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蜿蜒的山路,铁无咎和顾九月缓缓步行上山。这条通往南宫山庄的山路铁无咎已走过多遍,但这一次他却感觉有点异样。走不多远,他突然停下脚步,望著前方的一座牌坊怔住。顾九月问他何事,他说:『沿著这条路,有许多座牌坊,是历代庄主过世后,子孙为感念先人功绩而建。这一座本来写的是「武冠三代」,不过你看,牌坊上的牌匾却不见了。』
顾九月抬头一看,果然如此。牌坊上本该挂著牌匾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显得很是突兀。铁无咎越想越不对劲,心裡凉了半截,拉起顾九月快步往前跑,经过了一座又一座的牌坊,他一个个报道:『义薄云天』、『阐扬光大』、『文治武功』等,所有牌坊上的牌匾都已不知去向。
山路的尽头,是一座气势雄伟的石雕牌坊,匾额上本该刻著『南宫山庄』四个大字,是山庄的正门入口。但此时两人来到此处,却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匾额上的刻字已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七个看起来雕工有点仓促的大字:『长生门南营分舵』!
顾九月惊道:『怎麽会这样?南宫山庄怎麽变成了长生门分舵?』
铁无咎怔呆当场,良久才挤出三个字:『出事了!』
再往前走,便是外街。此处一向车水马龙,堪比澐阳大街,但此时却是一片萧条,十室九空。好不容易找到一位路人,想问一下情况,但路人却慌慌张张地什麽也不敢说,逃了开去。两人无奈,只好提起精神,小心翼翼地再往内街走去。
内街也好不到哪去,平日里门庭若市的深宅大院,此时冷清得叫人胆寒,气氛一片肃杀。顾九月第一次来,不知道此处以前的繁华,但铁无咎却大为震惊,很明显这是长生门干的好事,风长声把魔爪伸到南宫山庄来了,它所到之处,总是寸草不生,铁无咎感到一阵阵的难过、愤怒、惋惜、痛心。
这时顾九月突然低声惊道:『长生门的人!』铁无咎一看,果然前方不远处有四五个长生门弟子,正走著过来。他急忙拉起顾九月,回头便走,为免引人注目,他们不敢走快,但身后的长生门弟子却似乎察觉有异,正快步赶上前来。好不容易走到一条巷子口,两人转了进去,但抬头一看却怔傻了,原来竟是一条死巷子,别无去路。眼看长生门弟子就要赶到,顾九月的剑已弄丢,只好挺指为剑,准备战斗,千钧一髮之际,巷子内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一人伸手迅速把两人扯进院内,再轻轻把门关上,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两人一惊,再看那人,却原来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看服饰也不是长生门的人。他示意两人噤声,领著他们进入屋内,才鬆了一口气,自我介绍道:『在下名叫南宫长青,见过铁公子哥哥,还有这位,应该是顾女侠姐姐吧?』
铁无咎奇道:『小兄弟多礼了,多谢相救,你认识我们?』
南宫长青道:『在下本是南宫山庄的人,此处是我家院子,没有其他人,可以放心说话。铁公子哥哥以前经常来南宫山庄,在下远远见过,却一直无缘相识。早前长生门发出了江湖令,悬赏通缉铁公子哥哥和顾女侠姐姐,是以在下才猜到顾女侠姐姐的身份。』
顾九月微微惊道:『悬赏通缉?那你为何要救我们?』
南宫长青脸色一沉,说道:『风长声杀我父母,我与长生门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誓杀此贼,报仇雪恨。你们是风长声的敌人,自然是在下的朋友。』
他脸上稚气未退,明明还是个孩子,说话口气却显得老练,或许是南宫山庄长大的孩子,都比较早熟。但短短几句交谈,却看得出来,这孩子并无恶意。于是铁无咎问道:『我俩与世隔绝月馀,南宫山庄到底发生了什麽,还请小兄弟告知。』
南宫长青长叹了一口气,哽咽说道:『南宫山庄已经……已经没了。』
