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月,毛雨纷飞。深秋的寒夜,雨水落到身上,倍感冰凉。
铁无咎和顾九月沿著熟悉的林间小路,半跑半走,一路上不敢稍做歇息,好不容易,渐渐听到潺潺水声,已来到了澐水边上。虽然夜色深沉,但两人还是认得这个地方,不久以前,他们和花寻枫第一次逃离长生门时,便是在这个荒废穀仓中歇息。
两人进了穀仓,心才稍定,顾九月还好,铁无咎连跑几里路,已然喘得像头牛,于是便在穀仓中休息下来。天气寒凉,两人又衣衫湿漉,但也不敢生火,免得引来追兵,只好并肩著坐,依偎取暖。
铁无咎眉头深锁,喃喃说道:『也不知妹妹和吕兄弟怎样了?我们分头而逃,也不知是对还是错?』
顾九月无言以对,突然心头一凛,指著门外远处,低声惊道:『那是什麽?』
铁无咎探头一看,只见外头一片漆黑,远处却有十多点火光,在闪闪移动。铁无咎倒抽一口凉气,说道:『是火把。看来长生门的人果然追了出来。』
顾九月道:『我们跑出了这麽远,他们怎麽还跟得上?』
铁无咎微一沉吟,顿足道:『怪我太过大意!连日雨天,路上泥泞,我们走过的路,只怕都留下了脚印!』
顾九月道:『此处已是河边,要是过了河,他们便不容易追上了,只可惜此处却没有船隻。』
铁无咎环顾一周,突然一指,笑道:『有了!』
顾九月一看,铁无咎所指,正是当天铁见南大展神威,以剑开出的门洞。两人跑到门洞外,从地上翻起了那扇『门』。由几块木板组成一片四五尺见方的木牆,虽然被砍下,却依旧很坚实。两人急忙把木板抬起,推入河中,爬了上去,宛如乘坐竹筏。虽然极其粗糙,但也勉强可以撑起两人的重量,不致沉没。他们以双手在两旁划水,虽然缓慢,但也成功静悄悄地离开了河岸。
木板不比舢舨,冰冷的河水难免涌到板上,打得两人瑟瑟发抖。好在此处离澐阳不远,澐水到此,已相当平静,而且河面不过三四十丈,一咬牙也挨得过去。河水流动,似缓还急,两人在划向对岸的同时,也被水流往东带去。约莫顿饭功夫,终于到了澐水南岸。两人被河水冻得怕了,急急跳上岸,回头一看,已经远离了穀仓数里之遥。
只不过此处一片荒野,却没有可以避雨休息之地。两人又冷又累,但也只能硬著头皮继续往东走去。得了教训,这次两人尽量躲开泥泞大路,宁可踏进草丛之中,以免留下脚印,避无可避的话,便以树枝把脚印扫掉。此去向东不远,便是上官水堡废墟,两人走进了断壁残桓之中,找了个可以遮风挡雨破房子坐下,这才鬆了一口气。顾九月提议生个火取暖吧,铁无咎想到离开长生门已经很远,而且确实也寒冷难耐,便同意了。
生了火,坐在火堆旁,铁无咎不知不觉沉沉入睡,顾九月也觉疲累,却担心追兵出现,只敢闭目打坐,稍事养神。
折腾了一夜,两人坐下也不到一个时辰,天空便已微微亮了起来。远处渐渐传来鸟语之声,一阵清晨气息徐徐传入鼻芯,若非处境凶险,两人如此结伴游历,闯荡江湖,岂非也是人生美事?顾九月正享受著此刻的宁静,突然屋外传来一阵悉窣之声,她心下一惊,急忙叫醒铁无咎,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两个长生门弟子衝了进来,不由分说,举掌便拍了过来。
顾九月急忙用力一推,把铁无咎推出战圈,然后拔剑接招。有剑在手,她倒不慌,把前些日子练熟的铁家剑法,混杂著谭月吟的剑法,一一使将出来,见招拆招。这两个长生门弟子,武功虽然不弱,但和吕凌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原本柯成惺所下的命令,如若发现逃犯,立即呼叫支援,不要打草惊蛇,但这两人立功心切,以为对方一个弱不禁风,一个女流之辈,足可对付有馀,于是直接衝了进来。不料顾九月在铁无咎的点拨之下,加上在月影楼时的苦练,剑术大有精进,已非当天出席英雄大会时所可比,此时以一敌二,无需铁无咎从旁指招,也足可应付。
数招一过,顾九月渐渐胜券在握,边打边说道:『你们俩不是我对手,赶紧退下,别逼我杀人!』对方眼见久攻不下,其中一人把心一横,突然转而往铁无咎打去。顾九月大惊,不得已,急忙使出一招『金戈铁马』,从后赶上,后发先至,一剑刺透胸膛。另一人吓得魂飞魄散,回头便想跑,铁无咎叫道:『抓个活口,铁笔无私!』顾九月回头依言出招,倒转剑柄,重重一敲,打在对方后背,那人吃痛倒地,再想爬起身时,一把长剑已然横在了脖子之上。
铁无咎上前蹲下说道:『铁剑门人,行义修仁。你老实回答了我的话,我们便放你走。诚信守诺,炉火不焚。敢有半句假话,那便是你不诚信,到时可怪不得我,听懂了吗?』
