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汴梁城的这一刻，我知道，我已经不是那个名满京城的夜长归了。从今天起，世上再无夜家，也再无夜长归这号人物。余生，我也不会再探求曾经发生的一切。我感到深深的无力和绝望。

　　从今天起，我叫夜三，生在汴梁长在汴梁的夜三。

　　“我说公子，买还是不买呀？您都在这看了半天了。”小贩手中的大木槌重重砸下。“看您这模样，像是远来之客吧。来，我给您介绍介绍，这玩意，叫花生糕，咱这的特色。来一块尝尝。”

　　我愣了愣神，怔怔地接过小贩递上来的花生糕。

　　“你说你这公子，看上去一表人才的，怎的如此古怪......”小贩狐疑地看看我，嘟囔了几句。

　　我想了想，眼见这日头高上，四下无人，便一事上心来。我一口将花生糕吃下，从怀中的小袋子里摸出一片金雪花，悄悄放在小贩手中。

　　“这，这，公子这是......”这小贩有些不可置信。

　　“我呢，初来乍到，还希望你耽搁些许时辰，为我细细讲讲这汴梁城吧。只是，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的行踪。所以......”我故作神秘，压低嗓子。

　　“哎哟瞧您说的，您放心，您是个讲究人，咱也得是个讲究人呐！来来来，您里边请。”这小贩满脸洋溢着笑容，将我请到屋内。

　　“说起这汴梁城啊，那可是历史悠久了。这汴梁城，它——”

　　“你呀，还是跟我介绍介绍现在的汴梁城吧。”眼见他准备长篇大论，我急忙打断。

　　“啊，诶，好。就凭刚才这金雪花，我就知道您大有来头。故而有些事情，我是一定要对您交代在先。这汴梁城，原是前朝天子脚下，皇城所在。经过乱世之后，如今虽然不是国都，但底蕴仍在。因此，这汴梁城依然卧虎藏龙，还是有许多大世家盘踞。公子您啊，还是收一收您身上的贵气，免得碰了谁家的公子小姐。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不是？”

　　“我，我身上的贵气？”

　　“那可不是？您身上这种贵气，搭眼一瞧都能瞧出来。那与我们这种凡夫俗子，那是决然不同的。”

　　看来，我要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一学，如何做一个这小贩口中的，凡夫俗子。

　　“您要是不想暴露踪迹呀，您还得注意下细节。”这小贩见他说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显然颇有些得意。“就比如——”他扬了扬手。

　　“比如，这片金雪花。”

　　“没错。这金雪花我只在汴梁钱庄见过一次，据说，那还是夏家少爷去京城之后带回来的。”这小贩故作神秘，右手伸出三根指头。“就那么三片金雪花，让整个夏家视若珍宝。”

　　“既如此，你又是如何得见呢？”

　　“那还不是因为夏家少爷平日行事张扬，喜好在人前显示自己的尊贵。他将这三片金雪花存入钱庄之前，整整摆了三天宴席，供全城百姓来瞻仰，瞧瞧这金雪花到底什么模样。您这一出手，便是一片金雪花，这，这哪怕是街头杨寡妇家的痴愚小儿，也知道您大有来头啊！”

　　原来如此。

　　“还有，这汴梁城内呀，有头有脸的人物比比皆是。而且俗话说，这汴梁路面斜，你今天得罪的人，指不定明天就有用得到的地方。因此，还希望您凡事多留个心。”

　　“行。我知道了。还有什么别的要告诉我的么？”

　　这小贩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我且跟您说说汴梁城都有些什么有名气的地方吧。这样您也好在这城中走动。这其一呢，便是那第一楼。这地方是汴梁城各世家的公子小姐都常常光顾的地方，也是汴梁城最繁盛的酒楼。这其二呢，便是潇湘馆。这个茶楼可不简单。这地方，在前朝的时候是皇亲国戚常常光顾的。这七层茶楼的每一层，都对应着不同身份的人。可不能上错。错了的话哟，只怕是小命不保咯。这其三嘛......”小贩脸上露出一脸坏笑。

　　“这其三，莫不是汴梁城的秦楼楚馆？”看他模样，我心中也有了个大概。

　　“正是！这地方，名叫烟雨楼。一蓑烟雨任平生，烟雨城中烟雨中。说的就是这个地方。”

　　“这烟雨楼，倒是不必和我说了吧。我应该是不会去的。太过招摇。”

