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修整了一下，再继续往前走。按药先生指示，再走了半里路，便见到山崖边一座小茅屋。茅屋前有一和尚，身穿灰白僧袍，约莫四五十岁，一脸又黑又硬的络腮鬍，双目有神，身形壮硕。最奇怪的是，他竟然正蹲在地上，手拿菜刀，在宰杀一头梅花鹿。看他手起刀落地把死鹿分尸，哪像一个和尚？分明一个屠夫。

　　铁乘师心下一凛，放慢脚步，缓缓上前，问道：『请问这位……大师，可认识一位法号「觉了」的大师？』

　　那和尚手没停下，抬头瞄了两人一眼，冷冷道：『我不认识你们。快走吧！』

　　铁乘师心想，此人应该便是觉了了吧，于是又说：『在下铁乘师，这位是花杏儿姑娘，我们乃是受药先生指点而来，杏儿姑娘身受重伤，急需那赤血灵芝救命，求大师带我们去採药！』

　　觉了抬起头想了一下，道：『啊，药先生，採草药的，想起来了。』

　　铁乘师喜道：『正是！那便烦请大师带路！』

　　觉了继续斩肉，道：『不可。我不能带你们去。』

　　铁乘师急道：『那是为何？』

　　觉了摇头不答。

　　铁乘师打量眼前这位和尚，他运刀手法纯熟，暗藏武功心诀，瞧那刀也不特别锋利，但他随手斩下，那杯口粗细的鹿腿骨竟应声而断，显然也是个习武之人，而且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想起武林泰斗少林寺就离此不远，便问道：『敢问大师，是否少林门下？』

　　觉了道：『是又怎样？』

　　既然同是武林中人，铁乘师便打出师门名号，道：『在下乃是铁剑门弟子，家父铁见南，当年与渡相神僧也曾有一面之缘。求大师看在同为武林一脉的份上，赐药救人。』

　　觉了又抬起头想了半天，道：『铁剑门？没听说过。渡相？渡相？啊，那是老方丈，早圆寂了。』说完，又继续斩肉。

　　铁乘师急了，走上前放下花杏儿，道：『久闻少林佛门弟子，个个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若得不到那赤血灵芝，这位姑娘便活不过明天，大师难道忍心见死不救？』这话说到一半，心裡便没底了。眼前这和尚正在屠杀一隻鹿，居然还和他说慈悲为怀，真是蠢到底了。

　　不料觉了却突然抓起了花杏儿的手，把起脉来。良久，他点头道：『不错，赤血灵芝可治愈女娃的心脉之伤。』然后又叹了口气，仰天喃喃道：『那这就为难了。该如何抉择呢？』

　　铁乘师忙道：『大师有何难题，不妨说出来，我们一起想想。』

　　觉了道：『也好。那我问你们，一个男娃，一个女娃，一个巨熊，三者必死一个，如何抉择？』

　　铁乘师虽不懂这问题何意，但还是道：『人命当然比畜生珍贵。』

　　觉了怒道：『不对！佛说过，众生平等。』

　　铁乘师也心裡有气，问道：『那这梅花鹿呢？它也平等？』

　　觉了像是听不出他言中的讽刺之意，淡然答道：『那当然。蝼蚁、梅花鹿、和尚、男女娃、巨熊、皇帝老子、老方丈，都平等。』

　　铁乘师心想这和尚如此不通人情，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这时花杏儿问道：『男娃女娃巨熊，为何必死一个？难道就没有一个三全其美的办法？』

　　觉了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我想不到。』

　　铁乘师再问：『大师何不把情况再说详细一些，我们三个一起想，说不定便能想到。』

　　觉了考虑了半天，才道：『好吧好吧，是这样的。有一头巨熊，日夜守著那株赤血灵芝，你若要取，则必定要对付那头巨熊，分个你死我活。两者无论谁胜谁败，都难免犯了杀生之戒，所以我不带药先生去，也不能带你去。可是如若不带你去，女娃就要死。你说，是不是必死一个？』

　　铁乘师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便低头思索如何说服觉了。这时两人也看出来了，这觉了虽然看起来像个屠夫，说起话来不近人情，但其实却是个老实人。花杏儿一瞬间也想了不少，问道：『那巨熊，很厉害？』

　　觉了说：『厉害去了。男娃和它打，多半会死。』

　　于是花杏儿说：『既然难以抉择，不如抽生死籤，交给天意决定。』

　　铁乘师叫道：『甚麽？你刚刚才说了想活下去，为何又要放弃？』

　　花杏儿低头道：『你和巨熊决斗，亦会有生命危险。我想活，却更不想你为我而死。该不该让你去冒这个险，我也难以抉择。』

　　铁乘师没想到花杏儿会有这番考虑，不由得一时语塞。

　　觉了点点头道：『对，佛说，天意即是真如本性。好吧，就交由天意决定。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如若能答得出来，我便带你们去採药。如若答不出，你们便走吧。』