对方乖乖点头。
于是铁无咎问道:『你们一共多少人在追杀我们?领头是谁?』
那人说道:『一共二十馀人,领头的是四公子。』
铁无咎再问:『那柯成惺和其他人,此时身在何处?』
那人答道:『我们追到河边,不见了脚印,四公子猜想你们过了河,大发脾气,于是留下一半的人继续在北岸追踪,自己带著另一半人折回澐阳过河,然后又分成两三人一组,分头搜寻。四公子此时在哪裡,我也……也说不上来。』
铁无咎微一沉吟,继续问道:『花寻枫和吕凌现在人呢?可曾逃脱?』
那人答道:『我们出门之时,他们正和师父交手,露晨和雨夕两位姐姐都已……都被师父杀了,牢房被师兄弟围了个水洩不通,想来他们俩插翅难飞,迟早要死。』
铁无咎和顾九月闻言,一颗心马上凉了半截,顾九月一怒,长剑忍不住抖动不停,吓得那人忙道:『不、不、不过,我们经过澐阳老院时,却听到最新消息说,他们两人最后竟然打败了师父,已经大摇大摆地离开长生门了!』
顾九月的剑微一用力,冷冷道:『此话当真?风长声哪有那麽容易败?还是你为求活命,信口开河?』
那人急急道:『我不曾亲眼看见,但消息确实如此。只因师父侠义仁厚,许诺两人,只要碰得了他一片衣袂,便算两人赢,如此两人才侥倖获胜。』
铁无咎轻轻一笑,道:『沽名钓誉,确实是风长声的作风。好,我相信你。』
顾九月收起长剑,那人慌忙头也不回地溜了。顾九月说道:『枫妹妹和吕大哥没事,真是太好了。但是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也得赶紧走了。』
铁无咎点头道:『不错。我们往南走。』
顾九月奇道『南?不去神北口出黄河吗?』
铁无咎道:『柯成惺一定会带人沿著澐水往西搜寻,如今天色大亮,我们的脚程不如他们快,往西肯定很快被追上。不得已,只能往南。』
顾九月道:『可是如此一来,回月影楼的路就更远了。』
铁无咎道:『知道妹妹和吕兄弟没事,一切就妥了。只要他们早日回到月影楼和娘亲会合就好,我们迟几天到,无伤大雅。』
于是两人马上动身,往南而走。依旧小心翼翼,尽量避免留下脚印,如此走了数里,方始放心加快脚步,继续冒雨赶路。
如此走了大半天,两人发现渐渐走入了一片山区,四下重峦迭嶂,风景竟是不俗。不过同时,山路也渐渐变得陡峭蜿蜒,走起来越发费力,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某座山上。两人也不知此时身在何处,只是若要回头,又已太迟,只好继续前进,希望可以找到村庄城镇落脚。又走了不远,隐隐听见水声,循声寻去,原来是一条小溪。两人正好喝了些水解渴,正要离开,顾九月指著溪水下游远处,喜道:『师兄你看,好像有间茅舍。』
两人大喜,便沿著溪水走去。走近一看,只见溪边确实有几间竹舍,不过却已荒废多年,破烂不堪。两人有些失望,但既来之则安之,便找了个可以遮雨之处坐下歇息片刻。
顾九月提议道:『此处虽然破旧,却尚可遮风挡雨。此刻天虽然还亮,但这样的天气赶路可还真受罪。不如我们就在此好好休息一夜吧,或许明天雨便停了。』
铁无咎若有所思地点著头,表示同意,但突然间却说:『这几间竹屋规模不小,想来原来的样子应该还挺气派的。』
顾九月幽幽道:『再气派也没用,看样子已经荒废好几十年了吧。』
铁无咎指著不远处道:『你看,这裡像个园子,当年说不定主人家在此种了些青菜,甚至还种了些花。』
顾九月被他说得也起了好奇心,举目望去,喜道:『你看,那裡好像筑有篱笆,原来这园子真的不小。』
铁无咎心血来潮,拉著顾九月跑到那篱笆之下,细细研究起来。篱笆也是竹制,大多处都已倒下,若不是走近,根本发现不了。两人沿著篱笆而走,一步步把当年属于园子的范围重新画了出来,这才发现,园子佔地比想像中的还要大。顾九月不禁奇道:『不知园子主人是谁?这麽好的地方怎麽又荒废了?』
边说边走,篱笆总算到了尽头,接上了一扇竹门。竹门看似本该是园子入口,虽然简陋,却很有气派,但此时也已倒下,深埋在草丛之中。顾九月拿剑斩开草丛,只见竹门上方,还有一块匾额。匾额朝下而倒,已有一半埋入土中,两人合力拨开泥土,把匾额翻起,只见上面刻著三个大字,刻工苍劲有力,入木三分,字迹金钩铁划,矫若游龙,此时字沟虽然填满泥土,三个字却仍清晰可见。两人一看便知道不寻常,这不是工匠一寸一寸刻就的雕刻品,而是高手以剑为笔,一气呵成,刻写出来的字,如此剑法,足以傲视江湖。然而最令铁无咎震惊的,却还是这三个字的内容:无、剑、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