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次见到清一,之后几日杨不易就再没见过她。
不过每日小翠都会定时送些吃食过来。
每天这里都喧嚣不止,越到晚上,外面越是热闹,直到清晨才会恢复宁静。
听着外面的杂言杂语,杨不易渐渐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一个叫“玉春楼”的地方,大概是个酒楼吧。
其实,杨不易知道玉春楼是什么地方,全国各地这种楼那种院的到处都是。
而他,早就不是初入江湖什么都不知道的新人了。
护镖时,随时听到镖师们每晚都要念叨一遍某某楼某某院的,时间久了,他也知道了这些个场所是做什么的。
还记得当初随师兄师姐去到江宁时,就见到过一个也叫玉春楼的。
楼上站着许多女子,不时往下喊着师兄和自己上去喝酒,更有大胆的把手中丝帕往下扔,惊呼着让他送上去。
杨不易居然憨憨地捡起来,好心想要送去,却被师姐莫名其妙地臭骂一顿,他也只能丢了丝帕不敢去送。
镖师们听杨不易说到这里,居然哈哈大笑,扬言到了汴梁带他来见识见识。
可没想到自己到了汴梁,楼也进了,不过却是以这种方式进来的。
无聊的时候,他会想起清一,没想到这么温柔的女子居然是玉春楼的姑娘。
听说这些个女子,都是水性杨花的,只认钱财不认人的无情之辈。
可听小翠说,是清一出去给大户人家表演回来,见到被丢弃在医馆外的杨不易,见他还有气息,便好心将他送进来安置在柴房里,不过醒不醒得过来就看他自己的命了。
所以杨不易才不敢去想玉春楼是什么地方,一心瞒着自己这里只是普通酒楼,更不去想清一的身份。
不过这几日,杨不易却是想起许多过往。
最后他又想起朱重八的话,果然应该独自逃命啊,不然就会被人随意抛弃。
师父也是这样的吗,没了利用价值就把自己丢弃了?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师叔给自己的内功心法,又想起师父冰冷的眼神,为什么师父要隐藏部分心法,他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
他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却越是不由自主的想起这些。
越想越就难过,以至于每晚都被各种噩梦惊醒。
渐渐的,他居然想到前几日就这样死去该多好,不用去承受那么多痛苦。
怎么就没死呢?
当日他体内几股真气乱斗,寒气被要伤及五脏六腑,最终却被谢宁的真气又“拉”了回去,继续纠缠在丹田之类,于是三股真气就在丹田内“蜗居”起来,谁也奈何不了谁。
有时候他也悄悄运气内力,可无论他怎么做,体内真气都丝毫不动,反而隐隐感觉一冷一热两股内力在自己体内纠缠不清。
自己经此一战,怕是两年时间都没了,就连多年陪伴自己的宝剑估计都被医馆扣下了。
算了,活到哪算哪。
终于有一日,杨不易可以下地动弹了。
他慢慢走出柴房,清晨的玉春楼安静无比。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外是座座精巧的两层楼宇。
走出庭院,又来到一个更大的院子,中间居然有个湖泊,湖泊上小桥流水,每隔数丈便有个亭子。
“这玉春楼还真是豪华啊,早就听说汴梁奢华,还真是。”杨不易不由感叹到。
这时,一个四十来岁的丰腴女子打着哈欠从一处小楼走了出来,见到一旁发呆的杨不易连忙笑脸相迎:“公子,怎么还没回去呢?是不是乐不思蜀,连家都不想回了。”
可她看清身着破旧一生酸臭味的杨不易,又连忙变了脸色,大呼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接着女人突然扯着嗓门,大喊道:“甲一甲二,快来!”
声音洪亮无比,震得杨不易差点以为她也是个武林高手。
女人口中的甲一甲二还没赶来,周围小楼却冒出无数个脑袋,纷纷往下看去。
终于,两名大汉甲一甲二赶了过来,可是一同赶来的还有小翠。
小翠连忙说道:“妈妈,这就是前几日清一姑娘救的人。”
话音刚落,清一也赶了过来,对着“妈妈”行了个礼,轻声喊道:“妈妈。”
原来这个女人便是玉春楼的鸨母。
鸨母恍然大悟,对着杨不易转了一圈,接着说道:“哟,清一还真有眼光,路上随便捡个人都如此俊俏。”
清一一听这话难得脸红起来,却只是打趣地笑了一声。
鸨母接着打趣道:“这小哥收拾收拾比富家公子还气派,不如留在玉春楼当那些个公子的……”
杨不易皱起眉头刚要说话,清一却撒娇道:“妈妈……”
鸨母捏了捏清一的脸蛋,然后看向杨不易,说道:“不当娈童也行,可是你这几日在我这里吃我的住我的,总该补偿点什么吧。”
唯一的宝剑都没了,还能补偿什么。
于是杨不易摇了摇头,鸨母又笑道:“居然如此,你会什么?”
