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西北麓,有一座东林寺,历史悠久。
东晋元兴元年,慧远法师与十八高贤和门徒一百二十三人于东林寺,立往生之誓,持念佛三昧,后人称之为‘白莲结社’,此后便有了‘净土宗’——‘净土宗’亦称‘莲宗’。
东林寺外,有一座名为‘白莲草堂’的宅院,内里一间屋中,霜儿穿了白衣,坐在梳妆台前,摩挲着自己的发梢,看着镜内的自己,思绪万千。
外面忽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霜儿!”
霜儿一愣,以为自己是幻听了。等得第二声“霜儿”再度响起,她才面若花开芙蓉,急去打开房门。
外面的来人功夫了得,听得房门打开的声响,不过瞬息的功夫,便寻了过来。霜儿激动得脑中一阵眩晕——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赵振!
赵振蹿过来将踉跄一步的霜儿搂在怀中,温柔说道:“霜儿!你可知这半个月来我寻你多么辛苦!不是辛苦,是心苦!”赵振激动得两行泪水从眼窝流下。
霜儿仰头看着赵振,只是微笑,满足的微笑。
赵振此刻,面容憔悴,身上的衣服怕是许久不曾换洗。霜儿丝毫不以为意,她伸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庞,轻轻说道:“你瘦了。”
两人相拥良久,岁月静好。
霜儿从柔情中醒转,挣脱开赵振,将房门关上。她对着赵振淡淡说道:“我不是让你不要来吗?”
赵振不解地说道:“你明明言不由衷,为何固执己见?”
霜儿决绝地说道:“事到如今,我就不瞒你了——自打五岁起,我便被立为白莲教的圣女。而白莲圣女,是绝对不可以有私情的!”
“不!你可以走,不做那劳什子‘圣女’!”
霜儿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是我从小便立下的誓言,绝无可能更改!”
“你胡说!凡事不过一念之间,现在并没有刀架在你脖子上!我若带你走,谁能拦我!?”
霜儿说道:“你忘了么,你曾对我说过你姐姐的事?她与别人私恋,可是你父亲坚决反对,她不是一样妥协了吗?”
赵振狡辩道:“那不过是我从她来信中得知的只言片语罢了,怎能当真!?更怎么能拿来同我们相比?谁知道她结交的是什么人?那人与我,怎能相提并论?我姐姐……我姐姐没有决心,我有!”他简直急得直跺脚。
霜儿又摇头说道:“我们女子都是命苦的……天下都一样……而且……我也不愿辜负父亲!”
赵振说道:“哼!什么父亲,他不过是收养了你,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霜儿凄惨说道:“你不要用恶意揣测——”
便在此时,门外一个声音响起:“霜儿!你准备好了没有?晚上便是每年七月的‘白莲法会’,长老们将正式册封你为圣女!”话音未落,门被推开,从门外进来一台木轮椅——门槛处留了给轮椅通过的豁口。
赵振一听到声音,便立刻躲到了屋内的一处帘子后面。
只听霜儿说道:“爹爹!霜儿准备好了……”
轮椅上坐着之人,正是霜儿的养父——闫肃。只听他说道:“你——怎么好似哭过?”
此刻霜儿眼圈通红,狡辩不能,只能支支吾吾道:“我……我……”
却见赵振一下从帘子后面闪出来,对着闫肃大声质问道:“你便是霜儿的养父?你为何不立别人作圣女,却把自己女儿推出来当这灭绝人欲的圣女?”
闫肃初时被惊得右掌一掌拍在木轮椅的扶手之上,之后他冷冷说道:“你!黄口小儿,懂得什么?圣女是白莲教首领,怎能让外人来当!?”
赵振面露喜色,说道:“霜儿!你听,我说的没错,他果然只是为了利用你!”
霜儿却眉头紧蹙,她看到闫肃的木轮椅右扶手处,竟然有轻微的黑烟冒出,以前从未见过!
闫肃将轮椅调转方向,对着赵振,冷笑道:“你小子这般猖狂、放肆,不愧是赵乾的儿子!”
赵振狐疑说道:“怎么,你识得我爹——”
便在他说话之际,闫肃木轮椅的右扶手处,忽然出现了一个洞口。闫肃将扶手微微抬起,对准赵振!
霜儿瞧见了扶手上的黑洞,忽然便想起——王伯伯曾经说过,爹爹的木轮椅经过改装,藏有暗器!可是此刻洞口已经打开,暗器随时便会散发出来!她来不及犹豫,飞身过去挡住赵振的身体,口中喊道:“小心!”
赵振见霜儿向他扑来,将她扶住。却听得屋内爆发出一声巨响,霜儿在自己怀中巨震,闷哼一声!继而又听闻她对自己耳语说道:“带我走——”随即头垂倒在赵振的肩膀,昏死过去。
赵振大惊失色,连声喊道:“霜儿!霜儿!”他怒目圆瞪,又对着闫肃怒吼道:“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闫肃见到自己错手竟将霜儿打死,初时亦是一颤,嘴巴微张,发出“啊”的一声。随即他又平复,正色说道:“如今,数十颗铅弹已经尽数嵌入体内,她已必死无疑,这样你也要她吗?”