　　“公子，这汴梁城可是前朝的皇城，哪会有这么简单啊。这烟雨楼在风雨飘摇中百年而屹立不倒，足以说明这烟雨楼背后的势力是何等强大。这烟雨楼最开始的主人，据说是前朝大太监李太安，只是兜兜转转到今天，已不知其主为何人。可这烟雨楼与旁的烟街柳巷的不同之处在于，这烟雨楼不仅仅是一处风月场，更是汴梁城的情报买卖中心。汴梁城即便是在当朝，也是天下枢纽，风云汇聚之地。每日有形形色色的人会聚集于此。在这烟雨楼中，只要你有银子，便可在享受香玉满怀的同时，得到你想要的消息。”说完，这小贩颇为得意的看着我。

　　“情报买卖中心？”听到这里，我终于知道这小贩为何要着重强调这烟雨楼。

　　“是呀。您这有大来头的人贸然来此，必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办。我想，这烟雨楼应当是你需要的地方。”

　　“我信了，这汴梁城着实不简单。连一个卖花生糕的小贩，都如此有眼力。不过这次，你可算是说错了。我还真没事要做。我只是打算在这里定居。仅此而已。”

　　我从他的铺面离开的时候，这小贩对我的话还是满脸的不信任。不过无妨，我有的是时间让他相信，从今以后，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和他，和这汴梁城万千百姓一样的普通人。

　　既然决定要在这汴梁城久居，置办房产是必不可少的。听这小贩说，金雪花哪怕在这汴梁城也是稀罕物。若是我直接拿着金雪花来用，必定会暴露行踪。长乐坊还在继续着对我的追杀，我要谨慎。因此，我要先去那小贩口中的汴梁钱庄走一趟。

　　......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这汴梁钱庄门前，人头攒动。各形各色的人都汇集在这里，却一点都不突兀。可能，这就是古都特有的底蕴。

　　“诶，小妮子，靠后些，别挤着你咯。”说话的是一个肌肉横练的彪形大汉。

　　“你同我家小姐讲话，可要注意些分寸！”这小姐的侍女抢步上前，竟是毫无惧色。

　　“嘿，你同我讲分寸？旁人惧你宋家，我岳昔年会惧你宋家？”这大汉说着，便向宋家那几人走去。

　　“岳昔年，你是想在钱庄闹事？”双方正剑拔弩张之际，一个瘦削的中年人从钱庄里走出来。

　　“宋冰若见过周大人。”

　　“这，周大人，瞧您说的，我哪敢呀。岳昔年见过周大人。”

　　这宋冰若连正眼都不瞧那岳昔年，径直走上前去。

　　“周大人，这是我宋家开春前赚的银钱，还是老规矩，请您点一下，帮小女子存进去就好。”

　　“宋家大小姐，我自然是放心的。不用点了，阿福，存进去。”

　　“嘿嘿，周大人您看，我岳家的这些......”宋冰若走后，岳昔年上前，一副讨好的笑脸。

　　“岳老爷呢，与我也是老相识了。只是他一代巨贾，怎会有你这般不成器的儿子？”这周大人言语之间将那岳昔年讽刺了一番。“放心吧，看在岳老爷的面子上，我此次，便也不点了吧。”

　　“诶诶，家父也托我给您带个好。那，我就先走了啊周大人。”

　　这宋家和岳家各自离去，钱庄门前的人也少了大半。看来，这天下世家都是一样。出门在外，讲究个排场。也罢，此时人少，我也正好借此机会上前，将我那半袋金雪花，换成银两。

　　“掌柜的，我想来此换些银两。”我上前去。

　　“这位公子看上去，怎得如此面生？恕在下眼拙，不知您是？”

　　“我并非出身世家，掌柜的自当是未曾见过我。”

　　这钱庄掌柜见我如此言语，脸上的谄媚片刻便换上了一副嫌弃的模样。只是碍于那周大人还未进入钱庄内，不敢表现太过。

　　“我们这里是钱庄，不是当铺。你还是另寻别处吧。”

　　“我不是来当东西的。我是来换银子的。”我平静地说。

　　“换？你拿什么换？”

　　我将怀中那个小袋子掏出来，放在桌上。

　　这掌柜随手一抽袋口的绳子，脸上的表情便瞬间凝固。

　　“周，周，周大人，这......”

　　“嗯？”这周大人本要踱进屋内，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可这一回头，他脸上的不耐烦便转瞬变为惊愕。

　　“您是......”