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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43. 既往不咎

剑打梨花 巴月老人 5298 2024-11-11 16:36

  丐帮是天下人数最多的帮会。举凡帮会,自然以保护帮会中人利益为要务,而丐帮作为乞丐的帮会,要维护乞丐的利益,自然便免不了与众多正邪两派的江湖人士结下仇恨,是以丐帮的名声,也好不到哪裡去,他们不问正邪善恶,只为丐帮利益。这一次黄河发大水,本来许多乞丐乞讨的对象,自己也成了难民,那乞丐的处境自然更艰难,于是便都来找帮主帮忙。前文提过,丐帮中人多数各自为政,只有在关乎全帮利害的事上,才会由帮主出面统筹,这一次便是如此。

  二十多年前曾在五里林中与铁见南一战的帮主麻布衣,早些年死了,传位于这位包打狗。包打狗本名包大狗,后来学了打狗棒法当了帮主,才索性改名为打狗。他当乞丐乞讨时爱唱喏,后来像是唱上瘾了似的,能唱的决不好好说,不能唱的没必要便宁愿不说。他说家中三五百人吃不饱,倒也不全是假,如今场中百馀乞丐,本来都等著帮主带粮食回来开饭。

  花杏儿虽然不曾在江湖上行走,但以前也曾听铁乘师说过丐帮,没想到这次竟然遇上了丐帮帮主本人。但她被包打狗唱得烦了,当下怒道:『别唱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我一介女流,携儿带女,你堂堂一个丐帮帮主,掳走一个两岁小童,羞也不羞?我儿何在,赶紧还我!』

  包打狗哼了一声,他身边另一个白髮苍苍的老乞丐忽地站起身沉声道:『小婆娘休要对我帮主不敬!国有国法,帮有帮规,你坏了我丐帮的大事,自得要付出代价。』

  花杏儿道:『你们丐帮还讲不讲理?你们想打劫人家的粮草,本来就有错在先。数千个灾民都等著那些粮草开饭,当中有老人也有小孩,你们跟洪水灾民抢粮食,有违侠义之道,我制止你们何错之有?』

  老乞丐嘿嘿笑道:『人饿著肚子难免不讲理。想讲道理,求夫人行行好,先赏叫花子们吃个饱!』

  这时包打狗也唱道:『婆娘休要再呱噪,江湖事,江湖了。今日若想带走人,先过我丐帮打狗阵!』

  话音刚落,乞丐们跟著喝了一声:『打狗阵!』随即起身退开,空出中间一块地,花杏儿这才发现,小铁疚一直都躺在空地正中,手脚被绑,不能动弹。她勃然大怒,便要衝前去,突然七个乞丐跳了出来,横著竹杖,把她揽下。花杏儿怒喝道:『好,打就打!』说著一招『游龙戏水』,灌满全身力道的掌风一扫,一掌向七人打去。七人迅速散开躲过,随即团团将花杏儿围住,竹杖齐出,朝花杏儿打来。

  这打狗阵也是丐帮先人留下的绝技,经过几百年的千锤百炼,极尽巧思,步法奇诡,七人互为攻守,毫无破绽,最重要的是,守阵的七人本身武功无需多高,只需熟记招式,默契配合,便能发挥极大威力。丐帮帮众极多,但大多武艺平平,练此阵法最为合适。当下这七人是丐帮中的六袋弟子,若是单打独斗,每人都接不了花杏儿二十招,但合起来发动阵法,威力却远在花杏儿之上。

  花杏儿一掌不中,见七棍齐来,全身上中下盘皆成对方目标,心下一凛,只能转攻为守,数招一过,便知道厉害,对方竹杖攻势繁密,急如雨点,她尽力防守,根本没有馀力进攻,只得心裡叫苦。不过游龙掌法身形诡变,也叫对方难以猜度,短时间内倒不致于落败。但她救儿心切,心想如此打下去何时方了,当下把心一横,掌风一变,一招『风云从龙』,拼著身上挨几下竹杖,全力攻向其中一人,心想只消打退一人,其阵自破。不料此举早在阵法预料之中,一人遇险,五人齐力相救,六把竹杖横七竖八地,硬生生把花杏儿的攻势截下,还有一人,瞧准破绽,竹杖狠狠扫下,重重打在花杏儿背上。

  这一杖力道凶猛,立时打得花杏儿皮开肉绽。花杏儿惨叫一声,趴倒在地。七人齐齐停手,喝道:『起来接著打!』花杏儿眼见不是敌手,索性不打了,忍著痛,便往儿子爬去。七人见状,又有一人一杖挥下,『啪!』的一声,花杏儿背上又多一条血痕。七人再喝:『起来!』。花杏儿依旧不管,再往前爬。如此每爬一尺,便有一杖落下,花杏儿身上挨了十多杖,被打得血肉模糊,才总算爬到儿子身边。她伸手想把儿子抱入怀中,此时一人大喝一声,竹杖朝花杏儿的手打去,花杏儿不躲不闪,不料这一杖力道太大,花杏儿的手被打中弹开,竹杖却停不下来,竟然『啪!』的一声,重重打到小铁疚的身上。小铁疚吃痛,『哇!』的一声惨叫,他瘦弱的身体受不了如此重击,这一杖打在胸前,力透五内,立时伤了心肺,一口鲜血脱口喷出!

