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擂台是奔雷剑。奔雷剑号称江湖第一剑派,无人敢去挑战,擂台之上门可罗雀。
奔雷剑掌门人雷顿的剑法自然是强横无比,但说到剑法最强的,却当属雷顿的师兄——千万剑。
也正因此,雷顿虽是做了掌门,但千万剑座下的弟子仗着自己师父武艺高,并不把雷顿看得很重。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人座下弟子泾渭分明站成两派,相互不顺眼,奔雷剑派内充斥着勾心斗角,雷顿虽是有心将门派再发扬光大,却总有种被人掣肘的感觉。
此刻擂台内侧摆着两张椅子,两名弟子分别站在椅子旁主持,一名弟子头顶发髻的束带呈蓝色,另一名弟子的束带则是绿色,看来这二人并非同一位师尊座下。
卜传亲自走上擂台,奔雷剑弟子许久不见有人挑战,都很雀跃。可是一见之下,来人竟是个无名小卒,心中大为沮丧——怎么就没有响当当的人物来让我们出出风头呢?
刘鸣与勘兵卫见卜传二话不说便走上擂台,心中奇怪,两人对视一眼,对此都是毫无头绪。
有名奔雷剑弟子拦住卜传,说道:“你这样长相的人,也能成为剑客?瞧瞧你腰间的那把,该不会是木头做的吧?”
卜传假意大惊失色,向着台下的勘兵卫道:“我一向听说奔雷剑沽名钓誉,不以剑术分胜负,而以身份血统分高下。不料今日一见,竟然衰败到以脸分胜负地步?”说罢摇摇头,转身便走。
又跑来一个奔雷剑弟子,握着剑鞘的手一伸,拦住卜传道:“且慢!兄台既然自觉剑法高超,那便比试一下,好叫我等看看到底什么水平的剑术竟敢在奔雷剑的门口如此口出狂言!”这名弟子头顶发髻上有一根绿色束带,与方才那名弟子头上的蓝色束带不同。
卜传抬眼瞧着这名弟子,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
却见那名蓝色束带的弟子走过来道:“风师弟,他愿意作缩回头的乌龟,你又何必拦他?”
绿色束带的弟子斜眼看向天边,淡淡回道:“我可不怕他!”显然是故意说给那名蓝色束带听的,言下之意是——你让我不要拦他,定是你怕了,可我却不怕!
那人听后,伸出右手指着他,争辩道:“风师弟!你自恃为二师叔的大弟子,以为自己剑法远超同辈所有弟子,所以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吗?说起来,你也该尊我一声师兄才对!”二人平日里相互看不顺眼,此时此刻,火气一点就着。
‘冯师弟’蔑笑一声,将剑抱在怀里,昂首看向远方,徐徐道:“雷鸣!不要以为你是掌门人的儿子便可以仗势欺人!你不妨说说看,排资论辈,你是年纪比我大呢,还是剑法比我好?”言语之中,倒是有忿忿不平之意。
雷鸣怒道:“冯飞扬!我对你处处容忍,事事退让,你却连三分薄面也不肯给我!”他实在气不过,心中已经开始思量着:“此番华山论剑,父亲也希望我可以替他争光,私下里将‘奔雷诀’传授给我!虽没有习得‘奔雷手’,想来也该精进不少才是。冯飞扬虽是厉害,斗起来未必能够轻易赢我,只要拖个一时三刻,自会有人出来劝解!届时,我便可以说我与他不分伯仲,爹爹脸上也可添光!”他暗吸了口气,挺胸昂然道:“好!不如我们二人现在就在台上较量一番!”
冯飞扬求之不得,恨不得将这个掌门人之子打得一败涂地!他将怀中剑一扬,应声答道:“打便打!”雷鸣手握剑鞘,对着冯飞扬抱拳道:“请!”
这二人当着卜传的面,为了门派内的这点勾心斗角的事吵得不可开交,丝毫没有把别人放在眼里。或许,在他们眼中,别人的剑法都是三流剑法,不值一提。
卜传纵使再深藏不露,此刻也隐有怒意,他微蹙眉头,腰间黑剑倏地拔出,一记斜扫,紧接一记竖劈,然后气定神闲地慢慢将刀回鞘,转身走下擂台去了。
冯飞扬与雷鸣只觉眼前光灿夺目,一闪而过,再回过神来,便见到卜传收刀回鞘。二人只觉莫名其妙,荒唐至极,俱是心中想道:“花拳绣腿,耍给谁看呢?”二人不再理会卜传,兀自走到擂台两侧,拔剑便要开练。一拔之下,只觉手中轻飘飘地,很是古怪!定睛看去,二人俱是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倒吸一口凉气——精钢的剑柄竟然应手而断!