　　铁乘师心想随意问一个问题，能答上的机率也太低了吧，一旦答应了，事情便再无转环馀地，还待再辩，花杏儿已抢著道：『一言为定。大师请说。』

　　觉了说道：『几天前师父来看我，我问师父，我修行四十年，却始终找不到佛法。佛法在哪裡呢？师父回了我一句话，我一直猜不透甚麽意思。师父说，青山傍水凤鸟飞，二月头日蛇虫来。你们说，这句话甚麽意思？』

　　铁乘师问道：『就这麽两句无头无尾的诗？这种佛偈谁能答得上来？』

　　觉了说：『对啊，所以我才想不透啊。你们快想，快想，女娃时间不多了。』

　　铁乘师挠著头苦思冥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佛法在哪裡？在河水流过的青山裡？在飞鸟蛇虫肚子裡？他随意乱猜，觉了只一味皱眉摇头。眼见时间飞逝，他不由得又默默打量起觉了来，心想不知这和尚武功如何？必要时出手偷袭，有几成胜算？严刑逼问，他肯开口吗？同时心裡也埋怨花杏儿为何要答应这种毫无道理的条件，却见花杏儿似乎欲言又止，便问道：『你有头绪了吗？』

　　原来花杏儿连日以来，心裡想的念的，都是『凤郎，凤郎。』对这个「凤」字，格外敏感。她本来怕铁乘师取笑，不敢说，听他询问，只好答道：『我看这「凤鸟飞，蛇虫来」六个字，会不会是一个字谜？谜底就是一个「风」字。』

　　（笔者按：『凤』原作『鳳』，『风』原作『風』。）

　　铁乘师一听，恍然大悟，大喜道：『对！杏儿姑娘，你好聪明啊。太好了，你用心猜谜，说明你是真的不想死了，我太高兴了。』

　　花杏儿也笑了，说道：『你也认为我猜的没错？可是，其它八个字，我却猜不出来。』

　　铁乘师边想边说：『如果以字谜来解，「青山傍水」，可以是个「清」字，也可以是个「汕」字。至于「二月头日」，嗯……』

　　花杏儿也加入道：『二月头日，意思是二月头一天，二月一日？二月初一？难道是甚麽节日？』

　　铁乘师突然一拍腿，大笑道：『二月一日，一日二月！这是「明月」二字！谜底就是，「清风明月」！』

　　觉了睁圆了眼，喃喃道：『清风明月，清风明月，啊，师父的意思是，佛法就如清风明月，无处不在，众生平等，只要有心，皆可感悟得到。啊，男女两娃真是聪慧过人，佩服佩服。』

　　铁乘师喜道：『那就烦请大师信守承诺，带我们去採药。』

　　觉了破解谜题，也很是高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便带你们去。』他起身走了三步，来到山崖边，往下一指，道：『就在此处。』

　　铁乘师又气又奇，气的是说了半天，原来近在眼前。奇的是怎会有一头巨熊在山崖之下？他走近往下一看，原来山崖往下约三四丈处，凸出一块平整巨石，巨石靠壁处似乎有一个山洞，一头巨熊就趴在巨石上，半身露在洞外。

　　觉了解释道：『我一年前偶然发现这个山洞，在洞内发现那颗赤血灵芝。后来，这头巨熊不知怎的，竟然掉下山崖，刚好落在巨石之上，从此不上不下地困在此处。我见它可怜，便在此住下，每日用绳索吊下食物清水喂它，如此已经大半年了。你如若要採药，避无可避，必须要直接面对这头巨熊。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铁乘师长呼一口气，在想著如何对付巨熊。花杏儿突然问道：『大师斩杀此鹿，就是为了给巨熊喂食？』觉了答道：『当然。要不然出家人戒酒戒肉，我杀它作甚。』花杏儿道：『那岂不也是杀生？』觉了呵呵笑道：『这个女娃就不懂了。佛说不杀生，有两层意思。一以修行为旨，二以慈悲为怀。何为慈悲？人若不杀生，可以茹素。虎若不杀生，何以活命？所以慈悲不杀生，说的是不多杀生，不无谓杀生。天地有序，道家称为道，我佛叫它缘。只要循道随缘，就是天意，就无所谓杀生不杀生了。所以天意让你们破了谜底，你们便去採药吧。』花杏儿听了，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