  这一下变故惊呆了在场众人,丐帮再无赖,也不至于众目睽睽之下残杀一个两岁小童。而花杏儿则更是心如绞割,怒不可遏,这一仗打在儿子身上,犹如一刀砍下自己一片心瓣,体内一股火焰猛然狂爆,她撕心裂肺地怒吼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身子猛的弹起,一手抓住了那根竹杖一扯,把人拉到面前,然后一掌自上而下,重重撞上那人脑门。这一掌灌注了她全身内力,再加上悲痛之下的无名之力,可谓重逾千斤,只听几声骨头碎裂之声,那人头盖骨连同颈椎竟硬生生被打碎,脑门凹下一大片,头颅怪异地往后垂落,惨死当场。

  包打狗见此突变,也不由得头皮发麻,不知如何收场,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多管閒事的臭婆娘,谁能想到事情如此发展。花杏儿也没心思理会其它,只是不断叫著:『疚儿、疚儿!』跪下查看小铁疚伤势。包打狗见状,也没心情唱喏了,只好支支吾吾道:『好,你过了打狗阵,孩子还给你。这混蛋失手伤了小孩,即便你不杀他,丐帮也得帮规伺候。你我恩怨便一笔勾销了。你带孩子走吧。』

  此时花杏儿查看了小铁疚,他胸口一道鲜红血痕,皮开肉绽,受了内伤,奄奄一息,命悬一线。她解开了小铁疚手脚上的绳索,一掌抚在儿子胸口上,给他输送真气,护住心脉。她抱著儿子缓缓起身,冷冷道:『一笔勾销?你想得太美。孩子没事便罢了,如若有个三长两短,来报仇的便不止是我了,还有孩子的父亲和祖父!』包打狗忍不住问道:『他父亲是谁?』花杏儿冷笑道:『你现在才问已经太迟了。丐帮帮主包打狗,你等著吧,你最好希望永远不需要知道!』

  花杏儿转身离开空地,包打狗不下令,也没人敢拦。她离开了密林,回到大路上,背上伤口火辣辣地剧痛,她也没有馀力去管了。她抱著儿子,一路向南快跑。她看看天色,已近黄昏。此处离宁口尚有六十多里路,即便彻夜赶路,也得天亮后才可到达。小铁疚能撑得住吗?他昏昏沉沉,气若游丝,眉头紧皱,彷彿很是痛苦。花杏儿担心,孩子被掳走了一整天,也不知他们有没有饿著孩子。她一面走,一面嚼烂了馒头,喂儿子吃下。小铁疚也不懂得嚼食,只能含在口中,慢慢和著口水融化嚥下。

  花杏儿不敢休息,不停快跑,哪怕鞋已磨破,满脚是血,哪怕把自己累坏累死,也必须尽快把儿子送到铁乘师手上,她知道,铁乘师必定能救回儿子,就像当年,铁乘师救回自己一样。当年也像今晚一样,铁乘师披星戴月,背著自己彻夜狂奔四十里,走索渡崖,智破佛偈,力战猛兽。当年铁乘师没有放弃,如今自己也不能放弃。可是,花杏儿终于还是撑不住了,她的体力已经油尽灯枯了,她的肉体也承受不了更多的痛苦了,她突然眼前一黑,失去知觉,昏倒在路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马车经过,车上斜斜插著一支镖旗,旗上绣著一个盘大的『宁』字,正是宁远镖局的旗子。赶车的穿著像个镖师,见到路上有人,赶紧停下下车查看,他扶起了花杏儿,月光下,面容依稀可见,他大惊失色,叫道:『是铁夫人!』连忙把大人和孩子抬上车,驱车直奔铁剑门。

  ——

  花杏儿突然惊醒,一坐而起,叫了一声:『疚儿!』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房间的床上。天已大亮,小铁疚就躺在自己身边,沉沉睡著。她一探脉搏,小铁疚脉象虽弱,却呼吸平稳,总算捡回一条命,胸前伤口也处理过了。她再一看自己,身上伤口也都敷了药,也换上了一件衣服。咦,这衣服好生熟悉,这本来就是自己的衣服,是以前留下在铁剑门没带走的衣服。她再看清房间,才发现这裡就是铁剑门,这裡就是自己的房间,也是铁乘师的房间,一切都是那麽地熟悉,却也那麽地遥远。

