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英听了那老人家的话,心中不知何解,一时间说不出话,那老人自觉失言,又哀求道“老汉知道知道这位少侠好心肠,只是老汉一向自食其力,怎能无故受您恩惠,少侠还是莫再多事,快快去吧,别再惹了麻烦。”那老汉声音哽咽,一张脸左顾右盼,看不清年上表情,实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在此时,那领头大汉张开大手,往那老人身上一推,老人本未站定,加之年来体衰,向后踉跄两步,又一屁股坐在他伞摊上,咔嚓几声,似是有几个伞柄被压断了。
那大汉道“这位少侠好意替你还钱,你哪来着许多空闲架子。”这大汉有轻轻啐了两口,转过头来对尚英说道:“这位少侠,只要你现在掏出那四十五两银子来,我发誓从今往后,绝不找这老头一点麻烦。”
尚英心想,看着老人家言辞恳切,想也是有一身气节,我若直接替他把钱还了,倒使他无端多了一副挂念,我该如何想个法子,既给他把钱还了,也不至于让他乞了白食,正低头思索,回头一看,见那老人仍坐在他那摊上站不起来,脑海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走到那老人身边,道“老先生,我要替你还钱,你不乐意,我也不勉强你,只是我想买你这伞,你总不能不答应罢。”
那老人摔得屁股疼,正在那揉着屁股,听见尚英想问,也没多想,道“少侠你要看上哪把伞,拿去便是,您是好人,老汉我不收你钱,只求你莫多管闲事啦。”
尚英也不解释,接着说:“老人家,实不相瞒,我想在这应天府支一门卖伞的生意,只是才疏学浅,不曾习得这门手艺,我这四十五两,便买下你这摊子上所有伞,老人家以后做好的伞也那来我这抵债作数,如何?”说这便取出银子来放在摊前,他只道这样既帮老人解了燃眉之急,双方交易,却也不算施舍了他,围观众人也纷纷叫起好来。
那老人听言,却没半分高兴脸色,一张脸又是急,又是怒,又是哀,又是怨,变了半天,才哭着道“你这混小子知道什么,何必到老汉这当好人,你自作聪明无事,可老汉我又怎能感激你,罢了,今儿我伞也不卖了,趁早收摊回家去也。”说罢,把那好伞坏伞摞到一起,把那摊卷回来包着,又将那一地的银子塞会尚英手里,抱着那包伞就要走人。
尚英初次下山遇到这种怪事,心中蒙蒙不知所谓,心道‘我与这老人素未谋面,好心帮他,却不知又哪里惹得他不高兴?’正思考时,只听邦的一声,一杆铁棍敲了下来,正拦在那老人离去的路上,原来那大汉见老人要走,此时哪里肯放他离去,又捡起那铁棒来,喝到:“你这老东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是不是不想还我家老爷钱了?”说罢,提起棍子便要往那老人身上招呼。
那老人也不闪躲,闭着眼睛,像是什么也不想瞧似的,咬着牙道“对!老汉我就是不想还钱了,你打死我罢!”说话时也不动弹,像是讨打似的。
那大汉闻言见状更是怒不可遏,一杆铁棍转眼就要打到那老人头上,尚英此时已没了主意,眼见这老者一副寻死的模样,也不知救还是不救,短短一息之间,已闪过万般主意,一咬牙,心道,罢了,就算这老人家恨死我,我也不能看着这老人家被乱棍打死,正要伸手去夺那铁棍,远处忽然传来一句“江忠,住手!”又是一阵銮铃声响,一人一马又来到眼前,尚英抬眼一看,来人正是今日城外茶摊遇见的那位自称江侠的公子。
尚英大喜,叫到“江侠贤弟!”。心道,江贤弟聪敏机智,说不定有法儿解这奇怪圈套。江侠应了一声,似乎也没看清尚英是谁,勒住马儿,一个翻身跳了下来,扫了一眼这场面,对那领头大汉说道:
“江忠,你不在府中看家护院,怎么跑到这里来惹是生非?”原来这大汉也是江府中,虽没有什么大本事,但胜在有些气力,加上人憨厚老实,便留在江府做了个护院,帮老爷处理处理琐事,平日里也不出府,是故这附近人都不识他。
“小。。少爷,不是小人惹是生非,这老头老东西着实可恶,欠着老爷银子就是不还,小人也是没有办法才来找他理论,谁知他,他。。”江忠又想起老人刚才那副不要命的样子,气的那张大脸通红,一句话也难说出来。
“欠着便欠着了,江府家大业大,怎么还会为这几个银子着急,你这次出来,爹爹知道么?”非是这江无瑕胳膊肘往外拐,只是这江家乃是应天府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家中良田千顷,门下产业无数,莫说四十五两,便是四五千两,按理来说也不是个事,这江府老爷乐善好施,借出去的银子不知多少,有时欠着便就欠着,等到有钱时再还也不计较,连利息也不要。
“少爷!你有所不知,今时不同往日!他这,他这,哎呦。”江忠正说着,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关节,不肯继续往下说,兀自在那叹气。
“江叔,家里难道出什么事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没事。”江忠听见江无瑕的询问,憋了半天还支支吾吾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江无瑕见他神色有异,心中更是焦急不已,但江忠不管怎么询问,也就只是“没有,没有”,“算了,我去问爹爹去!”说罢,也不管着场面,翻身上马,呦呵一声,朝城那边去了。
“小姐!你骑慢点,莫要伤着自己。”江忠看着江无瑕离开,一时情急,喊出了小姐二字,尚英还在思索奇怪始末,却也没注意。江忠叹了口气,又恶狠狠的瞪了那老人一眼,招呼那帮人也跟着去了。
“多谢少侠,刚刚冒犯,老汉说声对不住,劝少侠尽早离开这应天府,别再摊什么浑水,这应天府,要变天啦。”那老人家做了个揖,抱着那包伞一瘸一拐的消失在街道深处,那帮围观的人见没了热闹,不知何时也散的干净。
尚英无奈一笑,即使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其中缘由,此时已快过了戌时,街上的小摊也已撤了干净,朝那客栈走去。
那客栈小二在那门口看了半天热闹,见尚英进了客栈,问道:“少侠,住店么?”