雷鸣将剑柄往地上一掷,大声吼道:“妖术!”这话显然是吼给卜传听的,他根本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的剑法可以做到这样的境界。卜传嘴角轻笑,摇摇头,不予理会。
冯飞扬总算是有见识的,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想道:“此人当真了得!即便是师父手握‘干将’,也难以在须臾之间,不动声色连断两把铁剑!他若是直接斩断也就罢了,更令人惊骇的是,他做到了藕断丝连,直到我拔剑才将最后的那点连接扯断!”他摩挲着剑柄处的断口,目光逐渐游离到台下漫步的卜传,又想道:“此人对于力道的估算、距离的把握、尺寸的拿捏、劲力的施为、俱是做到了十全十美!”
他急忙从擂台飞身跃下,对着卜传喊道:“尊下留步!”卜传慢慢转过身子,对着冯飞扬眉毛扬起,露出一脸莫名的表情。冯飞扬上去,恭恭敬敬抱拳道:“请教尊下大名!”卜传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告辞!”
却见雷鸣忽然在擂台上喊道:“就是他!”,众人向他望去,见他指尖所指正是卜传。雷鸣身后一人面目威严,另外走来一人则是无精打采。那面目威严之人说道:“鸣儿,你说他使得妖术,可有真凭实据?”雷鸣拿着残剑断柄给父亲过目。
雷顿看着断口,仔细琢磨,然后拿给身后那位无精打采之人,说道:“千师弟,你看!”‘千师弟’接过断柄,低头查看,耷拉的眼皮,沉重的眼袋,愈发显得没有精神了。半响,他缓缓说道:“好精湛的剑法!”
雷顿觉得来人如此犀利,若是不将他击败,奔雷剑日后难免要被人看轻了,可是自己又无必胜的把握。当即他看向师弟,眼神中流露出询问之意。‘千师弟’接受了他的询问,缓缓闭眼,一点头,随后走到擂台之侧,对台下的卜传发出邀请,用略显苍老的声音道:“这位大师,若是不嫌弃我等剑法粗粝,可否与老夫切磋一下?”
众人皆是一惊,这老者年岁似乎比雷顿还要大,竟然如此摆低姿态相邀,还称这个年轻人为大师?一时间,议论纷纷。
卜传原本只是想震慑一下奔雷剑,此刻见他相邀,怔怔想了半刻,淡淡道:“好。”
卜传与那‘千师弟’相对而战,雷顿吩咐门人端上一个托盘,当中两把木剑,说道:“敝派亦有一把宝剑,名曰‘干将’。可若是以两把神兵相拼,无论损坏了哪一把,都是不美!故而,老夫以为,此番比武,还是用木剑最为稳妥。”
‘千师弟’说道:“老夫千万剑,请教尊号?”卜传冷冷道:“冢原卜传!”千万剑心中怒意渐盛,心道:“这年轻人,仗着剑法高就这般狂妄!我好言好语对他,他却如此傲慢!”他眼中精光一闪,拿起木剑,舞了个剑花,停剑于身侧,说道:“请!”众人只觉眼前一亮,方才昏昏欲睡的老者竟然变得精神焕发!
卜传从托盘拿出木剑,亦是单手持剑。刘鸣心中诧异,想道:“倭人的剑法都是双手持剑,卜传这个拿剑姿势,怎么更像是中原剑术?”但见卜传对着台下勘兵卫与刘鸣二人莞尔一笑,转过身对着千万剑。他右手舞了个剑花,熟悉一下木剑的分量,屏息凝神,气场散发开来,竟是比千万剑还要强。
众人被他气势所逼,都按捺下浮躁之心,默默凝视。
千万剑率先向卜传攻去,使出奔雷剑精妙招式‘雷动万里’,瞬间接近卜传,削向他的头顶。卜传向自己头前一撩,后发先至,早已将他攻势封死,‘哆’一声,千万剑砍在卜传的木剑之上。两人这一招交锋,众人看在眼里,都觉得奇怪——千万剑竟然不攻卜传的要害,反而径自往卜传的剑上拍去。可是千万剑、雷顿和奔雷剑众人却是震惊异常,因为卜传使出的这一招早已将来剑的后势封死!而且,卜传使的这一招,不是别的,正是本派的基本剑招‘电闪雷鸣’!
