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上回来到金陵已是三年前,此番出来云游求学,路过金陵,寻思着再去拜访鸡鸣寺。此刻的金陵城内,万人空巷,人们纷纷走上街头,直往太平街的小教场蜂拥而去。
无量仍旧手持九环锡杖,穿着一尘不染的麻衣僧袍。如今的无量年方十八,若非这身僧袍,定是一名面目俊朗的俏儿郎。
看着这些拥挤的人流,无量以为这或许是什么节日,也跟着过去抬眼瞧瞧。人群挤满了街道两旁,有人喊道:“还挤呢!?他们要从金川门进来,沿着主城街道游街一整圈呢!别挤了!在哪儿都看的着!”
原来是囚犯游街,只是不知这囚犯到底是何人,竟然引得全城百姓为之鼎沸。本着出家人慈悲为怀的心情,他是不愿意看见任何人受到这样屈辱的场面。他冷漠地看着人流,转身走开。
身周的老百姓仍然不断与他摩肩擦踵,走两步退一步,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不断从四面传来。
“这到底游的是谁啊?”一个声音问道。
“你不知道?前阵子山东闹匪患,现在给平了,抓住了首领,名唤唐赛儿!”
“哎哟!就是那‘妖妇’唐赛儿?不是说她刀枪不入的吗?还说锁链落在身上,一抖身子便松散的嘛?”
“对啊!可是架不住出了内奸啊!”
插进来另一人说道:“我可听说了,这内奸将她毒倒,不省人事,一身的本事无法施展,这才将她逮住!”
城门口的噪杂之声愈发哄响,人群之中不时爆发出一声惊叫。
“瞧!那个起马进来的人就是那内奸,他因为将唐赛儿交给朝廷有功,封了青州卫指挥佥事,这次特别指派他押送游街呢!”
“哎哟!瞧不出这人相貌堂堂,竟然做这种事……”
“可不,还不止呢!据说他还亲自领着官兵搜捕那些……家眷,全被抓去做奴隶啦!”
“哎哟!这个人不是东西!”
“可不是!”
“他叫啥来着?”
“好像叫徐海吧……”
无量倏地停住脚步。心道,这三年来,再度听到徐海这个名字,难道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徐海吗?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他略一思索,不再与人群拥挤,纵身跳上街边店铺二楼的前檐。
此刻,游街的官兵队列正向这边徐徐行来。十名官兵在前,举着清道牌开道,后头一人身穿官袍,坐在高头大马上,趾高气扬,仿佛对着沿街的百姓炫耀自己的功绩。
再后面就是一辆制作成木驴形状的马车。那木驴,四脚之下设有暗轮,驴背上坐着一名女子,面目凄惨,双手手掌、双脚脚掌俱被长钉钉死在木驴身侧。木驴之后,还跟着百十名护卫。
无量定睛望去,仔细分辨。这个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的人,如今虽戴着乌纱,穿着华丽的官袍,但那面貌,不是别人,依旧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徐海!
无量心中顿时掀起惊天波澜,无法保持平静,右手攥紧了禅杖。他想道,这徐海竟然没有丝毫悔改之意!仍旧在做这些助纣为虐之事!
他毕竟年少气盛,冲动之下,易筋经的功法于全身激荡而起,整个人向徐海飞俯冲去。双手举起禅杖便往徐海头顶砸落。
徐海眼尖,又对和尚总是保持十分的警惕,先前便已经看到一个身影立于二楼的显眼之处。如今无量已然长大成人,面目有些变化,他正待仔细分辨的时候,却见眼前的人影忽地不见,他心中惊慌失措,忙向一侧看去。果不其然!一个面具俊秀的和尚此刻怒气肆意散发而出,禅杖上金黄的铁环夹戴着“叮当”的晃动声响向他袭来!
