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武侠仙侠 明朝杂记

第60章 往昔

明朝杂记 斗笠熊猫 5046 2024-11-11 16:38

  由于乾清宫和坤宁宫都已被朱允炆烧毁,朱棣在东六宫中选了一处住到现在。此刻,宫内摆着一张围棋棋盘,朱棣与人对弈。此人一身锦袍,个子并不高,年纪比朱棣还要长个几岁,非是别人,正是赵乾。

  两人边对弈边闲谈。

  朱棣若无其事地开口说道:“朕新得了一位女子,颇有姿才,可惜终日郁郁,内心似乎总是不快乐。”

  赵乾应道:“女人心,最是难猜。可是,男子并不需要去猜,只需去哄她,她自然便会高兴,或许哪一天她便会将心中不快之事消解掉也未可知。”

  朱棣笑道:“还是你最懂女人心,再说说。”

  赵乾尬笑一下,说道:“女人嘛,最爱的便是甜言蜜语!她明知道是假的,可却总也不受控制,像蜜蜂见了蜜一样,对这些假话、空话甘之如饴!她以为,这些话里头,再假也不过七分假,三分真,而且越俗越真!孰料,其实半分都没有!”说罢,两人相视大笑。

  过了一阵功夫,朱棣此刻执黑子在手,微微摩挲棋子,却下不了手。他对着棋局左看右看,变换姿态再看,还是下不了手,嘴中喃喃说道:“好热啊!”

  赵乾听到,附和说道:“诶,真的热!”他走下坐榻,继而走到屋外,拿起一把芭蕉扇回来,坐回榻上,轻轻往朱棣方向扇动。

  朱棣此刻已经下子完毕,好暇以整,眼望向窗外,享受着芭蕉扇扇过来的清风。赵乾伸头看向棋盘,却见棋盘上‘攻守之势异也’,心中高兴,却又故作糊涂地皱眉,先倒吸半口气,说道:“嘶——陛下,这棋盘好像有些不对了吧?”

  朱棣回过头,惊讶地说道:“是吗?我看看……”他寻了个理由,盯着赵乾的双眼说道:“是了——方才你拉开了帘子,正好一阵穿堂风吹过,甩动了朕的衣袖,或许是碰到了。”

  赵乾伸出大拇指,对着朱棣比划,赞道:“陛下果然是吉人天相,神风相助!”两人再度相视大笑。

  继续弈棋,却听朱棣说道:“话说那时,我拿下北平城后到处找不见你,还以为是锦衣卫将你带走了呢。”

  赵乾一听,琢磨着自己那时候是见朱棣覆灭在即,拖家带口连夜逃回颍州!此刻朱棣说出来,莫非是要旧账新算?他赶紧扔下手中白子,站起身,便要跪拜。朱棣急说道:“诶!做什么做什么!?我不过是担心你,又不是怪罪你,坐下!”他左手于空中虚揽,示意赵乾坐回原处。

  赵乾只好坐回,又听朱棣说道:“你的那个小子,赵振!帮我杀了那个茅山道士——那道士是齐泰派来刺杀我的,也算是护驾有功。朕的三女年纪与他相若,你找个时候带回来给我瞧瞧这好小子,或许能促成一对姻缘。”

  赵乾心中欢欣无比,应道:“谨遵陛下懿旨!”

  只听朱棣先是吸了一口气,而后轻轻叹出,执着手中棋子,盯着赵乾阴郁说道:“傅乾,你可知闫肃是怎么对我的?——”他指着窗外,仍是面对赵乾,大声喝道:“他在我背后与宁王相勾结,要策反我的朵颜三卫!还要挑动山东的乱民与朕为敌!他好胆啊!”

  赵乾连忙说道:“陛下何必动怒,那闫肃素来喜欢自作聪明,实则不过是一个臭皮匠罢了,陛下要治他,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朱棣说道:“哼,当初我们三人齐在袁凯门下听学,袁凯总是称赞他,说他‘敏而好学,品行端正’——”

  赵乾接口道:“就好比孔子最中意的门生颜回,其实颜回只不过是一个最听话的学生罢了!”

  朱棣正色说道:“诶!怎可妄议圣人。”他接回被赵乾打断的话茬,说道:“——可如今他的白莲教在背后这一串小动作,我是看出来了,他不过是个假仁假义罢了!靖难伊始,白莲教对我又是送粮又是借钱,原来不过是想我将这天下搅成浑水,方便他们浑水摸鱼罢了!哼!竟敢利用朕!朕平素最恨这种小人!”

  赵乾默不作声,唯恐被言辞之锋波及。过了半响,他才接道:“当年他不辞而别,不再与我等为伍,或许便是那时起,他变了。”

  朱棣大笑,说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你与他争那个赵美人!哈!——你对付女人倒是极有手段,老赵头的女儿藏得那么好都被你的金锄头给挖到了!”