他把事情从南宫真哭奔娘家开始说起,南宫义如何兴师问罪,如何惨败而归,到风长声夜袭山庄,火烧三院,说了一遍。铁无咎听得惊心动魄,心裡所受的震撼,不亚于铁剑门和陀罗岛的遭遇。再加上,南宫山庄的下场,铁无咎也脱不了关係。正是因为他的行动,李瑶才得以遇上风长声,还有在明总管的事上,为了自救,把南宫山庄扯了进来,才会有后来的事情。他深陷在自责当中,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时顾九月问道:『那后来怎麽了?这裡怎麽又成了长生门分舵?』
南宫长青道:『当晚大火烧得正烈,把山庄的人都惊醒了。爹娘带著我,还有其他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三院山脚,在那裡,就看见了风长声那厮。』
当晚风长声站在阶梯之上,居高临下,当众宣布说,庄主南宫义背信弃义,密谋反叛长生门,可幸事情败漏,长生门收到消息,迅速反应,如今其同谋百馀人,已被就地正法,火烧三院,以为小惩大诫,如有再犯,绝不姑息。他更宣布,为了防止同类事情再次发生,决定颁下了分家令,把南宫山庄的家业让所有南宫家人按辈份分了,从此不再受一家庄主约束,各家各过,同时即日解散南宫山庄,所有南宫家人,尽数拼入长生门,从此都是长生门的弟子,南营山上这块地方,也易名为长生门南营分舵。
此举恩威并施,加上之前南宫义战败,部分南宫家人本就嚷著要分家,在场大部分人竟都默默同意了。不过偌大一个家族,还是有一些有血性的人,大怒拒绝,起而反抗,可是他们很快便被风长声和带来的弟子们镇压了下去,全都被当场击杀,以儆效尤,这其中就包括了南宫长青的父母。
那晚之后,所有人都按定好的规矩领到了自己的一份钱财田地,但是大部分人都知道此处已是一个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或搬到自己的领地去独居,或乾脆拿了钱搬离南营山,此时留在山上的只有不足两百人,大都是已跑不动的老弱妇孺。
说到这裡,南宫长青狠狠道:『我的剑法虽然没练到家,但当晚眼见父母枉死,本来也要衝上去的,不过却被几个好心的叔叔拉住了,此刻才得以苟且偷生。不过,等我长大了,练好剑法,总有一天,要剷平长生门,报我心头之恨!』
铁无咎和顾九月听完,又是一阵叹息。铁无咎道:『南宫山庄与铁剑门同仇敌忾,这笔帐,风长声迟早要还。』
南宫长青叹道:『叔叔伯伯们都暗中说道,这些年,大家都瞎了眼了,竟把一头野狼捧成了中原大侠、武林盟主!我从小就是听著诸多风长声如何义薄云天的故事长大,没想到最后,却是他亲手杀了我爹娘!他们还说,南宫山庄纵然自食其果,但只怕江湖上从此少不了腥风血雨,生灵涂炭!』
顾九月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那风长声此时可还在山庄之中?』
南宫长青摇头道:『他只留下了二十个长生门弟子在此驻守,以防还在山庄的人密谋报仇,同时,也缴了我们所有人的剑。』
顾九月道:『只有二十人?逐个击破,应该不难对付。』
铁无咎摇头道:『要杀此二十人不难,但此举只会惊动长生门,惹来更大的麻烦。』
南宫长青道:『在下留在此处,一来为爹娘守孝,二来就是想静观其变,等待报仇良机。幸得如此,今日才得以遇见两位哥哥姐姐。你们与风长声周旋已久,此时有何复仇良策,正要请教,有任何用得到在下之处,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铁无咎沉吟片刻,问道:『我俩此行,本是要找吴情伯母。在下之前曾拜託她查清一事,如有眉目,或可有些转机。只可惜……小兄弟是否确定,南宫庄主和吴情伯母确已蒙难?事后可曾去过三院查清?』
南宫长青露出奇怪的表情,有点扭捏地说道:『那场大火……怎可能有人生还?那裡此刻已是一片焦土,就算能找到尸体,也无法辨认,何况事发之后,大家都……不敢靠近那裡了,连留下的长生门弟子,也刻意避开那个地方。』
铁无咎奇道:『那是为何?』
南宫长青道:『传言……那裡闹鬼了。百馀条枉死人命,冤魂不散,曾有人在夜间,听到有冤魂哭泣,凄厉无比。』
铁无咎一扬眉,心裡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道:『哦?那我就更非去见识一下不可了。只是街上的长生门守卫……』
南宫长青喜道:『这有何难,在下可以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