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仍旧回到那间落脚之处,在床头放下一个包袱,美滋滋地,一拉、一拽,跳舞似的打开包袱上的结扣。他哼着小曲,双手从包袱中慢慢捏起一件袍子,竟是官袍!
他心中欢喜无限,想道,嘿!我原本想最多讨个百户当当,孰料那知府大人听到‘唐赛儿’三个字,又见了那把宝剑,竟好似眼中冒出了金光一般,二话不讲便赐了一个千户给我!哎,看来要价还是低了,若是与他讨价还价一番,指不定能讨个指挥佥事当当!
他接着又想起那个柳升,嘴一撇,暗骂一句“呸!”。
还未等他将官袍整件拿出,忽地听到一声门被踹开的声音。他连忙伸头从窗户向外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汉子,鹰目榫眼,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同样是千户的袍子。
徐海心中乐了——这人!竟是这么着急,来与自己叙同僚之情!他对着来人喊道:“谁啊?”
那人淡淡问道:“你可是徐海?”
徐海应道:“正是新进青州卫五品——”
还未等他说完,那人又快速问道:“你可曾在九华山出家?”
徐海笑道:“不错!莫非你也曾在九华山出过家?”孰料他话音未落,便见那人左手执弓,右手快速抽出一支箭羽向他激射而去。一箭射出,又抽一箭,再抽一箭。
眨眼睛便有了三支箭羽向徐海射来,他连忙闭上窗户,避到屋墙一侧。那三支箭羽穿透窗户,直插入屋中的土墙之内。徐海这下才惊慌失措,喊道:“你是谁?为何要杀我?”
屋外那人冷冷吼道:“燕青!”
徐海脑中快速思索这两个字,似乎自己没有与之相关的联系,这世道还真是莫名其妙!便在他靠在床沿不知所措之际,屋外竟传来打斗的声音。又听见唐赛儿在外面喊道:“徐海!徐海你在哪里?”
徐海听了,更是冷汗直冒!她也来杀我了!但转念一想,她的呼声虽急,但是并无愤怒,莫非她还不知?他赶忙将官袍折叠好,置入包袱。然后才喊道:“佛母!我在这儿!”说完打开房门。
不出所料,那名叫燕青之人与浑身湿漉漉的唐赛儿肉掌对肉掌,你来我往。唐赛儿身法极快,掌力虽然不重,但是连连击中燕青,使得燕青不断后退。燕青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叉,反手向着唐赛儿一招‘灵蛇出洞’。
唐赛儿见他手中多了兵刃,不敢大意,对门口的徐海喊道:“徐海!我的剑呢?”
徐海早便将那把剑交给官府,只好将自己的长剑向唐赛儿扔出。唐赛儿接过剑,虽不是自己的剑,但眼下无暇多想,抽出剑来便与燕青缠斗。
燕青说道:“好个妖妇!传说你从山中得到一只石匣,于内得到一柄宝剑和一部‘玉女心经’,果然厉害!”
唐赛儿并不言语,只是一招接着一招向燕青攻去。剑长叉短,燕青渐觉不支,只得转身退出门外。
唐赛儿见燕青退走,并不追赶,连忙携了徐海从另一个方向逃走。
二人出城之后,唐赛儿领着徐海往北赶去,行至临淄县的时候,天色已然黑了,就寻了一处客栈打尖。
在屋内,用过饭菜后,唐赛儿对徐海说道:“起义已经不可为,但我们二人终究是活下来了。我还有三十两银子,购置一些农田,置办一些农具,我们自己种地,种菜,也足以一辈子安康了。”
徐海嘴上答应着,攥紧了左手的包袱,转过脸去,温和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桌上有一些小水珠,大概是擦桌子时未擦掉的。他盯着这几粒水珠,甚为恼怒,右掌愤怒地划过桌面,将它们一扫而没。
他站起身,对唐赛儿说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我去找郎中……”他边说边往外走。却听唐赛儿说道:“你出去找郎中,提着包袱干啥?”