杨不易又摇了摇头,鸨母接着说道:“你看,什么都不会,我也为难啊。”
终于杨不易开口说道:“除了做那些恶心事,其他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话才说完,周围所有人脸色都变得不好看了,连清一也脸色难看地低下了头。
鸨母“呸”了他一口,说道:“在这里除了恶心事,就没有其它事。”
杨不易见到清一低头不语,连忙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鸨母气不过,又指着他说道:“那你什么意思?你说你这人话不会说事不会做,你还能干嘛你?”
杨不易听了这话,只能尴尬地绕来绕头。
“做娈童你不干,做龟公你也干不了。”鸨母生气地伸手掐着杨不易的胳膊,“咦,还挺结实,会武功?”
杨不易如今内力用不出来,也不知道算不算会武功,但是此时也不得不点头说道:“会点。”
鸨母没说话,而是看向甲一甲二,对他们点了点头。
甲一甲二心领神会,两人快速向杨不易攻去,惊得一旁的小翠尖叫连连。
杨不易伤势未好,又不能运气内力,只能连连闪避。
清一本来有些担心想开口叫停,可一想到自己救了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没必要再为此得罪鸨母,见杨不易如此灵敏也放心许多。
甲一甲二跟那大多数江湖莽夫一样,只会蛮力,根本毫无武功招式。
因此杨不易虽然有伤在身,只要不出手,全力躲闪却是不难。
过了许久,甲一甲二累得满头大汗却还是没碰到杨不易一丝一毫。
“可以了,你们退下吧。”鸨母满意的说道。
不过她满意的却是对杨不易的表现。
“你叫什么?”
杨不易想了想,说道:“阿七。”
鸨母明显知道他不想透露真是身份,笑着说道:“我也不问你以前如何,又为何受伤,这世道死的人比活得人还多,谁管得了那么多。”
接着她又伸手捏了捏杨不易的胳膊,说道:“以后你就在这里当跑腿小厮吧,有纷争时我叫你打谁你就打谁,明白吗?”
杨不易看了看清一,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杨不易便当起了玉春楼杂役兼护卫。
杨不易的活计在他看来十分轻松,每日就是搬搬东西跑跑腿。
估计鸨母也不想杨不易在外露面,以他这种笨模样,还不知道要得罪多少顾客。
杨不易突然产生了一直荒谬感,对比外面的纷争,这里竟然好似桃花源。
更让他荒谬的是,他居然觉得这玉春楼上上下下的全都是好人。
虽然看着玉春楼里每个人每天都忙忙碌碌,可是大家都默默做着自己的事互不干扰。
而且这里也没有外面传闻的肮脏,没有什么争相斗艳,没有豪横不讲理,也没有什么强迫出台的。
就算被大肚便便的肥腻男人搂在怀中,这里的姑娘也是笑语盈盈。
鸨母也没有如何刻薄,该发工钱就发工钱,有姑娘被人看上嫁去做人小妾的也会包个红包。
即使有攒够银两想要赎身的也不阻拦,可奇怪的是哪怕姑娘们攒够银两也不愿赎身,情愿在玉春楼里呆着,只是比以往好多了,不用再陪那些贵客,顶多出来跳舞弹琴。
想想外面的世界,杨不易也能理解,出了这玉春楼,这些姑娘能做什么,更何况如今世道艰难,还不如就老死在这里。
杨不易竟然想到,死在这里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没准死后鸨母还会给自己安葬了也说不清。
有空的时候,杨不易喜欢爬上清一姑娘的屋顶,躺在屋顶上听着她弹琴唱曲。
一想到这个温柔如水的女人,浮躁的心竟然渐渐淡去。
虽然自从留下这里,清一就再也没跟自己说过一句话,反倒是小翠不时来找他。
他也不去见清一,能避开就避开,尽量不去见她。
如果不是自己……
算了算了,没多少时日了。
躺在屋顶,看着天上的星辰,听着楼下的琴声,杨不易安详的睡去。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