尚英道“嗯,先住三天。”
“哎,好嘞!”说着跑柜台上把账记了,又跑到尚英面前,道“少侠,跟我来。”
“少侠,您还在计较刚刚那事吗?”那小二突然问道,脚步没停下来,仍在前面带路。
“是啊,我总也想不通。”
“少侠,小人在这客栈至今也有十余年了,虽然比不上你们这些走南闯北的大侠,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却也见得不少,您要是愿意,我不妨给您讲个故事,如何?”
“您请说。”尚英自小便爱听故事,以前也时常磨着岑千里给他讲,这时听那小二的话,也把刚刚那事放到一边。
“记得前年冬天,应天府里来了几个耍把戏的,他们白天在外边表演,晚上就在咱这小店里歇脚,只因他们的手段十分精彩,白天看了还不满足,其中尤其一个变戏法的手艺十分了得,白天表演完了大伙也不放过,晚上还纷纷跑到咱这小店里求他再露几招,那人被央求不过,白天的三仙归洞,四连环,仙人摘豆等等又都表演了一遍,要说这变戏法的手段确实了得,无论你站在他前边后边,左边右边,你都分不清他的招数,便是这一点他许多同行便就做不到了,可是大伙看了几天,他翻来覆去还是那么几招,这是一个看官突然把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拍到桌上,道‘你要是把这银子变作别的东西,我就服了你,这锭银子就是你的啦’那耍戏法的一笑,把那银锭扣在一个大海碗下,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口中念念有词,又朝那大碗吹了口气,众人一会看着他的手,一会看看他的嘴,也不知他要搞什么名堂,那人东一手,西一手搞了半天,道‘你们猜这碗里现在是什么?’,大伙哪知道它能变出来什么,只能七嘴八舌的乱猜,什么彩球啊,丝巾啊,铁环云云,也都是他变过的东西,那人见大伙猜个没完,又道‘你们总猜我变过的东西,便是猜到老也别想猜中。’众人停了争辩,却没有一个再往下猜的,这位少侠,你猜里面是什么?”那小二讲到这时,两人早已到了客房门口,只是尚英还在听他讲着故事,是故待在那门口仍未进去。
“难道他变出了个勺子?筷子?”尚英道。
“不对。”
“难不成是天上的月亮,树边的飞鸟?”尚英又想起一群猴子捞月亮的故事。
“也不对。”
“这世上的东西千千万万,那变戏法的不是想变什么就变什么?我确实不知道。”
那小二微微一笑,仿佛甚是得意。道“他打开那大碗,里面仍是那锭银子,那变戏法的把那银子拿起来,又还给刚刚那人道‘这世上有没有什么神仙,有哪有人能把一样东西变作另一样东西,即使我巧舌如簧,奇招妙手,也不过能把这银子变到其他地方,要说变作其他东西,别说是一锭银子,就是一个铜钱,一片羽毛也做不到。’大伙切了一声,只道是他不肯变。”
那小二顿了顿,又说“这一锭银子就是一锭银子,岂消用他来说,少侠,你说对么?”
尚英一愣,确也不知道那到底什么用意,那小二又道:“少侠,若是我说我与你一件如故,替你把这房钱免了,你愿意么?”
尚英一听,虽知他在开玩笑,却还是笑说“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是啊,都说无功不受禄,可不偷不抢,清清白白的银子送到手里谁又不肯要?只是这事我却做不得主。少侠,你且休息,有事吩咐小的就行了。”说罢,打开门。又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