  这时,『咚、咚、咚』有人敲门。然后一把声音问道:『杏儿,你醒了吗?』

  花杏儿心裡怦怦乱跳。连日来她拼了命地赶回铁剑门,却还没有想过,见了铁乘师该说些什麽。现在铁乘师离自己只有一门之隔,她心裡多想扑倒在他怀裡,向这个世上唯一真心爱护自己的人,倾诉自己的苦楚和委屈,但她此刻又愧疚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实在没有脸面再见自己曾经的丈夫,也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过去。若非自己昏倒被带了回来,她大概只会把儿子和一封书信偷偷留下,然后拔腿便逃。她『噗通』一声跪下,道:『师郎,我对不起你。』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多麽哽咽,才发现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铁乘师推门进来,想要扶起她,她别过头,推开铁乘师,继续道:『师郎,你听我说,我对不起你,我不配当你的妻子。我本来再也没有脸面见你,我来,只是要把儿子还给你。』

  铁乘师一怔,走到床边,抚著小铁疚道:『这便是我们的孩子?是个儿子?』

  花杏儿哭著道:『孩子出世以来,多灾多难,多番受伤,以致身体虚弱,食不长肉,怕冷怕热,常有小病小痛,这些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所害,我是世上最、最、最无能的母亲,我不配当你的妻子,也不配当孩子的娘亲!我把他交给你了,你是世上最好的人,是大英雄,是最好的丈夫,也会是最好的父亲,我求你好好把他养大,莫让他再受半点罪,只有把他交给你,我才能放心。』

  铁乘师长叹一口气,道:『杏儿,我看得出来,你为了保护孩子,已经尽了全力。孩子身上有一道伤痕,在你身上却有足足十七道!告诉我,是什麽人下的毒手?』

  花杏儿狠狠道:『你放心,这个仇,我自己会报!一定会报!』

  铁乘师问:『你难道想丢下儿子不管了吗?当初究竟是出了什麽事,你一走了之?你留下的信写的是我们成婚时的誓言,究竟是什麽意思?这些年你又遇到了什麽事?你一去三年,我就找了三年,我天天都在想你,今天终于见到了你,你可知我心裡有多高兴?可是你留下儿子,卻不願再作我妻子,你可知我心裡有多难受?你难道就不能给我一个解释?』

  花杏儿忽然狠狠刮了自己一巴掌,哭道:『过去的事我没脸说,我说不出口,求你不要再逼我了。我蠢,我笨,我犯的错,我造的孽,我自己受著,不能报在儿子身上,所以儿子必须跟著你,离我越远越好!』

  铁乘师握起花杏儿的手,柔声道:『好,我不问。我说过,我爱的是我们的将来,不是你的过去。这句承诺今天依旧有效。你留下,我们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好不好?』

  花杏儿把手挣脱,别过头道:『不,师郎,这次不行了,不可能了。你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你带我三顾医卢,披星戴月,走索渡渊,勇战猛兽,成婚后更是相敬如宾,恩爱体贴,无微不至,爸妈待我疼爱有加,有如己出。我在这裡一年的岁月,是我一生中最美满,最幸福的日子。可是,这样的日子却是被我自己亲手所毁,我这一辈子欠下最多的,就是你,可是我还不了了。破镜难圆,覆水难收,我再也无法回去了。从此以后,你把我忘了吧。你如若再逼我,我只好死在你面前!』

  铁乘师忍不住眼眶泛泪,哽咽不语。他一向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三年前得知花杏儿无故失踪,他强忍著悲痛,在人前依旧是坚强爽朗的代掌门,只有在夜深无人时,才敢偷偷泣不成声。但他依旧相信两人会有重聚的一天,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花杏儿是真的要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

  花杏儿擦乾了眼泪,爬到床边,轻抚著小铁疚的脸,道:『我给孩子取名「疚」,愧疚的疚。大概这个名字不吉利,才使得他多灾多病,你帮他改一个吧。疚儿身子很虚弱,你千万要找个好大夫给他看,要好好调理好,你要教他你的本事,让他长命百岁。你要多陪著他,说话给他听,他晚上怕黑,你要抱著他睡。他能听懂人话了,也能说些单字了,但却还不懂得叫爹,你要慢慢教,别跟他急,毕竟他没见过爹爹。我不在时,他……他大概会想娘的,好在他还小,应该很快会习惯的吧。』她深深亲了儿子一下,又道:『疚儿,疚儿,以后娘不在身边,你要听爹爹的话,知道麽?』

  铁乘师哽咽问道:『你决意要走了吗?』

  花杏儿点点头。

  铁乘师又问:『到哪裡去?』

  花杏儿道:『不知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会好好活下去的。』她心想,还要好好养大女儿,但这话当然说不出口。

  铁乘师再问:『你以后也不会来看儿子了吗?』

  花杏儿摇摇头道:『我也没脸见儿子。』她说完,起身走出房间。

  铁乘师叫道:『慢!』他一顿,继续道:『无咎。既往无咎。我给儿子改名,铁无咎。』

  花杏儿忍不住眼泪又奔涌而出,惨然一笑,道:『谢谢你,师郎。这个名字好听多了。』

  两人泪眼相望良久,花杏儿道:『师郎,你也憔悴了,也瘦了。你也要保重。』说完,她转身,离开了。

  铁乘师怔怔的看著花杏儿离去,又怔怔地看著熟睡的铁无咎,铁无咎闭著眼睛皱起眉头,彷彿在梦中也在受著惊吓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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