赵振慌忙看向怀中的霜儿,拍拍她的脸颊,柔声唤道:“霜儿!”他再度瞪眼朝向闫肃,怒道:“你这个没良心的!难道她对你而言,竟是什么都不算吗?”
闫肃白了他一眼,阴沉着脸,恨恨说道:“你自己跳出来坏事!若不是你——”
赵振再也听不下去,这些话翻来覆去不过只是推脱责任,令人越听越恼!他双手抱着霜儿,只一步便跳出屋外,再一跳便不见踪影。
闫肃话还没说完,便见了赵振带着霜儿离去,气得咬牙切齿。他喝道:“无影!”
可是四下里仍旧毫无生息。
他继续恨恨地说道:“去将那小子杀掉!将霜儿带回来!”末了,又接了一嘴道:“就算不能带回霜儿的尸体,也要带着她的头颅回来!”一通话说完之后,才听到一阵挪腾跳跃的声响,往方才赵振逃遁的方向奔去。
闫肃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册子,只见册子上面赫然写着的竟是《容易》二字!
赵振毕竟是手中抱着一个人,待逃至东林寺六朝松附近时,身后竟然传来一声剑吟!赵振心中一惊,这一剑,剑身与空气擦出剑吟,可见此人剑法高绝,不在自己之下!
赵振改由左手搂住霜儿,右手顺势迅速从左侧腰间抽出古剑‘工布’,回身将那背后那剑将将挡掉。他瞧向那人,只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古怪之人。
赵振冷笑道:“杀我可没那么容易!”他心中思忖,此刻自己手中怀抱霜儿,身形必然会被拖累!霜儿这个伤,须得立即找人救治,拖不得,必须速战速决!
对面那人只是盯着赵振和霜儿,眼中带着忧伤,却不见丝毫动手的意思。
赵振见他不来攻,心中生出一丝希望,说道:“你若肯放过我和霜儿,日后我必有厚报!”
却见那人紧蹙眉头,闭眼,微微摇头,面容很是凄苦。
便在这一刻,赵振内心犹如‘一发千钧’,暗道——机不可失!他左手将搂着的霜儿一松,右手‘工布’剑递出,以毕生的专注,使出了“长江三叠浪”。此刻他的眼中,再无旁物,只有眼前必杀之人!
剑势如光,穿胸而过,那人未出一声便向后仰倒。赵振赶紧收剑,向右后旋转着回身,手中剑顺势将血水撇掉,归鞘。然后左手轻轻将霜儿接回臂弯。
可就是这么微微的撞击,霜儿醒转了。赵振本要将她双手抱起,却听得耳边虚弱的声音说道:“你干嘛……”
赵振低下头,脸上绽露一丝笑容,欣喜地对霜儿说道:“你醒了!刚才有追兵——”赵振见她又要说话,连忙住嘴。他为了不使腰间之剑膈应到她,右手绕到腰后拽了拽剑鞘。之后,他索性跪在地上,使霜儿可以靠在臂弯中躺得更舒服些。
霜儿轻声问道:“是无影……吗?你……不要杀他”她换了口气,继续说道:“他兄妹二人……很是可怜……”
赵振犹豫一下——他不知道刚才有没有杀死他,但他仍旧点头应道:“好……我答应你……”
“刚才……干嘛扔下我……”霜儿以微弱的声息嗔怪道。
赵振心中难过,眼中泪水夺眶而出,边哭边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霜儿也是泪水涟涟,此刻她气若游丝,却仍旧强提一口气,认认真真地说道:“不要再说抱歉……以后……哪怕死都不要离开我……”
赵振哭喊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霜儿露出温柔的浅笑,轻轻说道:“傻瓜——”她的左手想要再去抚摸赵振的脸庞,抬起一半,却徒然垂下,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赵振将霜儿紧紧怀抱,脸贴着脸,哭成泪人。对于赵振而言,这辈子已经随着霜儿死去了。不仅如此,这一刻,世界上的一切也都随着她死去。
而后,他仰天长啸,悲鸣不绝。
赵振将霜儿轻轻放在地上,走到六朝松旁,持剑站定。他运起剑,剑气勃发,片刻便于树旁的土地中挖掘出一个不大的墓穴。他将霜儿置入其中,然后一抔土一抔土将她掩埋,先从腿部开始,逐渐覆盖,直至颈部。他看着霜儿血色逐渐消褪的容颜,双手颤抖着——他是那样的不舍,以至手中土久久不能撒下。
寺中跑出一个小沙弥,见到这一幕,慌忙喊道:“施主!怎能将人掩埋在此?”
赵振正处于悲痛伤怀之中,突遭打扰,回头用血红的眼睛瞪着那小沙弥,吼道:“她是白莲圣女,怎么不能埋葬在此!?”
又走出一位老和尚。小沙弥指着赵振,对老和尚说道:“方丈!他——”
老和尚止住小沙弥,只说道:“一切随缘吧。”他转向地上血流如注的无影,慌忙说道:“快!与我将这人搬进屋,再派人去请张居士来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