徐海一愣,随即将包袱放在了桌边的条凳上,笑着说道:“一直抓在手上,着急便忘了放下。”然后轻轻打开房门,出去了。
他在街上走着,心中思忖,若是现在去官府,未免太远,何况她功夫高强,万一又抓不住呢?又想到,她若是趁我不在打开我的包袱,岂不完蛋?还是赶紧回去才好,反正以后机会多得是,当下又往客栈折回。
路过一家兽医店时,只听里面店家对一位顾客千叮咛万嘱咐,说道:“此物万万不可放置在儿童可以触碰的地方!若是他不慎误食此物,轻者昏迷不醒,重者命丧九泉……”
徐海一听,立刻跳进去对那店家说道:“店家!给我也来一份——”他不知道这到底叫什么,便指指那位顾客手上的药包,说道:“——这个!”
那兽医说道:“你也要这曼陀罗花粉?”
“正是!”
“你家可是有一头牛要蒙倒?”
徐海不耐烦地骂道:“你这店家,恁地啰嗦!只管去拿来,我付钱与你便好了!”
那店家没来由被呵斥,顿觉意味索然,回屋取出一摞小纸包,问徐海道:“你要几包?”
徐海又瞪眼说道:“你不知道吗?便是一头牛的分量!”
那店家摇着脑袋,小声嘟囔着说道:“要不是做生意……”他叹着气拿出两小包,对徐海伸出手掌,说道:“一两银子!”
徐海惊道:“这么贵!?”
那店家此刻腰板挺直了喊道:“可不是!此花只有广西等湿热之地才会有。你要还是不要?”
徐海从怀中掏出那锭十两的银锭,交给店家。店家用秤杆秤出了九量碎银交还给徐海,徐海将两包药和碎银抄在怀中,头也不回地飞奔回客栈。
刚一打开门,却见唐赛儿一脸凝重,半拔宝剑,徐海一下子呆住了。
唐赛儿急切地问道:“怎么了?这么慌张,是官兵追来了吗?多少人?”
徐海这才暗松一口气,回道:“不是!我心中担心你,只上了个茅厕便回来了,见到你没事,我这心才能放下!”
唐赛儿听他这一通胡言乱,误以为真,只笑道:“你何时变得这般关心我?这不过才半柱香的功夫。快进来吧!”
徐海说道:“等一下,我……我口渴,我去拿壶茶水来润润。”他不等唐赛儿说话,“呼”地一下又往楼下跑去。
唐赛儿瞧着徐海着急的模样,心中只涌上来一阵暖意,嘴角露出温柔的微笑,将剑塞回剑鞘放在桌上,自己在桌边端正坐好。
徐海像只大蛤蟆一样左手一壶茶,右手一盘花生米,跳着上了楼梯,一路走到楼上。他停下脚步,暗叫一声——差点忘了重要的事!——他将怀中的药粉取出,两包尽数倒入茶水中,然后才走入房间。
两人四目相对,屋内倒是弥漫着温馨的气氛。徐海殷切地为唐赛儿沏上一杯热茶,端到她的面前,然后也给自己沏了一杯。他拿起茶杯,诚恳说道:“佛母,为了死去的兄弟,我们敬他们这杯!”他举起茶杯,放到嘴边,假意饮用,实则并未张嘴,只是嘴唇一沾。但喉头还是做出下咽的动作,“咕”的一声,而后说道:“这茶味道不错!”
唐赛儿没有丝毫怀疑,也是举起茶杯,面色冷峻地说道:“敬死去的兄弟!”她一口饮尽,将酒杯置于桌上,皱眉说道:“这茶倒是味道奇特!诶——我忘了问你,我的宝剑呢?”
徐海说道:“那贼官兵先来追杀我,我想你的宝剑是削铁如泥,便用你的宝剑去对付他,孰料他竟然空手将宝剑夺了去!”
唐赛儿说道:“是这样……只是可惜了我的那把宝剑了……”她眼睛忽地瞟到徐海的杯子,惊疑道:“你怎么没喝!?”
徐海狡辩道:“我喝了呀!这是我刚倒——”
唐赛儿忽觉眼皮沉重,口舌干燥灼热,体内一股热气直蹿上脑,搅得脑袋昏昏沉沉,只想睡去。她扶着脑袋,口中虚弱地喊出一声“你——”便昏倒在桌上。
徐海冷冷看着趴倒的唐赛儿,走过去探了探鼻息,果然是昏过去了!他长长松了一口气,说道:“终于给你制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