  赵乾嘿笑不已,又下了一着棋。

  朱棣继续说道:“赵家没有儿子,你直接来了个破釜沉舟,真是够狠的!”

  赵乾喊冤道:“陛下!我本就是个庶出的不知名的小子,无依无靠,只要居有定所便已心中满足,哪里想得那么多!也实在是他老人家厚爱于我,我无以为报,只好甘心做他的赘婿。”

  朱棣又说道:“你好歹是个将门之后,闫肃不过是刘基的远亲,比起你来,家世难以相提并论,我是真没有料到你竟这么豁得出去!”

  赵乾厚着脸皮说道:“唉,谁叫我实在是爱煞了她呀!”

  “想当初,我,你,闫肃,还有申花落那臭小子。闫肃长你三岁,你又长我三岁,若非是我与她年纪相差太远,我也要争一争!嘿,那赵娟的确是美得沉鱼落雁!”

  “陛下说笑了!陛下与妙云情投意合,两小无猜,乃是天定姻缘,羡煞旁人。就看那申花落,到现在还念着妙云,以至于落发为僧,啧啧!”他摇摇头。

  朱棣摸摸下巴,回想道:“想当初我们三人在听学,闫肃最正经,你与我却总是胡闹。申花落嘛,那时还不过是个七岁的黄口小儿,只能站在妙云一旁做个乖宝宝,哈哈哈哈!”

  赵乾见朱棣回忆往事,也跟着旧事重提,说道:“陛下可还记得那陈理?那时候我们见他马上要去高丽,以后再也见不到,便将他堵到柴房。闫肃与我将他左右架着,陛下对他——”他清了清嗓子,略过,继续回忆说道:“——那申花落甚是好笑,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根烧火棍,学着样子对陈理一通乱戳,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啊!”

  朱棣连连说道:“对对!我也记得!后来……还是大哥过来,将我一阵喝骂!又亲自将你与闫肃罚了二十棍!我记得你可是屁滚尿流啊!”

  赵乾老脸一红,连忙说道:“惭愧!惭愧!”

  朱棣感慨说道:“朱标啊朱标!他的确称得上是开明,不但做事秉公持正,为人又慷慨仁厚,父王立他做太子,我是心服的。”话锋一变,接着道:“可是,朱标他死了!他死了,就该立朕!父王是老糊涂了,竟然……”他鼻子吸气,手在棋盘上一磕,痛心地说道:“他若那时便立了我,也就不会有如今这般波折了。”说着说着,摇了摇头,手攥紧了棋子。

  赵乾接不了话,左右为难,只好磨磨蹭蹭、小心翼翼下了一着棋。

  朱棣随后也下了一子,淡淡说道:“你可记得常遇春?近日,我听到一则传言——常遇春是被父王赐死的!我心中甚是不安,你觉得这传言有几分可信?”

  赵乾说道:“按先圣上的脾气,倒是极有可能。那时候江山唾手可得,他老人家也该考虑稳坐江山之后的事。”

  朱棣眼盯着棋盘,手对赵乾随意一指,吩咐道:“继续说!”

  赵乾说道:“常遇春其人,不得不死,只因是他的女儿乃是朱标的正妻!若是日后他成为了太子国丈,要治他,便会有诸多不便。若是不治他,待到太祖仙逝,常遇春凭着战功极多,威望极高,加之又是蓝玉的姐夫,我看那时朝中怕是无一人敢拂他的虎须!”

  “可即便如此,朱标毕竟是他的女婿,难道常遇春会对他的女婿使绊子不成?”

  “陛下,太祖所虑的乃是那句老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就好比吃饭夹菜,总是要先得别人首肯,还能吃得香吗?太祖是怕朱标日后活的不自在啊!”

  朱棣一愣,嘴中轻轻念叨着:“卧榻之侧……嗯,有理!赵乾,你果然聪明!”

  赵乾心中甚美,喜形于色。

  朱棣仰头回想,沉吟说道:“算起来常遇春死的时候,我还不过九岁。”他直勾勾盯着赵乾说道:“但有一件事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闫肃迷倒了那小太监,自己乔装打扮,将父王的赐酒端给常遇春,可有此事?”

  赵乾的笑容一滞,心中害怕,思忖着,自己年幼之时与闫肃本是极要好的伙伴,可谓是形影不离,这件事当然是知道的!可若是如此,皇城刺案的源头岂不是归咎到自己的知情不报?算下来可是要抄家的呀!

  他慌忙起身跪倒,喊道:“小钱钱不知道啊!”