千万剑不敢大意,连使‘雷霆万钧’——攻他胸口、‘迅雷风烈’——横扫腰间、‘雷奔云谲’——左右分刺、‘平地风雷’——斜切小腿,可是都被卜传以‘电闪雷鸣’这一招破解。台下看客纷纷觉得好笑,纷纷想道:“原来,破解奔雷剑只需学这一招便够了!”千万剑心中却是苦涩,想道:“‘电闪雷鸣’这一招虽是攻守兼备,却远没有这般厉害!只不过卜传此人,出剑极快,要么早早封死攻势,要么以攻为守,迫使自己剑招不得不半途而废。”
雷顿当然也看出问题所在,便用激将法道:“难道我们奔雷剑的招数,你只偷学了这一招吗?”卜传的眼神为之凌厉,见千万剑一招‘驱雷掣电’袭来,亦是同样一招‘驱雷掣电’甩将回去,不但后发先至,更是隐隐幻化出风雷之声!千万剑大惊失色,急向后撤出三步,旋即立刻攻上,再用一招‘一雷二闪’,脚下劲力爆发,整个人突兀地从退势转为进势,木剑突刺卜传双目!
卜传绝不后退,略偏斜身子站定,同样使出‘一雷二闪’,分刺千万剑双目!千万剑哪料他无论是变招、出招还是躲避都是快如闪电,心中万念俱灰,想道:“这回我的木剑必定刺空,而自己的双目则要送上去撞他的剑尖!只恨方才用尽全力冲刺,根本无法停步!”无奈之下,只好将眼皮闭起,期望能挡掉一些伤害。
形势已然危急,雷顿在一旁看得分明。此刻是攻擂,事关奔雷剑满门上下的荣辱,败了倒也罢,可若是伤了,恐怕别人都要以为奔雷剑是浪得虚名!他离千万剑近,急忙伸出手臂挡在千万剑身前,想要止住他的冲势。尽管如此,千万剑的冲势实在太猛,身子虽被拦下,可头仍旧向前冲了半寸,木剑的剑尖挑破了他的两只眼皮。
此刻,奔雷剑擂台之下已经不知不觉围满了人,众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惊,纷纷低头接耳。千万剑的弟子都要跑过去查看师父的伤势,却被千万剑伸掌止住。他缓了缓神,眨巴眼睛,视力逐渐恢复。
卜传得胜,转身将木剑放回托盘之上,忽闻台下人群纷纷惊呼,又听身后千万剑喊了一声‘还没完呢!’,加之身后风声袭来,心中已然明了。他右脚往左脚外侧迈出一步宽,轻松躲过身后飞来的木剑,顺势将那木剑剑柄抓在掌中。然后双脚扭动,向后转身,将手中长剑急遽往前一甩而出!卜传使得这一招,逼得雷顿脱口惊呼:“奔雷手!”
原来,千万剑成名已久,如今被一个小子打得一败涂地!这一现实使得他恨到极点,只想要豁出所有,不管别人怎么看,务必将卜传杀死,好挽回一些颜面。他暗想:“只要是他死了,我便是胜了,哪怕胜之不武!几年以后又会有多少人记得过程?他们只会想到,活着的人才是胜者!”他使出‘奔雷手’这一招,瞄着卜传的后心,手中木剑霹雳般直飞而出。于是乎,便有了刚才的一幕。只不过卜传的‘奔雷手’更快、更准、更狠!瞬息之间,那柄木剑直插入千万剑的眉间额头,他来不及出声,便向后仰倒在擂台。
台上台下,都是一片死寂。没有人能想到一个成名几十年的前辈竟然如此卑鄙,也没有人想到一个年轻人可以躲过这样凌厉的暗算,更没有想到他还能‘还施彼身’,用同样的招数将凶手轻易反杀!这一连串的变故,无一不使得他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千万剑的亲传弟子才如梦初醒,纷纷抽出长剑想要找卜传搏命。卜传暗握腰间黑剑,却听到雷顿一声暴喝:“够了!不关他的事,千师弟是自作孽不可活!”那些头上有绿束带的弟子犹在犹豫,雷顿继续喝道:“你们还不过来将师父的遗体安置好?”他们这才跑过来,七手八脚将师父的尸首拉下台后。
雷顿站起身,面色严峻地向卜传问道:“敢问阁下与郭贤是什么关系?”卜传答道:“家父卜部觉贤,郭贤乃是旧名。”雷顿长叹一口气,沉痛道:“我便知道是这么回事!”他摇摇头,缓缓说道:“过去,我师兄弟三人,数你父亲剑法最为灵动!师父谓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后又将‘奔雷手’传于他。师父仙去之后——”
卜传打断道:“我父亲早已弃剑从佛,往事何必再提!我此来,乃是受父亲所托,将‘奔雷手’的奥义施展给你看。刚才,你可都看清了?”雷顿说道:“看清了!”卜传说道:“那便好,父亲说:‘从此以后,我与你们奔雷剑两清!’”言毕,转身离去。”雷顿追上两步,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卜传丝毫不愿理会,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