徐海急向前一俯身子,双腿顺势从马鞍滑下,滚落在地上。他仓皇叫喊道:“有刺客劫囚!快来拿下!”无量的禅杖已无收势可能,砸中马儿脖颈,那马儿瞬间倒毙在地。
徐海看着倒毙与地下的马儿,擦了额头冷汗,想道,还好我反应快!此刻他身后的护卫二话不说,拔出腰刀便向无量逼过去,片刻间将无量与徐海二人隔开。他仗着人多,腰板也硬了,喊道:“果然是你!无量侄儿!几年不见,你长大了,若非你还拿着这跟杖子,我还真认不出你了!”他指着地上的死马,又说道:“你我同门之谊,何必如此心狠手辣?”
无量仍旧处于愤怒之中,不愿与他多费唇舌。他将禅杖换到左手,右手呈拳,拇指外翻。易筋经的功法再度使出,急遽闪至两名护卫身前,右手‘一阳指’点到左侧那名护卫的腰间,又瞬间抽回手,再度点至右侧那名护卫腋下,将两人穴道封住。
他左突右支,来回挪腾,对着这百余名护卫如法炮制,一一点住。这一幕使得围观的百姓看得目瞪口呆——这百十号人如木头人一般立于街道之中,竟是纹丝不动!有懂行的人喊道:“这是点穴的功夫!”
徐海见无量顷刻间点倒了所有护卫,自己又与他实力悬殊,心中骇然,转身便向后逃去。可是一转身,却发现身后竟然也是如街道两侧那般挤满了人——水泄不通!他仓皇至极,从腰间拔出腰刀,对着面前的百姓龇牙咧嘴,挥舞着刀,吼叫道:“快起开!给本官让道!”
人群惧怕他,使劲想要向后退却。可是人挤着人,后面的人流堵在那里,还在蜂拥着向前,只想看清前面发生的状况,哪里能够退却呢?
徐海见他们死活不退三,举刀砍去,嘴中喊道:“妈的!”
无量见徐海如此丧心病狂,跃到他身边,左手禅杖砸掉他的刀,右手拇指再度前伸,戳中徐海的丹田。劲力由拇指按出,戳纸片一般将他的丹田按碎。
徐海双手把住无量的右手,死盯着无量,气息已然微弱,疑惑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在我功成名就的时候!”说完,垂死在地上。
无量转身低头离去,刚走出两步,却又停步。眼前那个木驴之上,坐着那位女子,身上仅留一件红肚兜,头发披散着。他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只见那女子闭着眼,两行泪水慢慢留下。她是在哭啊——无量想道,他并不懂这女子流泪为何,只看得出她确实悲伤。他仔细观察她的手脚上的长钉,深深嵌入木驴,不知有多长,只留了钉帽在外面。
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人群中走出一位脸上带着条疤痕的男子,手持短剑,随手一划便将一根钉子的钉帽削掉,接着又是一连出手三次。
无量将她的手脚一一从钉子中拔出。手脚之上的血迹本已凝固,此番拔出,少不得鲜血淋漓。那名女子异常勇敢,虽是痛得发抖,却没有一声喊痛。
那位疤面男子脱下身上的斗篷,盖在那女子身上。他对无量说道:“带她走。”
无量问:“去哪儿?”
那男子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咧嘴说道:“去哪儿都好。”然后他便离去,隐没在人群之中。
无量默默看着周围的人群,只发觉他们朝自己投来的眼神中尽是古怪、嘲弄。他下定决心,右手掳起披着斗篷的唐赛儿,蹿上屋檐,几番纵横跳跃,再也不见。
身后的人群更加亢奋,追着他离去的方向喊道:“看呐!妖僧!带着妖妇跑了!”哄笑声传遍了整个京城。
一间酒楼的二楼,勘兵卫和他师父冢原卜传目睹了一切。卜传喃喃说道:“中华真是神妙,竟有这样神奇的功法!”
勘兵卫说道:“师父!下个月便是九月的华山论剑,反正使团要在这里待上数月,我们何不去华山领教下中华的剑术?”
卜传淡淡笑道:“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