  朱棣呵呵直乐,指着伏地顿首的赵乾笑道:“你羞也不羞!连儿时的绰号都搬出来了!”

  赵乾又说道:“此号乃是陛下御赐,岂敢不牢记于心?”

  “行了,起来吧,想你傅家忠良,父王已是寡恩,如今朕岂能忍心再加罪!好了,既往不咎,朕答应你!”

  赵乾又磕头拜道:“谢主隆恩!”然后才起身落座,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从棋罐中执子。

  朱棣看在眼里,讥讽道:“你尽得乃翁真传,怎么胆小成这样子!”

  赵乾微微低头,垂眼看着棋盘,缩头缩脑回道:“在陛下天威面前,我胆战心惊,也是理所当然!”

  朱棣岔开话题,说道:“咦!方才你说申花落出家了?”

  “正是!便在聚宝门外,聚宝山之西的大报恩寺。”

  朱棣正埋了一着棋子,忽地放声大笑,拍腿说道:“你说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世界上那么多女子,比妙云漂亮的,年轻的,有才的,应有尽有——凭他这身份、样貌——真是搞不懂!”

  赵乾说道:“陛下,正所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得不到的东西,你会念叨着它的好处;而你拥有的东西,却总是介怀它的坏处。一来一去,心中便有了执念。”

  朱棣若有所思,而后说道:“赵乾!以后多来陪朕说说话,你总是妙语连珠,不坏,不坏!”他又叹了口气,看着窗外,哀思道:“朕的朋友只剩下你一人了呀!”半响,他又说道:“朕尚有一位适嫁的四女还未婚配,只可惜,你只有一个儿子——”他话又是一转,问道:“——诶!闫肃有没有儿子?”

  赵乾面容隐有不悦,冷冷说道:“他不但有个儿子,还有个丫头!”

  朱棣听毕,眼神一亮,说道:“哦!?”

  “陛下有所不知,他那儿子是私生,好似是姓刘!我想想,大概是白莲教教法严苛,他不愿——”

  这时,外面一个太监禀告道:“万岁爷!朝鲜使臣、日本使臣今日朝贡,都已经在奉天门外等候着了。”

  朱棣淡淡应了声“嗯”,然后对赵乾说道:“这盘便作平局吧!陪朕一起去见见那使臣!”说罢便要起身。

  赵乾惺惺作态喊道:“谢陛下手下留情!陛下棋力大涨,内有诸多变幻,小钱钱几乎不能招架!”

  朱棣笑道:“这几日,我与那朝鲜使臣对弈,颇有心得,不怪你会感到难以招架。”说罢,伸展个懒腰,率先起身走出,赵乾紧随其后。

  朱棣便走边说道:“那朝鲜使臣中有一人名叫李褆,乃是李芳远的世子。此子非同一般,据说是是奕剑术的第十七代传人。而他颇有其父风采,只是……好像缺了些什么!”

  赵乾忽地回想出来,说道:“啊!奕剑术!‘以人奕剑,以剑奕敌’——此乃大唐时的古老剑派!”

  朱棣乜斜着赵乾说道:“不赖嘛,瞧你方才那般胆小,我还以为你这个剑术大师是沽名钓誉呢!”随即他又自顾自念叨着说道:“李芳远,李芳远!也是朕的一个故友啊!”

  赵乾说道:“李芳远文武全才,豪迈不羁,与陛下情投意合!此人野心勃勃,亦是与陛下相类——”

  朱棣半只脚跨出门槛,忽而听到这番话,立时变色,回身对赵乾喝骂道:“你这般口无遮拦,莫不是将朕当作是妇人了!”

  赵乾本在后面边跟随边说话,突遭劈头盖脸的喝骂,惊得直接以额抵地,跪伏在朱棣脚边。他心中想道,哎呀!言多必失!李芳远的老子李成桂是篡位,李芳远自己也是篡位,我拿他来作比,岂不是在影射朱棣也是篡位,哎!自己这张嘴!他恨不得当即抽自己两嘴巴。

  朱棣心中余怒未消,但仍按捺下去,对赵乾说道:“起来!我也没有加罪与你,何必惊慌至此。”见他瑟瑟发抖兀自不起来,又柔声说道:“朕忽然记起有一本重要的奏章没有批示!事情没有做完,心中总是不舒服,你先走吧!”

  赵乾听见朱棣又在用皇上的身份来压自己,知道这次是真的赖皮不得,只好灰溜溜地爬起身,灰头土脸地走了。

  朱棣见了他这样子,倒是觉得可乐,摇头暗笑。

  他回到屋内,拿起笔,写了两张纸条,派给小太监,阴沉着脸吩咐道:“这张交给萧谭,另一张交给专毕。还有,叫三保朝散之后来这儿见朕!”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