的武功。』
吴情奇道:『假名?』
铁无咎道:『此事说来话长,过几天吴伯母精神好些,侄儿再详细说与伯母听。眼下有一件要事,侄儿要询问伯母,便是当天在长生门,侄儿拜託伯母查的事。此事若有眉目,或有助于扳倒风长声。』
吴情点点头,说道:『出事之前,我已收到山下传来的消息,此事已有眉目。风长声虽然灭得了我南宫山庄的宅院,不过我们的消息网只怕他不容易连根拔起。只要到澐阳我们的消息驿站一问,此事应可水落石出。此事既然与风长声有关,事不宜迟,我们这便下山去!』
铁无咎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顾九月已连连摇手道:『万万不行!吴女侠你身体还未完全康复,那走得了那麽远?何况澐阳到处都是长生门弟子,我们一去无异羊入虎口。』
南宫长青喜道:『这有何难?你们安心在此住下,夫人好好养伤,只要不出门,想必无事。去澐阳的事,就交由在下来办!』
顾九月担心道:『你一个孩子,到澐阳去可以吗?』
南宫长青笑道:『在下往来澐阳,只是常事,顾女侠姐姐莫要小瞧了在下。正因在下只是个孩子,才不会惹起人们注意,何况按照风长声所说,此刻我也是长生门弟子了。』
吴情一想,点头同意,取出一枚玉佩,交了给他作为信物,又教了他驿站的联络暗号,最后叮嘱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遇到长生门的人,装著点卑躬屈膝,多说几句拍风长声马屁的话,千万莫要衝动逞强。』南宫长青一一记下,准备妥当后,便立即出了门。
往来澐阳,如果事情顺利,半天时间便已足够。于是三人便在南宫长青家裡等著。吴情觉得疲倦,便要闭目歇息,不过却突然看见顾九月腰间长剑,眼睛一亮,说道:『这把剑……』
顾九月一怔,道:『这是在那密室中取下的。我除了剑法什麽都不会,没剑在身旁总觉得心裡会慌,于是便顺手拿了带上,怎麽了吗?』
吴情淡淡一笑,道:『没事,那你便带著吧。』
铁无咎也是此时才留意到这把剑,不由得暗暗一惊,说道:『师妹,这把剑本来只该供著膜拜,吴伯母现在让你带著,你可要额外小心保管了。』
顾九月心下一凛,惊道:『难道这便是……』
铁无咎道:『没错,这便是南宫家传的惊鸣宝剑。』
顾九月闻言,吓得急忙双手捧起宝剑,道:『晚辈不知这是南宫山庄的家传宝剑,竟然冒犯了,请吴女侠见谅,收回宝剑吧。』
吴情不接,惨笑说道:『山庄都没了,人也死了,还说什麽家传宝剑?此刻惊鸣在你手裡,总比摆在案台上有用处,听我的,你带著吧。』说罢她闭起了双眼,脑海中浮起的,尽是儿子和丈夫的身影,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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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应该是半天就完的事情,南宫长青却直到天黑以后才回到山上。三人都等得心急如焚,见他平安回来才放下了心。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交给了铁无咎,笑道:『任务成功完成,铁公子哥哥要查的事,都写在信裡了。』
铁无咎打开信仔细读了一遍,然后又把信折好收入怀裡,脸上不显喜怒,只是点头道:『很好,关键时刻,这个消息或可派大用场。』
顾九月问南宫长青道:『怎麽去了一整天?可是路上遇到了什麽麻烦?』
南宫长青笑嘻嘻说道:『也没什麽,只是结识了几个长生门的大哥哥,陪他们喝了半天酒。我听了夫人的话,只说了几句风长声的好话,他们便把我当自己人了。』
吴情一惊,责备道:『你这孩子,太不知轻重!』
南宫长青收起笑容,严肃道:『夫人息怒,在下此举,只是为了刺探长生门的消息。果不其然,探听到了几个很重要的情报。』
铁无咎见这孩子虽然冒失,却很是机灵,与自己儿时爱闯祸的性格倒有几分相像,心裡欢喜,说道:『很好,快说。』
南宫长青道:『原来风长声把南宫山庄变成长生门的分舵后,竟然还不知足,只过了十几天,又派弟子去收服了几个临近中原的门派,有育山神农庄,封州金刀门,郕州五郎宗,以及邱州商山派。据说这些门派不堪屈辱,已有人已经公然反叛。又据说,他们胆敢反叛,只因背后有一高人相助。』
铁无咎大感兴趣,问道:『是何方高人?』
南宫长青摇头道:『这就连长生门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吴情叹道:『无论有无高人相助,他们势单力薄,尚且勇敢奋起,捍卫师门,这就已经比南宫山庄强多了。』
铁无咎道:『伯母莫忧,爷爷说过,只要人还在,门派便不算亡。铁剑门还有侄儿和师妹,南宫山庄也至少还有伯母和长青兄弟,侄儿相信,很快我们两家都可涅磐重生。如今风长声权慾熏天,骄奢自大,已有吞象之心,惹得天下英雄群起讨伐,只是早晚的事,这是个好消息。』
南宫长青又道:『还有一个消息,就不知是好是坏了。风长声的下一个目标,竟然是齐元山太乙观!』
铁无咎听了失笑道:『太乙观?你确定没有听错?』
南宫长青:『字字属实。』
顾九月奇道:『太乙观与少林寺齐名,都是数百年来的武林泰斗、武术正宗,对付太乙观便等同于和整个武林对著干,单是住持无尘子道长,据说武功深不可测,只怕便够风长声头疼,而且近年来太乙观早已不问江湖之事,对长生门应该不构成任何威胁,风长声为何要去招惹他们呢?』
铁无咎笑道:『连师妹都能想明白的事,风长声肯定不会想不通。当中可能有不为人知的原因。不是新仇,便是旧恨。』
南宫长青问道:『那我们该怎麽做?』
铁无咎道:『去太乙观!这是一个好机会,要是能争取到太乙观出手对付长生门,一切便水到渠成。』
吴情道:『好!我年轻时和几位太乙观道长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或能帮得上忙。』
顾九月迟疑道:『可是吴女侠的身体……』
南宫长青突然大笑道:『在下早料到会这样,所以早已从澐阳备好了马车,此刻就停在外街牌坊下,到了山下码头,在下也僱好了船,都等著我们呢。铁公子哥哥,顾女侠姐姐,庄主夫人,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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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营山码头到横沟口,水路约一百数十里,估计三天便可抵达。船隻总比马车平稳,吴情正好趁这几天时间好好休息,好让身体康复起来。在船上閒著无事,铁无咎趁著吴情精神还好,便把过去的事一一述说。
若是换作以前,吴情听见梁人凤这个名字,肯定怒目圆睁,大动肝火,但经此一难,她以往刚强的脾气,也被折损了不少,只是感慨万千,喃喃叹道:『当年的梁人凤和花杏儿,如今的风长声和花夫人。长生门,陀罗岛,铁剑门。唉,冤孽,冤孽。』
南宫长青也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说道:『这个故事真是惊心动魄,环环相扣。如今的仇恨,要追溯到二十年前的恩怨。二十年前的因果,似乎又要追溯到四十年前的往事。从万寿老人传下来的万寿宝典,到今天依旧影响著事情发展的方向。梁人凤是什麽来历?他为何知道花夫人身上有万寿宝典?花夫人又是什麽来历?她身上的万寿宝典又从何而来?』
铁无咎笑道:『小兄弟的小脑袋倒是清楚的很。我相信,这些问题的答案很快便会水落石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